「哈啊?我怎么可能说出『应该会相信吧』这种毫无根据的鬼话?」
「你说了!还说了什么『再说了这可是老子发明的DA☆ZE』!」
「蠢不蠢啊……能放我去吃饭了吗?」
暑假的秋叶原,住宅区一栋建筑物的天台上,红发少年倚着栏杆,冷眼看向一旁披着白袍左右踱步的黑发少女。
「等等,其实你还说了一件事……」
少女咬着下唇,似乎正在考虑什么,但这副模样到了少年眼里却是不同的感受。
他冷笑一声,移开视线。
少女见他爱理不理的模样,不满道:「喂,你不会是生气了吧?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少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没有。」
少女站定,一言不发地垂下肩膀。
红发少年看向黑发少女,忧郁的紫眸对上难受的褐金眼瞳。
少年皱眉。
他正想出声询问,眼前的少女却突然脸色刷白,腿一软倒了下去。
「喂!妳怎么了?」
他冲上前架住她,用力摇着她的肩膀。
「给我醒醒,冈部!!!」
2010.08.13. 14:35
世界线变动率:未知。
2010.08.14. 18:08
盛夏,凉爽的空调房内。紧闭的玻璃窗隔绝了嘈杂的蝉声,却也拒绝了夏日特有的生气。四面八方的惨白墙壁更衬出了这点,连床边矮柜上昨天才由小真带来的鲜花也显得垂头丧气。
牧濑久栗栖搁下半小时不曾翻页的书本,起身丢弃鲜花。顺道整理完矮柜周边的杂物后,他没有坐下,而是就这样站着,盯着一动也不动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冈部伦。
昨天下午,冈部在他眼前毫无征兆地倒下,送医后昏迷至今。虽然院方已初步排除几种常见急症的可能性,但尘埃落定前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平日里总嫌她吵,突然安静下来还真不习惯。
终于,他决定去买晚餐。
谁知还没摸到房门,病床那就传来些许窸窣声。只见冈部扶着额头坐起身,一脸不解地盯着自己的手。
「冈部!」牧濑立刻折返,却发现冈部见到他反而惶恐起来,下了床不断踉跄后退,将手腕上的点滴和身体上的生命体征传感器都扯了下来,病房内随之警报声大作。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追上去拉住冈部的手。
「放开我!」她尝试甩开不成,激烈挣扎起来。
「冷静一下!」他一把将她拉近,握住她的肩膀,「是我啊!牧濑!妳不认得我了吗?」
冈部抬起头,眨了眨眼,接着瞪大了眼睛。
「助手?」
她噎到般咳嗽起来,抬手就往自己喉咙摸,留下一抹血印。
牧濑皱眉,抓住她的手臂翻起来检查:「妳受伤了。」
只见扯下吊针造成的口子正流着鲜血,连地板也落上了几滴。他们刚刚拉扯时甚至踩出了几个血印子,令人怵目惊心。
她迷茫地望着他,却不再抗拒,任由他领着自己坐回床边替手腕止血。
过了一会,冈部沙哑地问道:「我怎么会在医院?」
止血完毕,牧濑拿出酒精棉片,开始擦拭冈部脖子上的血迹。
「妳昨天在 Lab 的天台上昏倒了,记得吗?」
她似乎感到不太自在,从他手中抽走酒精棉片,自己擦了起来。
「昏倒……」
她又咳了一声。
牧濑:「对。喉咙不舒服?」
冈部摆摆手:「没事,说下去。」
冈部看不到自己的脖子,将血迹越抹越花。于是牧濑抽过她手里的棉片丢弃,开了一个新的,帮忙清理她自己看不到的死角:「没了。接着妳就被送来医院了。」
稍后,门口终于来了几个护士。牧濑退到布帘之外,让护士帮她接回点滴和传感器。不料冈部不久后又衣衫不整地闯出来,抓着牧濑急急问道:「今天几号?真由理呢?真由理在哪里?」
他拿下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臂:「别紧张。今天 14 号。至于真由理……真由理是谁?」
冈部瞪大了双眼,正要开口时,病房的门再度向一旁滑开。
一名稍显壮硕的黑发少年和挂着麻花辫的棕发少女正要走进来,看到房间内的景象——两名神情警戒的护士、衣衫不整的冈部、握着冈部双手的牧濑——就这样愣在了门口。
「小真,桥田。」牧濑反射性向他们打招呼。
桥田还来不及说出任何妄想爆发的台词,冈部便上前抓住小真的肩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而后放下了什么重担似地长吁一口气。
医护人员离开后,他们围到冈部的床边,和她说明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昨天妳不是突然说要解散吗,我就想说去找菲利普斯,后来发现忘了带钱包又折回去。到 Lab 楼下时刚好撞见牧濑君艰难地抱着妳冲下来。他一看到我就大喊『桥田!救护车!』我才愣不到两秒,他居然撞开我,打算就这样抱着妳狂奔到医院!还好那时小真陪我回来,不然我一介小女子可拦不住他。」
桥田以近乎戏谑的口吻说道,说得牧濑嘴角几乎抽搐起来。
椎名真:「我看到克里斯君把冈伦打横抱起来打算跑百米时,真的是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抱着冈伦走多远呢。」
「别说了。」牧濑用肩膀顶了顶小真。
当时确实是太疯狂了,被小真架住的时候他貌似还说出了「依桥田平均反应时间、救护车平均抵达时间和附近路况分析,说不定飞奔到大马路上劫车还比较快」之类不符合人设的话。
「牧濑撞开我时还好大一声『啧』!妳真该听听,我还以为自己抢了哪个金闪闪菠萝头的老婆呢。」桥田那声啧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小真笑了出来。
「啧。」牧濑移开视线。
「就是这样!」桥田说。
「也不能怪克里斯君,我看到冈伦这样也差点吓死。」小真安慰牧濑,「还好天王寺小姐正在店里,她一看到我们,二话不说就开货车载我们狂飙到医院。这就真的比救护车快多了。」
「天王寺小姐……小动物?」刚才一直默默听着的冈部开口询问,伸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小动物?妳不会是在说小绹吧?那么可爱一个正太妳怎么可以用动物形容!?」桥田不但完全搞错重点,还卷着辫子露出花痴般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好像也不是不能想象……正太嘛……再加个 Fur 属性,哈……哈……」
「自重啊,变态。」牧濑和冈部异口同声表示。
小真和桥田陪冈部聊天时,牧濑就站在一旁盯着冈部瞧。
她虽然会适时搭话,看上去却心不在焉,不断搓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还时不时瞥向小真和牧濑下上打量,仿佛担心他们会突然消失一样。
不对劲。
「时间不早了。」牧濑说,「你们也还没吃晚餐吧?」
桥田:「我吃过了。要不我来陪她,你们早点回去吧。尤其是牧濑君,累好几天了吧。」
冈部微不可查地动摇了。
牧濑看着冈部:「我还好,我能留下来。」
桥田意味深长地看了牧濑一眼,却难得没任何吐槽,拉着似乎正要说「那我可以帮克里斯君买晚餐」的小真离去。
病房内一阵寂静。
「别看了,这间只有妳一个人住。」牧濑抱胸靠墙,「说吧,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人独处之后,冈部对他的打量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几乎到了失礼的程度。
「到底什么事?」
冈部又盯着他好一会才别开视线:「……晚点再说吧,我得先找医生处理一下出院的事。」
牧濑站直了:「妳要出院?现在?」
冈部按下墙上的紧急呼叫钮。
牧濑:「妳这是……我反对。现在还没找出妳昏倒的原因,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我觉得应该等到 CT 之后……」
「别担心,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她露出牧濑不曾见过的神情,「相信我,我晚点再解释。」
2010.08.15. 14:57
「给我好好解释啊。」
时隔两天,牧濑和冈部再度踏上了 Lab 的天台。
冈部穿回了白大褂,长发束成歪歪扭扭的马尾在她身后随风摆荡。她背倚栏杆,双手也向后搁于其上,肢体语言与平时相比可说是相当放得开。
「给我点时间。」她望着天空如是说。
前一天出院时,冈部的肢体动作总有些不协调。她走路时似乎一直尝试使用对她而言过分大的跨距,重心实际移动的速度和预期的移动速度看起来也不太一样,拿取物品时对位置的判断也有些微妙的误差。简直像搞错了自己的身高和手脚长度一样。大脑有些损伤的情况下确实可能发生这种事。也或许是眼睛出了问题,导致对焦异常,使大脑错估了物体间的距离。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该赶着离开医院。
可是在医院时,牧濑看见她一个人对着窗户上的倒影沉思了许久,像是在打量一位陌生人。
诸多的细节拼揍起来,他觉得她的问题并不单纯。在严肃的议题上,她的判断通常值得参考。即使他们认识以来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牧濑还是有能力判断她什么时候态度是真诚的。
不过这也就是说,也许前几天他在天台上犯了个错。
而且,可能是没有机会挽回的大错。
他垂下眼。
昨天冈部一出医院大门,就被刚好前来的双亲不由分说押回家过了一夜。
今天稍早在 Lab 见到她时,她的声音和肢体动作都正常了不少,一头黝黑的长发却越发散乱,看在牧濑眼里简直到了伤风败俗的地步。他越看越心烦,一时没忍住就拉起她的手直往电脑桌走。
「干什么干什么?」她对他凶道。
「别乱动,妳这披头散发的不热都给我看热了。」牧濑按着她坐下,抓起桥田的梳子就往她的鸟窝头上怼。
「停停停,疼疼疼!我自己来行吧!」
冈部咬着牙花了几分钟才将及腰的长发捋顺,然后又花了双倍的时间用间距小要命的鼠尾梳怼过去,差点没把鼠尾梳折断。
她咒骂着将卡梳齿上的发团取下的同时,牧濑就站在她身后研究扎头发的方法。他先是用双手将冈部的长发拢成一束,找来一条橡皮筋尝试扎个马尾,却一直卡关。一会没法单手把头发全握在手上,一会又拉得太紧让冈部直喊痛。折腾了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扎起来,却又发现给扎歪了。不过冈部不给他重来的机会,一转身便逃之夭夭。
天台上,冈部左右甩了甩马尾。
「嗯,确实凉快多了。真不晓得妳平常怎么——」她转头望向一头利落短发的牧濑,话尾就这样悬在半空。
牧濑挑起一边眉毛。
冈部没有多说什么,褐金瞳再度转向天空:「这几天谢谢你了。」
「没什么,毕竟都是 Labmem。」
她抽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
「其实你也差不多猜到了吧?我昏倒的原因。」
「是有个假说没错。」
「说说看?」冈部侧头。
牧濑仔细端详她的神情,迟迟不答腔,仿佛不说破就不是事实。
终于,他垂眸:「妳是从其他世界线来的吧。」
她微笑,原本就相当可人的脸蛋因而显得更加可爱:「不愧是助手,在这条世界线也一样敏锐。」
「在那条世界线,妳的个子应该更高一些,而且留的是短发。还有,椎名真——椎名真由理出事了。」牧濑陈述着自己的观察与分析。
「不错。能看出身高很厉害啊。」冈部平静地听着。看来牧濑在另一条世界线也差不多是这种明察秋毫的人设。
「大脑的判断和导致的外显行为可是脑科学研究的一部份——咳,但是身高和名字还不是这两条世界线最显著的差异。」
这两天,他一直在考虑其他可能性,却都绕回同样的结论。
「妳原本是男孩子。」
「嗯。」冈部欣然承认。没给牧濑消沉的时间,她接着说,「而且你和真由理——小真还是女孩子。」
「……」他盯着她,「哈啊!!??」
牧濑的表情管理炸裂,下意识非常少女地用双手收紧胸口附近的夹克开口:「这、这这这就是妳昨天在医院一直偷看我们的理由吗!?」
「谁会为了这种事盯着你们看啊!?看来天才变态少女的设定在这儿也没变呢,天才变态少年!」冈部翻了翻白眼,「老实说桶子才更让我惊讶,居然变成了苗条的单辫子宅女。他原本可是个字面意义上的死肥宅啊!」
「妳到底从哪条鬼世界线来的啊!?」
「我才想说这哪条鬼世界线咧!!!」
待牧濑缓过来后,冈部终于讲起正经事。
这个冈部于原先所在的世界线也进行了不少 D-mail 实验。这里的「原先」指的是冈部先前经历过的所有世界线——那些他仍是男儿身的世界线集合。
其中,在他所待的前一条世界在线,Labmem No.005 漆原琉华是一名女性。这对牧濑而言是相当难以想象、但在某方面又意外容易接受的事。因为这条世界线的漆原,天生的长相和举止便十分阴柔。这点在冈部目前所经历的所有世界线似乎都不曾改变过。
「拥有女儿身的漆原」这一结果也是 D-mail 的产物。冈部本来计划要回到漆原为男性的世界线——只有漆原变回男性,其他人不变——却不知为何来到了 Labmem 全员性转的世界线。
「无法想象……」牧濑听完心中一阵恶寒,「所以妳打算回到原本的世界线吗?」
「可以的话我也想回去,问题是我不清楚跳线来此的原因。不知道原因的话就没办法撤销了。而且,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得办。」她沉下脸,讲述了世界线收束理论,还有真由理的死。
「我进行了无数次时间跳跃,却无法改变结果。」
她独自一人不断地轮回,却遭遇同样的结局。即将崩溃之际,是牧濑找到了她。
牧濑红莉栖拯救了他。
经过多次试错以后,他们一起找到了逃离真由理死亡收束的方法,也就是将当初实验时发的D-mail一封封撤销,逐步逼近最初的世界线。
然而执行计划的过程中出了点小差错。
「这条世界线的我没听妳提过这件事,不过估计妳昏倒前正好刚进行过时间跳跃。」牧濑回想,描述起当时的情形。
「哦,我们的对话断在那边啊。」不知为何,冈部似乎也「回忆」起同一段对话,「我当时的下一句话应该是『你现在最想要的东西是叉子!』。」
一阵沉默。
「叉子?什么叉子?」牧濑挑眉。
「咦,不是吗……还说过『毕竟已经有汤匙了。』」冈部看上去有点不敢置信,「我只要一讲这件事她一定会相信我。」
「叉子和汤匙……」牧濑摸着下巴思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与母亲的决裂,曾是他人碰不得的伤口。但毕竟都过了这么久了,那些悲伤和软弱早已烂在心底,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痛不痒。
不过也许对另一条世界线的自己来说,那始终是心头的疙瘩。
「那个我还真是信任你。」牧濑结论。
「这对你不是事啊……」冈部撇嘴,「那什么事能让你立刻相信我进行过时间跳跃?」
「……」
冈部搭上他的肩:「别介,既然是兄弟还害羞个什么劲。」
牧濑甩开他:「谁跟妳称兄道弟,滚一边去。」
「诶,你回来!我之后还是有可能需要时间跳跃啊,你总得给我个能说服你的暗号吧?」
牧濑背对冈部捂着嘴。
他刚刚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对进行时间跳跃之前的冈部伦说了什么。
「助手。」
难怪她说出口之前需要再三考虑。
「助手?」
他那时居然对她爱理不理?
肩膀被拍了拍:「不闹你了。过来吧,把剩下的事谈完。」
冈部撑开遮阳伞,立在天台的座位上。
「也就是说,除了性别转换以外,这两条世界线可能还有不少不同的地方。」
牧濑列举了冈部伦可能进行过时间跳跃或跨越世界线的几个时间点,并描述当时的情况,和现在这个冈部的经验进行比较。他们的结论是,虽然细节不尽相同,重大事件却几乎一致。
也就是说,这条世界线的椎名真可能会在明天死去。
牧濑攥紧拳头,用力到开始发抖。
椎名真是他的朋友,也是冈部伦的青梅竹马,是她亲人一般的存在。不惜代价也要救他。
然而,和冈部拟定执行计划时,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虽然这里的时间跳跃机和冈部惯用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却多了一条她必须遵守的限制。
「不能跳跃到在医院醒来之前?」
冈部徒手捏扁了她刚刚才拿上来的胡椒博士。气泡饮料冲开瓶盖喷洒在地,她却不自知,只是瞪着他。也难怪她反应激烈,时间跳跃和 D-mail 是他们唯二能够对抗收束的武器,其中时间跳跃原本的两天限制已经相当严苛了,现在又多了一条。
「刚才关于妳晕厥的原因解释得并不完全。妳拥有这么多跨越世界线的经验,自己应该也想得到。」牧濑几近无情地说道。
冈部很快明白过来,变得沉默不语。
「妳之所以晕厥,也许是脑中的记忆变动太大的缘故。男性和女性的大脑从生理上便存在差异,更别提妳以不同性别的身体生活的记忆差异。妳的大脑花了两天才调适过来,如果跳跃到清醒之前,很可能会刚好把跳跃争取到的时间抵消。」
牧濑一字一句冷酷地宣告。伤害她的事物是不容分毫误差的真理,他们没有闹情绪的权利。
冈部似乎还想做些挣扎,看得出来脑袋正快速运转着:「即使是已经调适好的记忆,也不会加速大脑的调适吗?」
牧濑:「很难说。不过妳在医院时处于无法接听电话的状态,当然也绝对不能冒着被别人接听的风险。因此,若要回溯必须直接回到妳失去意识之前,而其实根据时间跳跃机原本就有的限制,最多也只能回溯到昏倒前一点点的时候……总而言之,我判断跳跃之后依然要花两天甚至以上的时间调适的概率相当大,最好不要冒险。另外……」
「接了电话之后不知道会不会被跳线的我覆盖?这倒不会,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牧濑想详细询问「以前」的情况,不过出于时间压力而忍了下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
原本伏于栏杆上的牧濑直起腰时突然感到发昏,这才想起他们早上到了 Lab 以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他看向冈部,只见对方正神情疲倦地眺望远方。
夕阳染红了她面光的一侧,为她因倦怠而苍白的面容添上一些生气。晚风轻拂,捎来些许凉意,轻轻撩起冈部的发梢,也轻轻撩动牧濑的心绪。
不是她。他告诉自己。
我知道。自己向他答道。
冈部没留意望着自己出神的牧濑,低低开口:「所以,我只有一天的缓冲时间。如果回到昨天,还得处理医院和父母的事。身高差倒是不用再适应一次。」
「有很多事可以略过不处理。」牧濑说,「要不是昨天不了解情况,我一定尽力帮忙。老实说我很惊讶妳没有昨天就找我说开。」
「我太震惊了,需要整理一下思绪。」她说,「再说,我被父母念叨到很晚。大半夜地我哪好意思给一个女生——」
她瞥了一眼红发少年:「喔。」
但她似乎还是咽不下某口气:「你别这样看我,我之前真的是被你挂电话挂出 PTSD 好吗!」
牧濑一点也不同情她:「呵,直男。」
「讲得你多懂异性一样,处男。」
「……妳!」
他眼角抽了抽,还是放过了她。
「总之就算要回昨天也有的是办法处理。」他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去吃饭吧。」
下一封要撤销的是当初由桐生萌郁寄出的 D-mail。
「桐生萌郁」对这条世界线而言是个只存在于冈部脑中的名字,牧濑的记忆中找不到能够与之对应的人物。上网搜寻发现,那个人在这条世界线的名字改变了。
「桐生明裕……」冈部盯着他的照片低吼,双手几乎要在桥田的电脑桌上留下抓痕,「我绝对无法原谅他——那个杀了真由理的家伙!」
牧濑皱眉盯着她严重 OOC 的神情,抱胸说道:「让我去吧。妳连桥田都不知道打不打得过,更何况成年男子。」
冈部斜眼:「你自己又多能打了?」
说着竟然动手摸了一把他的腰。
「……」
「……」
牧濑很纠结,不确定自己是被吃豆腐还是受到了挑衅。
而冈部,一言以蔽之,受到了打击。
「……不是吧,最爱实验的书呆子如你,居然会上健身房?」
「……被学长拖去的。等一下,妳说谁书呆子?」
至此,牧濑心中的男性冈部侧写差不多完成了——有着一头乱发的瘦弱高个子。偶有爆发力。
长相应该也蛮清秀的,他默默补上。
「但我比你更了解桐生。」冈部不情愿地让步,「根据之前的结论,我手上关于他的情报有很有可能也是收束事项。」
「那就一起去吧。」出于相反的理由,牧濑也不甚情愿地提议。
2010.08.13. 14:20
牧濑累得瘫坐在沙发上,却被一个无礼的家伙硬是挤开。他眼皮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谁。这间 Lab——甚至他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只有她胆敢这样对他。
正要张嘴骂街,身旁却传来相当老实的声音:「辛苦你了。」
他刚想抬头确认自己是不是做梦了,额头便感到一片冰凉。
「干什么!」牧濑从沙发上弹起来。定睛一看,冈部正笑嘻嘻地拿着两瓶冰镇过的胡椒博士在他面前晃呀晃。
「不喝!累了,闪开!」他躺回只剩下原先一半空间的沙发,再次闭上眼睛。冈部没理他,只是将胡椒博士塞进他手里。牧濑啧了一声,终究接过来放在桌上。
「抱歉啊。」冈部又用与她人设不符的语气说话。
牧濑瞥了她一眼,却发现这次她似乎是真的老实了下来。
只见她扭开自己手中胡椒博士说道:「我指不进行实验的事。抱歉,让你和桶子做白工了。」
看来是难得的冈部伦模式。
牧濑坐起来,勉强提起精神应道:「不,我也觉得不由我们进行实验比较好。而且我不觉得是做白工。做出来是一回事,使用与否是另一回事。」
「是吗。连你也这么想的话,那大概就是没做错了……」身旁的冈部从紧绷的状态逐渐舒展开来。
原来刚才的她其实这么没自信吗?
说着决定不使用牧濑和桥田熬夜多天制作出的时间跳跃机时,明明相当有 Lab 领导人的风范。
不过牧濑也不该意外的。他早就知道那些中二的发言和有病的笑声只是虚张声势。一个温柔、脆弱、没什么勇气,却又想要对人好的女孩的伪装。
牧濑久栗栖对冈部伦的这一面抱有复杂的感情。一方面觉得好相处多了,另一方面……嗯,很容易激起他的保护欲。
他拿起自己的胡椒博士,喝了一口:「错没错我不知道,不过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我觉得妳的决定很合理。」
冈部微笑着说道:「谢谢你。」
牧濑注视着她,希望这样的笑容能持续下去——
就在此刻,冈部的手机响了。
「所以桐生的 D-mail 是怎么撤销的?」
冈部解释得口渴,便灌了一口胡椒博士。而后她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牧濑就催促着她继续。
「我们接着找到了他住的公寓。他虽然在家,却怎么喊也不应。最后我们只好合力压制他,抢过手机发 D-mail。」她欲言又止,却没再多说什么。
「接着就来到这条世界线了?」
虽然知道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牧濑还是忍不住催问。他需要更多情报才能跟上她的脚步,才能帮助她。
「差不多。」冈部只有这样回答。
她很明显有所保留,不过这也代表那是牧濑此时不需要知道的事。跨越了那么多世界线,向不同的他解释了那么多次,他相信她有能力判断让他派上用场所需要的信息。
牧濑的脑袋极速运转着,消化着刚才所得到的大量信息:D-mail、SERN、IBN5100……
所以最终,调适过的记忆确实有可能加快大脑的调适速度。从冈部跳线过来却没有昏倒就能得出这个结论。牧濑一边想着这类无关紧要的事,一边拧着自己的手。
思考之余,他发现身旁的冈部身心上仍处于非常紧绷的状态。
「怎么了?问题不是都解决了吗?桥田也在入侵 SERN 了,只剩最后一步了。」
牧濑松手,藏起拧出红印的手臂,却又暗暗攥紧拳头,用力到几乎发抖起来。
「嗯,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应该就能拯救真由——小真了吧。」冈部想伸展肩膀,动作却不太自然。
「妳打算就这样活下去吗?」牧濑随口问,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只要小真能够得救,要这样活下去我也没问题。」
「是吗。」他往沙发背上一靠,闭目养神。
该死!他斥责自己。
其他世界线的自己应该也在一开始就发现了吧,而他们全都选择支持冈部走到今天。那么,这件事可不能在「自己」手上破功。
可惜,刚才一直专注入侵 SERN 而没答腔的桥田也不是傻子。她突然停止敲打键盘,睁大眼回头。
「冈伦。」
「嗯?」
「第一封 D-mail 难道是——」
「桥田。」牧濑出声打断。
但冈部已经注意到了。
「第一封 D-mail 写的是——」
SERN 入侵成功,屏幕上显示出了 D-mail 的内容。
牧濑久栗栖被枪杀。
牧濑和冈部来到天台。
天空乌云密布,空气闷热无比。虽然是大白天,四周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摄住般万籁俱寂。
冈部首先划破了沉闷:「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牧濑没有答话。
「开什么玩笑!你打算让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放弃你吗?」
牧濑看着大步逼近自己的少女,一瞬间仿佛见到了一名瘦高少年的身影。
随即,他被迫往前迈了一步,原来是冈部揪着领子将他拉了过去。她的脸就近在眼前,原本清秀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牧濑别开视线,轻轻却不容反抗地将冈部的手指扳开。
即使力气不如对方,冈部仍然气势凌人:「说话呀!」
他闭起眼。
「冈部,一直以来我帮了妳这么多,妳应该相信我的判断吧。」
「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相信和认同是两回事,过往的事都是我们一起解决的,没道理这一次是例外。」
「这一次,还真是例外。」他苦笑,「而且恐怕,往后我们得分道扬镳了。」
他睁眼,发现冈部正死死盯着他。
「我不接受。」她说。
他突然来气。
「妳觉得我没试着找过其他解吗?妳以为我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吗?早在先前的世界线,甚至是『妳』到来之前的世界线,我就开始思考这件事了。没有找妳商量,就是因为我不曾找到其他解法。但我还是一路走了过来。早在第一次决定帮助妳之时,我就给出了答案。我不可能在此刻背叛自己,妳明白吗?难道妳就能背叛自己,背叛过去所牺牲的那些愿望和心意吗?」
他肯定击中了她的痛处。
她捂着脸低头,前所未有的软弱。
「所以这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是选择谁的问题。」他强迫自己说下去,「椎名真,还是我。」
说罢,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连续熬夜多天早已令他疲惫不堪,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对他的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最后,牧濑无精打采地说道:「我的愿望是拯救椎名真。我们的愿望都是如此。现在离实现就差最后一步了。可别让我功亏一篑啊,冈部伦。」
冈部一顿,缓缓摇头。
「错了。」她说。
「那妳告诉我,哪里错了?」他问。
「伦太郎。」她抬起头,「我的名字是冈部伦太郎。」
牧濑张开嘴,就这样怔怔地盯着她。
啊,是的。冈部伦已经不在了。
那个有时霸道,有时中二,有时傲娇,但永远温柔的冈部伦。
而他就要去追随她了。
他露出苦涩的微笑:「你好啊,冈部伦太郎。」
她思索着:「不过,我想我同时也是冈部伦。就像我认为你和牧濑红莉栖并无不同,一样的道理。」
他有点烦躁:「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
她抿起嘴,似乎在压抑什么。然后,伸手一把揽住他。
虽然对方是女人的身体,牧濑感觉到的却是男人的力道和拥抱方式。
生疏,突兀,却仍忍不上前依偎。
这是个仓促的拥抱。
「对不起。」她低语,「我必须放弃你。」
明明是沉重的话语,却让他心头一阵轻盈。他几乎要原地跪下去,却让她再度抓住衣领,撑了起来,直直盯着他的双眼,坦然而笃定,让他不明白她的意思都不行。
他警觉地声明:「我可不接受被当成女孩子。」
她笑了,笑容和他所熟悉的冈部伦一模一样。
她说:「没关系,我接受。」
说罢,她便要松手,他却将她拉了回来。
他捧起她的脸颊,深深望着她:「这可是妳说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近得几乎能尝到彼此的气息,近得她浑身僵直,脑袋一片空白。
那是个绵长的吻。
雨滴开始落下。一开始只有零星数滴,很快便密密麻麻织出雨幕,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他们任由雨淋,直至凉意沁骨入髓。
牧濑始终没有将自己和冈部伦的秘密告诉冈部伦太郎,却用同样的方式接受了「她」。他还有许多感到混乱的地方,但碍于时间,只能留给下一条世界线的自己去烦恼了。
抵达终点前的事,牧濑无一例外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只知道冈部又改变了一两次世界线,甚至乘坐过时间机器什么的。这些还是往后几年逐次旁敲侧击出来的。冈部是不会主动跟他说这些的。
因为不需要说了。
于是,对牧濑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所处的世界在线的现实:他在那年的夏天,于秋叶原的街道上彷徨了将近两个月,而后遇见一名头发扎得很随性,白袍在身后飞扬的女孩。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欢迎来到命运石之门,助手。」她用以女孩子而言偏低沉的嗓音说道,对牧濑展露爽朗的笑容。
「冈部……伦太郎?」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脱口而出一个属于男性的名字。
对方的眉毛颤了一下。
「错了,」她笑得更灿烂了,「是凤凰院凶真。」
原版的跃时者
“哈啊?说什么蠢话呢妳?”
“喂喂,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什么‘这可是老子发明的 DA☆ZE’!?”
暑假的秋叶原,一栋建筑物的天台上。白袍少女仰头望着红发少年,透着震惊的褐金眼瞳对上一双白眼。
“什么鬼?好好说话对妳来说就这么——”视野恢复正常的那刻,紫瞳的少年注意到了不对劲。
眼前的少女脸色突然刷白,而后全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喂?冈部!!!”
2010.8.13. 14:35
世界线变动率:未知。
2010.8.14. 18:08
盛夏,安静的空调房内。
按道理这是很适合读书的环境,而牧濑红利栖却单手托着书,盯着半小时不曾翻动的书页,一个字也没看进眼里。
他轻声叹气,第 101 次合上书本,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正躺在病床上的冈部伦。
昨天下午,冈部在他眼前毫无预警地倒下,送医后便昏睡到现在。医院目前还没检查出原因,不过已于今天晚上安排了 CT。
牧濑对医院处理事情的效率非常不满。失去意识在医学上是相当危险的症状,背后的可能原因有千百种,轻至低血糖、低血压,重至脑部受创。而就连低血压和低血糖,不紧急处置都极有可能致命。
虽然经急诊初步判断,冈部的情况不属于已知需要紧急处理的任何一种,而牧濑也清楚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专业——他虽然专精脑科学,在临床方面的知识毕竟不及真正的医师——但他还是压不下内心的烦躁,不停瞄向一动也不动的冈部。
“这样穷焦急也不是办法,起身走走吧。”他站起来把书搁在椅子上,一边认真考虑要去医院贩卖部晃晃还是去柜台询问护士 CT 排队情况,一边走出了病房。
拎着装有晚餐的袋子回到病房,开门声未落,牧濑便目睹冈部从床上弹起来,惊恐地往墙角缩去,把手腕上的点滴和身躯上监测生命迹象的传感器贴片都扯掉了,房间内随之警报声大作。
他立刻抛下袋子冲向她:“怎么了?没事吧?”
冈部抬起头,却更加震惊地张嘴瞪着他。牧濑为了不刺激到她,在距离她三公尺处硬生生地刹住脚步。只见冈部声音颤抖地向他开口:“助手?”
她接着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而后又顺着下巴摸向喉咙。
“没事的。这里是秋叶原的医院,不是妳妄想里的什么人体实验基地。妳昨天昏倒了。”牧濑不太清楚冈部现在的状态,于是一边向她说明情况,一边细细观察她的神情,同时放轻脚步慢慢走向她。
警报已经响了超过 30 秒,但还没有任何医护人员赶来的迹象,“要不是我刚好赶上……”牧濑恨恨地在心里记上一笔。
冈部一副难以咽下什么东西的表情,并将视线移向房间角落。她张嘴清了清喉咙,接着声音突然低了八度:“昏倒?”
她说完这句话立刻皱起眉头,似乎也听不惯这样的声音。
“对,那时我们正在 Lab 的天台上,妳似乎正要跟我说什么——”此时牧濑已经相当靠近冈部了。他伸出手,缓缓将手掌放至冈部的肩上,并弯腰至与她视线平齐的高度。
“没事了。”牧濑看着她,声音很是温柔。
不过冈部依旧没有看向他,而是沉默地盯着角落,仿佛在想些什么。
终于,门外响起奔跑的脚步声。一秒后,几个护士出现在门口。
牧濑暂时离开冈部身边,一方面向护士简单说明情况,另一方面也让他们替冈部重新接回点滴和传感器贴片。
不料才说到一半,拉起布帘的病床那便传来一阵骚动,接着衣衫不整的冈部从帘子后面窜出,闪过一名护士后径直冲向牧濑,反手就抓住他的衣领焦急问道:“今天几号?真由理呢?真由理在哪里?”
“冷静,冈部。”牧濑再度抓住冈部的肩膀并弯下腰,直视眼前这位神情有些疯狂的女孩。他瞥了一眼旁边正评估着状况的护士,向他们示意自己应该可以掌控情况,而后边将冈部引导回病床,边回答她的问题:“今天 14 号,妳是 13 号昏倒的。至于真由理……真由理是谁?”
冈部听到后半句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牧濑瞪大了眼睛。她似乎正要开口,病房的门便再度向一旁滑开。
一位稍显壮硕的黑发男性和绑着辫子的棕发女性走进来,看到房间内的景象——三名神情警戒的护士、衣衫不整的冈部、抓着衣衫不整的冈部肩膀的牧濑——就这样愣在了门口。
“小真,桥田。”牧濑看向来者,机械性地问候道,没注意到自己和冈部此刻在别人眼中所呈现出来的姿态有多么令人尴尬。
桥田还来不及说出任何妄想爆发的台词,冈部便推开牧濑冲向小真,嘴里喊着那个不知道属于谁的名字。
冈部又过了一阵子才总算冷静下来。她在护士的协助下重新坐回病床上,并接回点滴和生理监视器。护理人员离开后,牧濑和桥田、小真围到她身边,谈起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昨天妳说解散之后,我走到一半想起有东西忘了拿,回到 Lab 刚好看见牧濑君抱着妳从天台狂奔下来。他一看到我就大喊‘桥田!叫救护车!’我才愣不到一秒,他就‘啧!’一声撞开我,居然打算就这样抱着妳跑到医院!还好那时小真陪我回来,不然我一个人可拦不住他”
桥田以有些戏谑的口吻说着,说得牧濑几乎窘迫起来。
当时确实是太失态了,被小真架住的时候貌似自己还说出了“依桥田平均反应时间、救护车在这距离下平均抵达时间和附近路况分析,说不定飞奔甚至路上劫车还比较快”之类的话,浑然没意识到他代入比较的人类行进速度是百米短跑的世界纪录;顺带一提,他只有左驾的驾照,在右驾的日本开不了车。
“也不能怪克里斯君,我看到冈伦这样也差点吓死。”小真安慰牧濑,“还好天王寺小姐在店里,她一听说,二话不说就开货车载我们狂飙到医院。这就真的比救护车快多了。”
“天王寺小姐……小动物?”刚才一直默默听着的冈部询问,随后又皱眉并清了清喉咙。
“小动物?妳不是说小绹吧?那么可爱一个正太到底哪里让妳觉得像动物了!?”桥田不但完全搞错重点,还卷着自己的辫子露出了痴女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好像也不是不能想像……野兽般的正太嘛……还是兽耳,哈……哈……”
“自重啊,变态。”牧濑和冈部异口同声表示。
他们聊天时,牧濑注意到冈部几个反常的行为:她在开口前后似乎总得咳那么一下;以及不知为何,瞥向他和小真的频率比平时高出许多。他没有立即出声询问,只是默默记着,打算多搜集点资讯再做推论。
话题告一段落后,桥田说道:“接下来就换我陪冈部吧,牧濑君快回去休息。这几天都没睡好吧,累坏就糟了。”
牧濑正想表示即使再多待几天也没问题,冈部便打断对话:
“抱歉,这几天让你们担心了。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我打算等一下就去办出院手续。”说着,她抬手就按下墙上用来呼叫医护人员的紧急按钮。
“妳做什么?”牧濑惊讶地问道。
“我要见主治医师。”
“可是还没找出昏倒的原因呀!这样的话——”
“——我知道原因是什么。”冈部迅速瞥了牧濑一眼,眼神中传达出“晚点解释”的讯息。
牧濑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她也能有如此犀利直断的眼神。出于信任,他在冈部试图说服小真和桥田的期间没再出言反对。
2010.8.15. 14:57
“给我好好解释啊。”
时隔两天,牧濑和冈部再度回到了 Lab 的天台上。
冈部穿回了白大褂,长发束成歪歪扭扭的马尾在她身后随风摆荡。此时的她背倚栏杆,双臂也向后搁于其上,与平时的她相比姿势颇为豪放。
“给我点时间。”她望着天空说道。
前一天出院时,冈部连走路和拿东西的样子也很诡异,简直像……忘了自己的身高和手脚长度一样。大脑有些缺陷的情况下确实可能发生这种事;另一种可能性是眼睛出了些问题,导致对焦出错,使大脑误判了物体间的距离。不过牧濑依所学判断,冈部的情况比较接近前者。
这么严重的情况,要不是牧濑每次忍不住想要开口时,冈部便非常严肃地瞪向他,他绝对不让她出院。虽然早已习惯和他唇枪舌战,但那些毕竟还是玩闹性质的互动。他还没见过那么认真、不顾一切的冈部:她看向自己的眼里简直蕴含了对阻止她的人暴力相向的觉悟。
不过那副神情对她的父母就不管用了。一出医院,她就被刚好前来医院的双亲押回家过了一夜。
今天稍早再度见到冈部时,她的声音和肢体动作正常了不少。从她头发的散乱程度来看,牧濑判断她一定是趁父母不注意时偷溜出门的。牧濑看着她的乱发看得手直发痒,一没忍住就抓住了她。
“唉呀干什么!”冈部挣扎着。
“别乱动,我扎个马尾。”牧濑一手抓着冈部的白袍后领,一手抓着桥田的梳子。
牧濑一会儿没法单手把头发全握在手上,一会儿又拉得太紧让冈部直喊痛,折腾了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扎起来,却又发现给扎歪了。不过受够了的冈部不给他重扎的机会,牧濑一松手便飞也似地逃走了。
天台上,冈部抬手顺了顺自己的马尾。
“嗯,扎起来凉快多了。真不晓得妳平常是怎么——”她转头望向短发的牧濑,话只说了一半:“啊,对喔。”
褐金瞳再度转向天空。
牧濑扬起一边眉毛表示疑问。
冈部没有解释,而是另起了话题:“听说你陪了我两天,谢谢了。”
“没什么,Labmem 之间互相照顾挺正常的吧。”
冈部的嘴角动了一下,幅度不大,因此牧濑无法判断她透露的情绪。
“其实你也差不多知道了吧?我昏倒的原因。”
“是有几种假说没错。”昨晚牧濑都在想这件事,原因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不过他原本打算等冈部自己解释,“妳,是从其他世界线来的吧?”
冈部露出了微笑,原本就相当可人的脸蛋因而显得更加可爱:“不愧是助手,在这条世界线也一样敏锐。”
“在那条世界线上,妳不是长发、身高也不矮,而我是留长发。还有,椎名真——椎名真由理发生了一些事。”牧濑冷静地说着自己的观察与分析结果。
“没错。能看出身高,很厉害啊。”冈部也平静地听着。看来牧濑在另一条世界线也差不多是这种对事情观察入微的形象。
“大脑的判断和导致的外显行为可是脑科学研究的一部份——咳,离题了。身高和名字还不是这两条世界线最显著的差异。”牧濑吞了吞口水。这两天,冈部浑身的肢体语言都说明着一件事:
“我说,妳原来是男孩子吧。”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接受这等冲击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冈部随即爆出更惊天动地的回覆:“不但如此,你和真由理——小真还是女孩子哦。”
“哈啊!!??”牧濑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突然非常少女地用双手收紧胸口附近的夹克开口,整个身子还缩了起来,“这、这这这就是你昨天在医院一直偷看我们两个的理由吗!?
“谁会为了这种事盯着你们看啊!?看来天才变态少女的设定在这儿也没变呢,天才变态少年!”冈伦翻了翻白眼:“老实说桶子才更让我惊讶,居然变得那么苗条,还绑起单辫子了。他原本可是个男性死肥宅呢!”
“妳到底从哪条鬼世界线来的啊!?”
“我才想说这哪条鬼世界线咧!!!”
稍后冈部终于讲起正经事,牧濑则倾听着,同时迅速整理其中所包含的资讯。
这个冈部于原先所在的世界线也进行了不少 D-mail 实验。这里的“原先”指的是冈部先前经历过的所有世界线——那些他仍是男儿身的世界线集合。
其中,在他所待的前一条世界线上,Labmem No.005 漆原琉华是一名女性。这对牧濑而言是相当难以想像、但在某方面又意外容易接受的事。因为这条世界线的漆原,天生的长相和举止便十分阴柔。这点在冈部目前所经历的所有世界线似乎都不曾改变过。
“拥有女儿身的漆原”这一结果也是 D-mail 的产物。冈部本来计划要回到漆原为男性的世界线——只有漆原变回男性,其他人不变——却不知为何来到了 Labmem 全员性转的世界线。
“这可真难想像……”牧濑听完心中一阵恶寒。他询问冈部:“所以妳打算回原本的世界线吗?”
“可以的话我也想回去,问题就是:我不清楚跳线来此的原因。而且,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得办。”她沉下脸,接着讲了世界线收束理论,还有真由理的死。
“我进行了无数次时间跳跃,却无法改变结果。”
她独自一人不断地轮回,却遭遇同样的结局。即将崩溃之际,牧濑找到了深陷于时间漩涡中的她。
牧濑红莉栖拯救了他。
多次试错后,他们一起找到了逃离真由理死亡收束的方法,也就是将当初实验时发的 D-mail 一封封撤销。
然而执行计划的过程中出了点小差错。
“这条世界线的我没听妳讲过这件事,不过估计妳昏倒前正好刚进行过时间跳跃。”牧濑回想,描述起当时的对话。
“哦,我们的对话断在那边啊。”不知为何,冈部似乎也“回忆”起那段对话,“我当时的下一句话应该是‘你现在最想要的东西是便携叉子!’。”
“哈啊!?咳咳——”牧濑呛得咳嗽起来,脸上烫得仿佛火在烧。
居然在那么遥远的世界线也是这样吗!重点是未来的自己居然都把这种事告诉冈部了吗!
“这就是所谓收束呢~”牧濑看到冈部露出了久违的戏谑笑容。
这次他也难得没对冈部的调侃反击,只觉得她能再次露出笑容真是太好了。
等等,我刚刚居然对男孩子心动了一下吗?不不,说起来她确实是女孩子。
牧濑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个节骨眼还能产生这些想法,在内心猛摇头,想甩开心中对于性向、生理性别和性别认同的纠结。
“也就是说,除了性别转换,其他的事件很可能是类似的。”
牧濑列举了这条世界线上所有他曾观察到的、冈部有过类似跨越世界线反应的情况,以及她提过的 D-mail,并和现在这个冈部的经验进行比较。他们的结论是:这两条世界线发生的事件几乎一致。
意思就是,这条世界线的小真很可能会在明天死去。
即使是尚未发生的事,牧濑光是设想就觉得心痛。他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去,更不愿冈部继续处在这痛苦的轮回之中。
和冈部拟定应对计划时,牧濑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虽然这里的时间跳跃机运作机制与功能听起来和冈部原先所惯用的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多了一条她必须遵守的使用限制。
“不能跳跃到在医院醒来之前?为什么?”
冈部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剧烈,白衣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大幅度摆动。也难怪,时间跳跃和 D-mail 是她唯二能够对抗收束的武器。其中时间跳跃原本的两天限制已经很严苛了,现在又多了一项。
“刚才关于昏倒原因的解释其实说得并不完全,妳跨越世界线那么多次,应该晓得的。”牧濑冷静地说着。
冈部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而后沉默了。
“妳之所以昏倒,是记忆变动太大的缘故。男性和女性的大脑天生便存在生理上的差异,更别提妳以不同性别的身体生活的记忆差异。妳的大脑花了两天才调适过来,如果跳跃到清醒之前,很可能会刚好把跳跃争取到的时间抵消。”
牧濑仔细地解释着,确认冈部有确实将自己讲的话吸收进去。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帮助她。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尤其在伤害她的事物是不容分毫误差的真理的情况下。
冈部似乎还想做些挣扎,看得出来脑袋正快速运转着:“即使是已经调适好的记忆,也不会让硬件的调适加速吗?”
牧濑明白她的“硬件”指的是“大脑”:“很难说。不过妳昏倒时处于无法接听电话的状态,当然也绝对不能冒着被别人接听的风险。因此,若要回溯必须直接回到妳失去意识之前,而其实根据时间跳跃机原本就有的限制,最多也只能回溯到昏倒前一点点时点……总而言之,跳跃之后照样要花两天甚至以上的时间调适的概率相当大,我觉得最好不要冒险。另外……”
“接了电话之后不知道会不会被跳线的我覆盖?这倒不会,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牧濑很想详细问“以前”是怎么样的情况,不过出于时间紧迫以及相信冈部的判断而忍了下来。
就这样,他们迅速、有效率地交流着想法,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
原本伏于栏杆上的牧濑此时直起了腰,突然觉得两眼发昏,这才想起自己没吃午餐。
他看向冈部,而对方正神情疲倦地望着远方。夕阳染红了她面光的那一侧身子。晚风轻抚,捎来些许凉意;撩起冈部的发稍,也撩动牧濑的心。
冈部没留意望着自己出了神的牧濑,只是淡淡开口:“严格来说,我只有一天的缓冲时间吧。如果回到昨天,我还得处理出院、父母的事。身体倒不用再适应一次就是了。”
“打起精神啊,非回昨天不可的话总是有办法处理的。”牧濑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去吃饭吧,边走边说。”
下一封要撤销的 D-mail 当初是由桐生萌郁寄出的。“桐生萌郁”只是那个人在冈部记忆中的名字,牧濑在记忆中找不到能够与之对应的对象。上网搜寻了一下,那个人在这条世界线的名字为桐生明裕。冈部一提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面目十分狰狞。
牧濑深切地觉得这表情相当不适合她细致的脸蛋。不过听了她的理由,他完全能够理解她。
“我绝对无法原谅他——那个杀了真由理的家伙!”
即使这在此处是还没发生、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这份跨越了时间的仇恨,同时也好好地和其主人的记忆一起跨越世界线、跨越性别留存下来。
“他在这里可是个男人,万一需要和他搏斗呢?还是让我去吧。”老实说就算冈部是男性,要只身斗赢一个女特务恐怕也很难。也不是说牧濑对自己的体技多有自信,但起码他还有智取的可能。
“绝对不行!”冈部秒答,下意识散发出保护女性的气场。不过这氛围在她瞥了他一眼之后消失殆尽:“哦,对喔。”
牧濑对此相当哭笑不得。老是被一个“前”男性当成女性,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有这种经验。
“但我应该比较了解他,”她不甘愿地使用了“了解”这个词,“依先前的讨论,我手上有关他的情报很大的概率也是收束事项。”
“那就一起去吧。”虽然理由不同,牧濑也是在相当不情愿的情况下说出这项提议。
2010.8.13. 14:20
牧濑累得闭眼瘫坐在沙发上,姿势是加入 Lab 后前所未有的豪放。他顾不得形象,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一个无礼的家伙硬是挤开他,在他身旁坐下。他眼皮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谁。这间 Lab——甚至他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只有她敢这样对待他。
正想开口抱怨,身旁却传来相当老实的声音:“辛苦你了。”
他很惊讶,正想睁眼确认自己是不是做梦了,额头便感到一片冰凉。
“哎呀!”牧濑吓得从沙发上弹起来。定睛一看,冈部正笑嘻嘻地拿着两瓶冰镇过的胡椒博士在他面前晃呀晃。
“算我拜托妳,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他倒回只剩下原先一半空间的沙发,又闭上了眼睛。冈部没理他,只是将胡椒博士塞进他手里。牧濑抖了一下手以示抗议,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饮料。
“抱歉啊。”冈部又说着与她形象不符的话。牧濑警觉地睁眼瞥向她,以防再度遭到偷袭。
不过这次冈部似乎是真的老实了下来。只见她扭开自己手中胡椒博士的瓶盖,接着说道:“我指不进行实验的事。抱歉,让你和桶子做白工了。”
是难得的冈部伦模式啊,那就值得认真应对了。
牧濑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也旋开饮料瓶的盖子:“不,我也觉得不由我们进行实验比较好。而且我不觉得是做白工。做出来是一回事,使用与否是另一回事。”
“是吗……你也这么想的话,那我大概没做错决定了……”身旁的冈部肩膀从紧绷的状态逐渐舒展开来,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下来。
原来刚才的冈部其实这么没自信吗?
说着决定不使用牧濑和桥田熬夜多天制作出的时间跳跃机进行实验时,明明相当有 Lab 领导人的风范。
不过他也不该意外的。他早就知道那些只是冈部的伪装。一个温柔、脆弱、没什么勇气,却又想要对人好的女孩的伪装。
牧濑对冈部现在显露出的这一面抱有复杂的感情,一方面觉得好相处多了,另一方面……嗯,很容易激起他的保护欲。
“错没错我不知道,不过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我觉得妳的决定很合理。”他不擅长安慰或鼓励人,只能讲出这种拐弯抹角的话。
不过冈部直接看透他的心意,微笑着说道:“谢谢你的鼓励。”
牧濑直视着她,希望这样的微笑永远别从她脸上消失——
就在此时,冈部的手机响了。
“所以那封 D-mail 后来是怎么撤销的?”
解释得口渴的冈部灌了一口胡椒博士后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牧濑催促着她继续。
“我们接着找到了桐生明裕住的公寓。他虽然在家,却怎么喊也不应。最后我们只好合力压制他,抢过手机发 D-mail。”讲到这,冈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最终没再多说什么。
“接着就来到这条世界线了?”虽然知道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牧濑还是忍不住催问道。她的模样实在太令人担心了,他需要更多情报才能跟上她的脚步,才能帮助她。
“差不多。”冈部只这样回答。她很明显有所隐瞒,不过这也代表那是牧濑此时不需要知道的事。跨越了那么多世界线,向不同的他解释了那么多次,牧濑相信她有能力判断让他派上用场所需要的资讯。
牧濑的脑袋极速运转着,消化着刚才所得到的大量讯息:D-mail、SERN、IBN5100……
所以最终,调适过的记忆确实有可能加快大脑的调适速度。从冈部跳线过来却没有昏倒就能得出这个结论。虽然这点对现在的他们已经不重要了,牧濑还是犯职业病般将原先脑中与这个相关的疑问贴上“已解决”的标签。
想着想着,他发现身旁的冈部身心上仍处于非常紧绷的状态。
“没事了,”他祈祷着冈部还没在其他世界线将这句话听腻。他安慰人向来只有这句话,“问题不是都解决了吗?桶子也正在入侵 SERN 了。没问题的。”他暗地里握紧拳头,希望冈部没注意到他的手正在发抖。
“是呢,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呢。这样应该就能拯救真由——小真了吧。”冈部似乎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伸展肩膀的动作十分不自然。
“那么,妳打算就这样活下去吗?”冈部没有告诉牧濑以外的人性转的事,所以他用很隐晦的方式提问。
“只要小真能够得救,要这样活下去我也没问题。”
“是嘛。”
牧濑摆出自认为平静的表情,往后靠上沙发背,同时将仍在颤抖的手藏进口袋里。
真没出息!他斥责自己。
前几条世界线的他应该也在一开始就发现了吧,而自己也就这样支持着冈部走到这一步了。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即使现在她的内心是男人也一样——可不能在“这个他”手上破功。
可惜,刚才一直专注入侵着 SERN 而没说话的桥田也不是傻子。她突然间停止敲打键盘,睁大眼回头。
“我说冈伦。”
“嗯?”
“第一封 D-mail 难道是——”
“桥田。”牧濑出声打断她的话。
但冈部已经注意到了。
“第一封 D-mail 的内容是——”
牧濑红利栖被刺杀。
牧濑和冈部来到了天台。天空乌云密布,似乎随时有可能下雨。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牧濑没有答话。
“开什么玩笑!你想让我在完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放弃你吗?”
牧濑看着大步逼近自己的女孩,一瞬间仿佛见到了瘦高男性冈部的身影。
不过接着他感觉到领子被抓住,整个人被拉得弯下了腰。冈部的脸就近在眼前,原本清秀的容貌因愤怒而扭曲。
“妳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啊。”牧濑毫不留情地将冈部的手扳开,直起腰。他知道她没有抵抗自己的力气。
然而即使必须仰首伸长脖子看着对方,冈部还是气势凌人地质问着:“回答我!”
虽然牧濑知道冈部跳线前是个男人,但他一直以来还是下意识地将她看作是女生,一直让着她。一方面是出于从小的教养,对女性通常比较客气;另一方面还有些个人因素。然而冈部这种寻求冲突的互动模式所激起的情绪,在跨世界线的累积下,终于突破了临界点。
“妳觉得呢?我要是早讲了,妳能坚持到现在吗?我知道早点讲也许能争取多点时间想办法,但之前的情况,看起来是连能不能到达这一步都不晓得吧?妳自己也说过,首要任务是拯救小真,定下了目标就不要去想其他的事。虽然这条世界线的我才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很明显,前几条世界线的我一定都透彻思考过了。所以我明白,这问题在现阶段无解。那么问题就很简单了:小真,或是我!”
说罢,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愈发强烈的头痛。连续熬夜多天制作时间跳跃机早已令他疲惫不堪,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对他的状况更是雪上加霜。不过即使再怎么不舒服,他对原本的冈部都绝对不会这么说话。
那个一去不复返,有时霸道,有时中二,有时傲娇,但永远温柔的冈部伦。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低头默不作声的冈部,看不出她究竟是被自己辩得接受了事实,抑或是正在酝酿新一波的诡辩。
当她终于抬起眼,牧濑却从中看到了无尽的悲伤,他的心也因而重重地抽了一下。这感觉熟悉的令人绝望,虽然在他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种表情。严格来讲,冈部的难过也不是因他而起。就算从她的主观时间来看,她第一次见到他也才不过几天前的事。
可是为什么,她望着他的眼神这么悲伤呢;而他又为什么,会因她的悲伤而如此心痛呢?
也许眼前这个人和冈部伦终究是同一个人吧。相同的本质,不同的包装。
他对这个冈部而言,似乎也是类似的意义。
“说起来,你原本叫什么名字?”沉默了一会儿,牧濑突然开口问道。
冈部依旧没有回话,只是走近他,伸手加倍用力地将他的夹克衣领向下拽,再次强迫他弯腰。
“妳——”
她吻了他。
他如果不愿意,可以轻易挣脱她的掌控。
可他没有。
正当她要松手时,他伸手环抱她,回吻起来。
雨滴开始落下。
他们没有移动,就这样被逐渐变大的雨淋至浑身湿透。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脸终于离开彼此,但交错着的手还是将两人锁在一起。
他们望进彼此的双眼,仿佛想要望透这个躯壳,望见彼此的灵魂。
“我叫什么名字是吧?”她轻笑起来,“冈部伦太郎。”
他们也不清楚自己如何接受了双方对彼此的复杂感情。
也许就是,就算知道对方内心和自己原先认知的那个人不尽相同,却还是止不住地喜欢吧。喜欢那个为自己烦恼忧心的对方,喜欢无论以什么形式展现自己的本质,都照样喜欢着自己的那个人。
抵达终点前的事,牧濑无一例外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只知道冈部大概又改变了一两次世界线,有个时间机器什么的。这些还是往后几年逐渐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冈部当然不会主动跟他说这些。
因为不需要说了。
于是,对牧濑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所处世界线的现实:他在那年的夏天,于秋叶原的街道上彷徨了将近两个月,而后遇见一名头发扎得很乱,白袍下摆在身后飞扬的女孩。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欢迎来到命运石之门,助手。”她用以女孩子而言偏低沉的嗓音说道,对牧濑展露非常爽朗的笑容。
“冈部……伦太郎?”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脱口而出一个属于男性的名字。
对方的眉毛抖了一下。
“不对哦,”她笑得更灿烂了,“是凤凰院凶真。”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