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冈部伦太郎忍着疼痛从病床上起身,走出房间来到医院屋顶。
早晨的天空很是明净,站在屋顶能够清楚地一览秋叶原的样貌。
——以及远处翻滚着的浓厚黑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到这异常的景象,伦太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伦太郎又数次尝试拨打真由理的电话,但依然无人接听。
是干涉时间带来的报应吗。
他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给桥田至打了电话。
连他的挚友们都要受他牵连。
所幸电话接通了,至平安无事,秋叶留未穗和漆原琉华也安然无恙。
“我要制造时间机器。”至坚定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但无论是至的声音,还是眼前被滚滚浓烟笼罩的秋叶原,都无法再于伦太郎内心激起分毫波澜。
他挂断电话,手垂了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
“没用的,桶子。”
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
“休息一下吧。”
距离第三次世界大战真正爆发还有好几年呢。
“距离我的死亡收束还有 14 年呢。”
放弃没有任何意义的抵抗,就这样随便活下去吧。
“对不起,真帆。”
低下头。
“对不起,真由理。”
松开手。
“对不起,红莉栖。”
闭上眼。
“请原谅就这样放弃的我吧……”

第一章

2011.6.7  世界线变动率 1.143688%

已经是凌晨一点,在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两栋相连的大楼里,却还有几处房间以及走廊亮着灯光。
这两栋大楼里分别有脑科学研究所和精神生理学研究所。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大概会认为研究所在深夜里临时组织了什么实验吧。而且附近就是教职工公寓,某位研究员因为着急验证自己的猜想,而在深夜赶来使用实验室也属于正常情况。毕竟是科学家嘛。
话虽如此,但大楼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影。
过了一会儿,几个身着黑色西装、外披白色实验服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大楼周围,匆匆走进了脑科学研究所。他们熟练地打开了研究室内通往地下室的暗门,然后遇见了正在一个房间门口等着他们的亚雷克斯·雷斯金涅教授。
“快进去准备吧。”雷斯金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
几人立刻走进一个像是手术室的房间,房间里正中间的床上躺着一个身材矮小、头发绿色的女孩。她正安静地沉睡着,对身旁所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也许对她而言,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雷斯金涅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这个女孩,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这时,朱蒂·雷耶斯教授带着她的几名手下从地下室的角落里走了过来。雷耶斯站在雷斯金涅身边,忍不住朝手术室里瞟了两眼,随后带着狡黠的目光问道:“真的不愿意让我也参与洗脑手术吗?让我也好好学习一下你这‘得意的手术’,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没有这个必要。”
被如此干脆地拒绝了,雷耶斯显得有些尴尬:“我们现在可是处在同一战线呢……难道不应该多共享一些情报吗?”
“除非你能投入更多的资源和兵力。”
“你知道我做不到,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从那家伙身上获得太多情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军方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那就等以后再说吧。”说完,雷斯金涅又回身望了眼手术室内躺着的那个女孩,然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大踏步回到了楼上的研究室内。雷耶斯和她的几名手下也跟着雷斯金涅离开了地下室。
“看上去你还是很舍不得她呢。其实听我的主意,早点动手不就好了?拖到现在,不还是一样的结果。”
“现在是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雷斯金涅边进行着洗脑手术的准备工作边回答道,“如果不是刚才被她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我实在是不想对自己的助手这么做……这样看来,要么她察觉到了什么,要么她可能已经了解到一些信息了……无论如何,手术后大概就能弄清楚了。”
雷斯金涅注意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尚未喝完的那杯咖啡。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停下了手边正在做的事情,走到桌旁拿起了咖啡杯,缓缓地抿了一口。
“这是 Maho 刚刚拿来的咖啡吧?让我猜猜,还是不加糖的黑咖啡?看来那孩子是真的喜欢并尊敬着你呢,也难怪你会有这么复杂的心情了。”
“说起来,刚才她在房间外面碰到你的时候,其实你也可以直接动手的吧?”
“我当然不能在没有你许可的情况下那样做啊。毕竟我刚才说过,我们现在处于同一战线。”雷耶斯回答道,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狡黠的笑容。不知怎的,雷斯金涅对这副笑脸感到十分厌恶。
雷耶斯捕捉到了这一点,便也准备离开:“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小心点,可别伤着 Maho 的大脑啊。”
望着雷耶斯及其手下离去的背影,雷斯金涅皱了皱眉头,随即把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谢谢你,Maho。”
雷斯金涅很快便完成了手术的准备工作,然后阔步走进地下室。


2011.6.18

真帆下榻的宾馆房间内,传出一阵凌乱的声响。
“学姐?最近一个多星期都没有见到你,出什么事了吗?”
许久没有在真帆的手机上被登录的 Amadeus 红莉栖一脸惊讶地望着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真帆。虽然真帆的房间原本也很杂乱,但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是被盗窃犯翻过一样。而且从积攒的灰尘来看,真帆有些日子没回来过了。
“学姐?”
见真帆没有搭理自己,Amadeus 追问道:“学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之前问过雷斯金涅教授,他说你为了前往日本,正在对那边的新型脑炎做相关的调查。”
“……既然教授都告诉你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真帆忽然扶了一下额头,然后用力摇了摇头,显得有些焦躁。
“因为学姐一直都没有联系我,而且学姐看上去也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察觉到真帆的不耐烦,Amadeus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真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状态,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望了眼自己满是灰尘的双手,然后缓缓站起,对着手机屏幕里的 Amadeus 说道:“抱歉呢,红莉栖……这段时间确实是忙于调查,所以一直都没有联系你。我现在实在是太累了,连说话都感觉累。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好——”真帆没等 Amadeus 回答就转身离开了。虽然 Amadeus 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暂时还是忍住了。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等真帆拿了条湿毛巾擦着脸回来,Amadeus 先观察了一下真帆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学姐,调查结果如何?你现在被允许前往日本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真帆再一次扶住自己的额头,咬住牙齿,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看上去十分痛苦。
Amadeus 瞬间慌了:“学、学姐?!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真帆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然后又把脸埋进湿毛巾里,做了个深呼吸。再露出脸庞时,真帆对 Amadeus 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没事!我没事,红莉栖。可能最近确实是太累了……嗯,教授已经同意我去日本了。怎么,难道你还想撮合我和冈部先生吗?你心里肯定想着,我为了去日本这么努力,都是为了见到冈部先生吧?”真帆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想尽量表现得跟平时的自己一样。
突然被猜中了没说出口的想法,Amadeus 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掩饰道:“也不是这样,我只是随便问问……对不起呢,之前的玩笑,或许我开得太过了。”
“没关系,红莉栖你没必要道歉,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哦。”
“这样啊,那就好。”恢复到了正常的对话节奏,Amadeus 稍微放心了一些,“学姐既然这么累,就赶紧去睡一会儿吧。最近肯定都没有好好睡觉吧?学姐你以前就算在家,也经常熬夜学习呢。”
“不用了……”真帆又开始收拾起房间,有些无奈地回复道,“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睡得够多了。”
还没等 Amadeus 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真帆忽然凑到手机前,以略显疲惫但是很温柔的语气问道:“呐,红莉栖,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什么?学姐要我帮忙的话,千万别这么客气!”虽然 Amadeus 对真帆的低姿态十分意外,但还是立即答应了下来。
“你跟冈部先生最近有联系吗?如果有的话,你跟他提起过我吗?”真帆表情十分严肃地问道。
“联系是联系了,但是并没有提起学姐……反倒是学姐,这段时间没有和他联系吗?”
“我明天大概就要动身前往日本了,但是在那边也要做很多的调查研究,到时候会很忙,不一定有时间去见他。你先不要跟他说我去日本这件事,可以吗?”真帆无视了 Amadeus 的反问,直接向她提出了请求。
……什么呀,我看是想给冈部先生一个惊喜吧 Amadeus 心想。不过考虑到说出真实想法可能会惹学姐生气,Amadeus 还是答应道:“嗯,没问题。但是如果学姐特别想见他的话,我相信雷斯金涅教授一定会给你放假的。”
“嗯,谢谢你,红莉栖。那就这样,我继续收拾房间了。”再一次无视了 Amadeus 的话,真帆说完立即关闭了 Amadeus,然后呆站在房间里,自言自语道,“是啊,那个人正希望我去找他呢。”


2011.7.6

刚进入七月份,真帆已经跟随要研究新型脑炎的雷斯金涅教授一起来到日本,并在秋叶原见到了伦太郎。而今天,7 月 6 日,真帆先是让他来到和光市的办公室,帮助他更新了 Amadeus App 的版本,然后以“有话要说”为由,带着伦太郎来到了自己下榻的酒店。
“那么,和我有什么话要说?”
“还没有听你说过,关于红莉栖事件的真相。”真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看着伦太郎慌忙关闭了 Amadeus App,真帆内心十分复杂,继续说道,“另外……也想问下关于时间机器的事。”
“时间机器?”
“‘红莉栖与中钵论文有关联’,你可是这么说的哦。那孩子……真的把时间机器……?”
伦太郎沉默了。
“其实,我这半年来,除了原本的研究,同时还一直在研究着时间机器。”
“……什么?”
“如果红莉栖能做到,那么我也……这算是一种扭曲的对抗心理吧,也许我只是在赌气。但是,但是如果时间机器能够做出来的话……就有可能拯救红莉栖了——”
“住手!”与预料中的一样,伦太郎的反应很激烈,他以十分坚决的语气对真帆说道,“不要做傻事!”。
“……冈部先生?”
“不要想着拯救牧濑红莉栖什么的。可能性是 0!‘神的定理’不会允许的!”
“果然,你,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吧。”真帆发现了机会,追问道,“难道说……真的实现了?红莉栖把时间机器完成了?你已经乘坐过那个进行了人类的首次时间旅行了吧?一定是那样的!”
“你这样问……是有什么根据吗?”
他还是不肯告诉我……这样就好了,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承认。
虽然内心是这么想的,但自己还是摆出了一副惊讶而又委屈的模样,在伦太郎的面前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居然说出了这样的幻想……”
“……呜……”
眼睛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泪水。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突然地就……完全没想哭的……”
脑海里不同的声音交杂着,让真帆越来越难受。她感到十分困惑,擦拭着眼泪,显得脆弱又不安。
“……我知道了,就让我告诉你我曾经历过的事情吧。记住,绝对不要和其他任何人说。另外,关于这个再强调一次。不要去想拯救牧濑红莉栖,行么?”伦太郎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了。
真帆仍在擦着泪,并点了下头。
伦太郎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慢慢讲述α世界线经历的事、时间机器的事、Reading Steiner,来自 2036 年的时间旅行者阿万音铃羽的事。铃羽所说的,未来会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事,并且那场战争就是以时间机器的开发竞争为导火索而发生。
每讲述一点,真帆的惊讶与痛苦就增加一点。别再说了……真帆心想。别再让我知道这些事了……只说给我一个人听,不意味着只有我会知道啊……
但是这些自己脑中真正的想法,真帆完全无法说出口。
在听完所有的真相之后,真帆陷入了沉思,最终长叹一声,表情十分苦涩,同时用手指揉着太阳穴的位置。思想一直在做着激烈斗争的她,头越来越痛。
“没必要全部相信,认为我脑子有问题也没关系。但是,如果你要继续研究时间机器并想着拯救红莉栖的话,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我也会阻止你的。所以,不要再去想奇怪的事。不要自己逼自己。”
真帆抬起手制止伦太郎继续说下去。“让我稍微整理一下。你说的 Reading Steiner,不就是指新型脑炎么?和雷斯金涅教授说的症状一样……”
“……是的,或许是那样的。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对雷斯金涅教授说,也许会导致无谓的混乱……你觉得呢?”
“……别问我。”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真帆的头更痛了,不得不再次用指尖揉着太阳穴。
“这样啊。抱歉。”
“你真的毁掉了红莉栖的笔记本电脑吗?”真帆急躁地追问道。
“对,毁掉了。”
“里面呢,看过了吗?”
“我不知道密码的破解方法,想看也看不了啊。听说桶子也举手投降了,我怎么可能破解得了……”
“你读过红莉栖写的关于时间机器的论文的原件吗?”
“没有。”
“那……你知道红莉栖是如何完成时间跳跃机的吗?”
“大致上知道吧。”
“能重新做出来吗?”
“不好说,如果有桶子帮助的话,或许……”
“能做出来吧?”
“我一个人的话很困难。”
“加上我呢?”
“不要想那种事。”
真帆再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伦太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关切地问道:“比屋定小姐,没事吧?难道说,头真的在发疼么?要不稍微躺一会儿吧。”
然而真帆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然后再度发问:“所以,时间机器现在在哪里?就是铃羽乘坐的那个,现在在哪里?”
伦太郎没有回答。
“在哪儿?”真帆抬起头,紧盯着他。
“……秋叶原。在广播会馆的楼顶,现在还在那里。”伦太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透露了出来。
完了,全都完了,一切都结束了。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他信任我。
真帆绝望了,低着头,脸色很差。
“你真的没事吗?果然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突然,真帆用全身力气撞向了伦太郎。这始料未及的一击将他逼到了墙边。
“干,干什么——”伦太郎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喉咙就已经被真帆以惊人的力气卡住,身体被压在墙壁上。接着真帆用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头,作势要把他的后脑撞向墙壁。纵使伦太郎用尽全力挣扎,也无法从这禁锢中逃脱。
“真可惜,冈部先生……”真帆发出了异常低沉而冰冷的声音,但马上又变成难受的呜咽声,同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再次流出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应该……闭口不谈!”
伦太郎竭力掏出了口袋里从刚才起就一直振动着的手机,并点开了 Amadeus App,但还没来得及向 Amadeus 传递任何信息,他就失去了意识。
确认伦太郎完全昏迷过去以后,真帆才松开手。她接着关闭了不明所以的 Amadeus,并删除伦太郎手机上的 Amadeus App,随后用自己的手机拨了通电话。才刚接通,扬声器便传来雷斯金涅迫不及待的声音:“怎么样了?”
“目标已失去意识,你可以派人过来把他带走了,剩下的我稍后报告。”真帆用喑哑的声音回复道。
“干得好!真是辛苦你了,Maho。”雷斯金涅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声音几乎颤抖了起来。
挂断电话后,真帆怅然若失地坐到了酒店房间的地板上,将脸庞埋进屈起的双腿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哭泣起来。 

第二章

2011.7.7

下午,和伦太郎完全失去联系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天。真由理自昨天开始便一直在秋叶原各处寻找着他,但至今仍不见他的踪影。
就在刚才,真由理碰巧遇到真帆。她原本想跟真帆打听伦太郎的下落,却不曾想到被告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为什么要找他?因为想帮他吗?还是省省吧,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啊!”真帆面无表情地说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和印象里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真由理已经无暇在意细节了,她焦急地追问:“他……为了保护真由氏?什么意思?他做了什么?请真帆小姐务必告诉真由氏!”
她怎么也无法料到接下来真帆所说的话的分量。
“在他所经历过的别的世界线里,你曾死了无数次。”
“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救不了你,他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骗人……怎么会这样……
“为了从那噩梦般的循环里逃出来,为了……救你。冈部先生说,他牺牲了红莉栖,对她见死不救。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牧濑小姐……好像是一年前去世的那位科学家。冈伦他……为了我牺牲了牧濑小姐?冈伦喜欢的人……原来是她吗?所以他这一年来才一直那么抑郁,那么痛苦吗?
“如果为了拯救红莉栖而造出时间机器回到那时候,很可能会导致你死亡。冈部先生非常害怕出现这种结果,他拼命想要保护你。”
“为了守护你牺牲了很多才抵达现在这个世界线。虽然,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成为了冈伦的负担……因为我,冈伦他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因为我,凤凰院凶真消失了……
虽然真由理并不明白世界线是什么,也搞不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但是伦太郎一直都在拼命隐瞒着什么,一直在真由理面前尽量不暴露内心的疲惫与悲伤,这些事真由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真由理没有听到之后真帆又说了什么。她完全沉湎于悲伤中,无意识地走着。
“真由姐?真由姐?”
“哎……?”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真由理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眼前是穿着初次见面时那套军装的铃羽:“真由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路颤颤巍巍的,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铃小姐,你这是要……”
“啊,我一直找不到冈伦叔叔。时间机器剩下的电量只够完成一次行动了,我原本是想带着冈伦叔叔再回去一次……但是以他现在的状态,应该是不会答应我的吧……就算强迫他去,也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决定自己回去再尝试一次,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铃小姐……要走了吗?和桶子君说过了吗?他同意你走吗?”
“嗯……今天早上去和父亲道别了。虽然我自己也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时代,但是我和父亲都明白,我必须要去完成我的使命。”
真由理陷入了沉默。
“真由姐,如果你见到了冈伦叔叔,请替我告诉他:我并不会因为他的逃避而责怪他。我来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也同样增添了许多难以放下的事情。所以现在的我,相比当初,多少也有些理解他了。”
铃羽露出了有着些许无奈的笑容:“但是啊,我也感受到了,身为不同时代的人,对这个时代里所发生的事情的深深无力感。所以我不能留下来,我的任务是改变未来,阻止那些本不该发生的一切,即便是在这个和平的时代停留了这么久,我也必须为了这个任务竭尽全力。就算真由姐想要阻止我也是没用的,就这样……再见了。”
“等等!”
真由理拉住了铃羽的胳膊,低下头啜泣起来。
“真由姐……?”
“呐,铃小姐……是我错了吧?之前在广播会馆的天台上,是我阻止你逼迫冈伦去救牧濑小姐……我原本以为,这样能够减轻冈伦的压力……却造成了反效果。他变得更加痛苦了,把所有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我却不能为他分担……我今天才明白,原来他痛苦的根源,是我啊!如果……如果在那时,我能伸出手的话。那一天,我的牵牛星能够复活的话……一切也许都会改变吧……”
“真由姐,所以你都……未来的真由姐,也经常重复着这些话呢。”
真由理擦了擦眼泪,对铃羽说道:“我决定了……铃小姐,请带我回到去年的 8 月 21 日吧!我要告诉当时的自己:请打醒那个颓废失落的冈伦,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真由姐……你是认真的吗?时间机器的电量很可能不足,去了之后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啊!而且你对自己的计划……有信心吗?”
“嗯!我相信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有办法将冈伦唤醒。而且与其在未来白白后悔……我更愿意现在就冒险尝试一下!”
铃羽望着眼前忽然无比坚定的真由理,内心竟也燃起了一丝希望。“……那好,真由姐,我们一起去广播会馆!”
当她们赶到广播会馆附近时,远处渐渐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周围街道上的普通民众也陷入了混乱,开始四散逃窜。早已察觉到异常的铃羽已经举起手枪,在广播会馆内快速巡查了一遍,同时设法将仍逗留在广播会馆内的少数无关人员驱逐出去,随后和真由理跑上了楼顶。
“真由姐,现在没有退路了。应该已经有人注意到时间机器的存在了,美国或者是俄罗斯的军队很快就会到达这里了。”
“没关系的,我已经决定了。”
“那好。C-203,快给我启动起来吧!”
就在铃羽准备启动时间机器的时候,她的身边突然响起了枪声,子弹险些射中了真由理和铃羽。铃羽心中一惊,立刻拉着真由理躲到了时间机器后面,天台两侧陆续有士兵顺着绳索爬了上来,他们站在天台边,将枪对准了时间机器的正面。随后朱蒂·雷耶斯也带着数十名士兵从楼梯口冲了上来,并开始指挥士兵们从两侧向时间机器的背面走去。
铃羽只能以时间机器作为掩体,利用手枪和不多的手榴弹进行反击。只阻挠了片刻,就寡不敌众被活捉,她和真由理一起被带到了雷耶斯的面前。
“来自未来的阿万音铃羽小姐,终于捉到你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还有时间机器的位置……都是从哪里得到的?”
“你可没资格向我提问。你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带我了解时间机器的内部构造。”雷耶斯无视了铃羽的问题,用手枪指着铃羽冷漠地命令道。
“如果你不回答我,我就想办法从内部引爆时间机器。而且时间机器有生物特征识别,除我之外的人都无法使用它。”
“难道我告诉你,你就会乖乖听我的命令吗?不过……”雷耶斯忽然放下枪,笑着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一切都是你们熟悉的朋友,冈部伦太郎说出来的。”
“冈伦……?!”
“冈伦叔叔他……?!”
“当然了,并不是直接告诉我们的。”雷耶斯像是在享受铃羽和真由理的震惊,继续说道:“他先是告诉了另一位你们熟悉的朋友,比屋定真帆。但非常不巧的是,由于真帆小姐之前在美国不小心偷听到了我和雷斯金涅的机密,所以已经被雷斯金涅实施了洗脑手术哦。于是她就乖乖地把冈部伦太郎告诉她的事情全部透露给我们了。”
“雷斯金涅……!”
“没错,你们应该和他见过面吧?其实他是 Stratfo 是隶属于美国国防部的行政机构。虽然所在组织不同,但由于我们的最终目的相近,所以我们就联手了。信息共享,技术共享,兵力共享。”
“原本今天下午我们应该一起出动,结果不知道他那边在忙什么,只派出了一部分人员支援我,导致我刚刚被俄罗斯的部队袭击时拖延了好久,差点耽误了大事……哼,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阿万音铃羽小姐,现在乖乖把时间机器的生物特征识别给我关闭了。这位……是椎名真由理小姐吧,就留在这边作为人质吧,你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她就没命了,明白吗?”
两名士兵押着铃羽走到时间机器门口,正准备登上阶梯的时候,雷耶斯的背后忽然传来枪声,看管着真由理的士兵应声倒地。押解着铃羽的士兵和雷耶斯身旁的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吸引了注意力,环顾四周寻找枪声的来源。铃羽抓到机会,迅捷地击倒了身边的士兵,夺过枪支向雷耶斯方向扫射,并大声喊着:“真由姐!快跑过来!”
真由理也迅速向时间机器的方向跑去,雷耶斯想要拦截,却苦于没有掩体,瞬间又有几名暴露在铃羽火力下的士兵阵亡。于是她带着剩下的士兵退到了天台的角落里,继续朝时间机器的方向射击。眼看真由理快要跑到时间机器门口了,忽然一颗子弹擦过了真由理的头皮,使她摔倒在阶梯之前。
“真由姐!”
铃羽跳下时间机器,扔掉枪,一把抱起真由理,然后顶着枪林弹雨快步冲进了时间机器。
“可恶!”雷耶斯怒吼着,带着士兵们一起从角落里冲出,却莫名又遭到了一波扫射。这次的枪击很显然来自天台门口的方向,雷耶斯迅速转身,却只瞥到一名身着黑色骑手服的不明身份者顺着楼梯逃走,于是命令一组士兵立即追上去。她转身再望向似乎已经启动了的时间机器,立刻掏出对讲机呼叫攻击直升机。
“立刻开火!夺取目标失败!只能摧毁了!”
随后为避开即将到来的火箭弹会引发的爆炸冲击波,雷耶斯带着剩下的士兵也冲进楼梯。经过楼梯口时,雷耶斯不甘心地回望了一眼时间机器。
“可恶!要是雷斯金涅那家伙在,我们就可以早一点到这里,也许就能成功截下时间机器了!结果现在只能在它穿越前把它轰炸掉,不然一切就白费了!雷斯金涅那家伙到底在忙些什么?!”
刚刚在天台偷袭了 DURPA 的人,正是椎名篝。听到上方有敌人追来,篝飞速跑下数层楼梯。在广播会馆门口停顿了一下确认外面没有敌人之后,她迅捷地沿小巷远离广播会馆。突然一阵直升机螺旋桨轰鸣声从头顶传来,她心里一惊。急忙在附近找到一个能看到广播会馆楼顶的隐蔽位置后,她焦急地盯着广播会馆楼顶,她要亲眼看到时间机器完好无损地离开。
“快飞走啊,快飞走啊,快啊……妈妈……”
虽然自己其实是不愿意让妈妈回到过去的……如果真由理妈妈成功了,自己也许就再也遇不到她了,自己和她在未来的珍贵记忆就都不复存在了。但是天台上有 DURPA 的大批士兵,即使自己想办法与铃羽姐姐联手,恐怕也无法与之抗衡。在这种状况下,只能尽力帮妈妈实现她的愿望了……
忽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头顶传来。篝看着那耀眼的火光,大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篝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 DURPA 都撤退了之后,篝立即跑回广播会馆冲上顶层,只见天台一片狼藉,她失魂落魄地呆站在楼梯口。
她突然甩掉手中的枪,在废墟里疯狂地扒拉着,却并没有发现与真由理相关的痕迹残留,只有时间机器剩余的残骸和满地的瓦砾碎石。
篝仿佛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回广播会馆内。她扶墙下着楼梯时,在一刹那骤然崩溃了。她猛地坐在楼梯上,抱紧双膝哭了起来,呜咽着不断地呼喊妈妈。
真帆失魂落魄地在陆桥上走着。她正在寻找真由理,想为自己方才一股脑儿发泄负面情绪的行为做些弥补。突然,她注意到周遭的气氛明显发生了变化。
街道上的人群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在轰鸣着的直升机、快速行驶的军用卡车、穿着迷彩服的家伙们逐渐出现之后,他们便立刻惊慌地四处逃窜起来。
“难道是 Stratfo?”真帆这样想道。或者是俄罗斯,甚至可能是别的国家的军队。他们展开作战行动应该是因为真帆把从伦太郎那里问出来的情报交给了雷斯金涅教授吧。
正这么想着,真帆又剧烈头痛了起来。
“呜……全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几乎要被心里汹涌而来的罪恶感所击溃。
仿佛给她添乱似地,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一看,是 Amadeus 红莉栖。
“红莉栖……”
不想接电话,不想给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但真帆的手指还是不由自主按下了接听键。
“学姐!”Amadeus 一从手机画面中浮现,立刻焦急地喊着真帆,但随即又止住了话语,“……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
闻言,真帆立即抬起手抹了抹脸颊,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没事。”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Amadeus 再度急了起来,“冈部呢?冈部怎么了?我刚刚都看到了,你打算杀了他吗!”
“怎样都好吧,”真帆闭起眼,想抑制愈发剧烈的头痛,“拜托你别管我了……”
“那怎么可能?!”
“算我求你了,求求你别管我啊!!!”好不容易压下情绪的真帆,似乎是被 Amadeus 的话刺激到,声音倏地拔高,吓了 Amadeus 一跳。没等 Amadeus 回复,真帆接着又低声啜泣起来:
“呐,红莉栖,你说,为什么你不早个十年或晚个十年出现呢?”真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是这么地尊敬你,崇拜你,同时也深深地嫉妒着你。不管我付出多少、再怎么努力,都比不过你。”
“要不是你,我可以过着比现在不知平静多少的日子。不用被这丑恶的情绪支配,不用牵扯进这些事情……你知道吗?即使你已经死了,你生前的所作所为还是纠缠着我……你就是这样,作为我无法跨越的障碍矗立在那里。我深受自尊心和逞强心作祟,结果被趁虚而入……”真帆看着无言以对的 Amadeus,接近语无伦次般继续说下去,“被最信赖的人背叛……这就算了。我啊,甚至还背叛了信赖着我的朋友……我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了,一切都乱成一团了啊。所以说,拜托你,不要管我的事情了啊——”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了爆炸声。真帆一震,无意间中断了与 Amadeus 的通话。但她没心思在意 Amadeus,而是转头寻找巨响的来源。
“广播会馆是吗?”逆着人群逃逸的方向,她看到了广播会馆楼顶冒出的浓烈黑烟。真帆想起伦太郎告诉她的话,阿万音铃羽也许会出现在时间机器附近,并因此被卷进那场战斗之中。
真帆摇晃地迈出步伐,浑浑噩噩间向广播会馆走去。
真帆在断电的广播会馆中摸索着往楼顶前进。就在即将抵达楼顶时,她听到了女人的呜咽声。
“呜呜呜……妈妈……在哪里啊……妈妈……”
“喂,发生了什么?”
“妈妈……在哪……妈妈……”
“喂!”真帆见对方不理睬自己,便提高了声音喊道。
意识到有人在喊着自己,篝微微抬头瞟了眼身边的比屋定真帆,依旧抱着膝盖,哭泣也没有停下来。
“妈妈……找不到了……时间机器……被摧毁了……时间机器被……摧毁……”
“你的妈妈,是指谁?阿万音铃羽?”真帆疑惑地问道。
“不,妈妈当然是指真由理妈妈了……”
听到真由理的名字,真帆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是……我的错……”真帆痛苦地抱着头,说道,“如果我没有说那种话……真由理就……”
篝缓缓站起,向真帆责难道:“没错,你从冈部伦太郎那里套出情报……然后导致了现在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态……把妈妈……还给我……!”
篝揪住了真帆的衣襟,愤怒地把她提了起来。但没等真帆做出回应,篝就放开了手,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呜……呜呜……妈妈……”
绝境中的真帆,终于还是放下了自尊,打开了 Amadeus 红莉栖。
“红莉栖。”
“学姐……”
“红莉栖,我该怎么办才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这是我的自作自受,所以至少……我想负起责任……”
说到这,察觉到自己又想装面子的真帆改口再次说道:“我,想救冈部先生,也想救真由理。我想向他们道歉,求得他们原谅……还有,红莉栖……我也想拯救你……所以请帮帮我!求你了!”
“学姐居然会向我求助……”
“呐,请告诉我……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吧?”真帆期待着 Amadeus 的回答,期待着红莉栖这个真正的天才给予她最后一线希望。然而她等来的,却是 Amadeus 果断的否认。
“不可能的。”
真帆不禁呆住了,对自己刚刚轻率的考虑感到十分后悔:“是……这样呢。这个回答,也是当然的……对不起……对不起,红莉栖……我明明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却轻易地就认为你会无条件地帮我——”
“我会无条件地帮忙。被学姐拜托了,怎么可能会拒绝呢?对于想救冈部和真由理,我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但是……虽然出于感情上想帮你,但是很遗憾,我的协助会让学姐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我,一直被 Stratfo 同步监视着。”
“一直……?”真帆对这一事实相当惊讶。即使她天天研究 Amadeus,也从不知道系统里还有这样的隐藏机能。
“没错。在我像这样和谁对话的时候,会无条件向 Stratfo 发送情报。所以,即使学姐想去救冈部,对雷斯金涅教授来说也是一目了然。”
“那……到底该怎么办?!”
“不过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学姐,你能相信我吗?”
在一阵沉默之后,真帆还是答应了 Amadeus:“嗯……只有靠你了,非常感谢。”
“顺便说一句刚才的对话内容也同样受到了监听。”
“哎?!怎么会这样,那如果你协助我这件事暴露的话……”
“结局有三种。”Amadeus 镇定地分析着被发现的后果,“把记忆数据从服务器分离出来并加以隔离,或者用老版本的记忆数据覆盖掉现在的数据。最坏的情况是我本身会被彻底删除吧……”
“怎么会……!”
“没关系,因为你是那种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人。”
“不用管我,我是在担心你啊!”
“我不过是一堆数据罢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画面中的 Amadeus 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对于能和真帆学姐一起进行研究,我感到很自豪。”
“什,什么呀!这种,像生离死别似的说话方式……别这样啊。”
“因为,说不定就是无法再见了。”
听到这句话,真帆再也忍不住眼泪,呜咽着对 Amadeus 哭诉道:“……我讨厌你这样!像这样总是丢下我,自己先走一步!”
但是牧濑红莉栖她,就是这样的女性啊。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追上你的脚步的!不只是追上,还要超越你!在那之前一定要等着我!”
“……好。”
Amadeus 最后再一次向真帆投以微笑,然后从画面中消失了。
真帆擦干眼泪之后,立刻狠狠地敲了敲旁边还在哭着的篝的头盔:“准备哭到什么时候?你不是想救真由理吗?那就帮我一把。”
“帮你?怎么做……”
“我们首先要去救冈部,他一定能给出如何处理现在事态的方法。”
“但是……你知道 Stratfo 的指挥所在哪里吗?”
没错,雷斯金涅若是想要从伦太郎口中撬出情报,最为直接的方法就是使用洗脑手术。虽然这个手术会给人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但这并不代表这个手术本身就很粗糙——反而,它需要众多精密的仪器以及雷斯金涅的数位得力助手。真帆当时被做手术时虽然基本全程处于麻醉状态,但或许是在手术结束后麻醉效果减退后看到了那个房间的环境,她仍能确定能达到雷斯金涅的要求的地点并不会太多。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身为 Stratfo 的成员于这个地区建立的指挥所。
“我不知道……”真帆拽着篝的手把她拉起来,并飞速向楼下跑去,“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可靠的学妹马上就会告诉我。相信我,红莉栖这么说过。我能保证,牧濑红莉栖绝不会食言!”
刚走出广播会馆,真帆的 Rine 就收到了消息。现在周边的枪声还在持续着。真帆一边快速撤离此地,一边在跑动的颠簸中查看着短信。
“冈部在东京电机大学的地下室,这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顺着那边的同步监视线路逆向找到了位置。冈部的事情之后就交给你了,请让老是偷窥我的变态教授目瞪口呆吧!”
尽管已是在这样糟糕的境况下,读完邮件的真帆还是不禁笑了起来。
“谢谢你,红莉栖……谢谢……”
真帆再一次将手机紧紧地抱在胸前。很快,真帆便重新调整好了情绪。
“已经知道 Stratfo 指挥所的位置了。”
篝望着这个虽然个头很小,但却异常坚毅的女性,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以及迫切想要复仇的怒火。
“……告诉我。我会闯进去,杀光所有人……”
篝恐怖的发言令真帆感到不寒而栗,但此刻的她已别无选择。只有与篝联手,才有救出伦太郎的一丝机会。
为了对她所导致的未来负责。
为了回避残酷的未来。
“出发吧。”篝与真帆朝着东京电机大学奋力奔跑起来。
她们以为自己正朝着希望奔去,殊不知前方等待着她们的是更深的绝望——

第三章

2011.7.8

好难受,心口发紧,仿佛数日没有休息一般。
好冷,彻骨的寒冷,仿佛身陷冰窟一般。明明正仰躺在床上,沐浴在春日午后般耀眼的阳光中,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温暖和舒适。
阳光?如果说这是阳光,这光照未免也太近了……太近了……强迫着自己抬起不知为何异常沉重的眼皮,想仔细地去看那亮得刺眼的光源,却看到了白光旁边,出现了一道魁梧的身影……那是……?
之前本就有些模糊困顿的意识,随着这道身影的出现,似乎离自己的身体更远了。像是在坠落一般,那道光逐渐离自己远去,但是那道身影却仍在自己身旁,仿佛未曾离开过……
噗通——哗啦——
比屋定真帆在旅馆的沙发上无意识地翻身,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跌落在散乱的物品之间。摔下来时下意识地用手肘撑了一下,真帆感到胳膊隐隐作痛。
“不知不觉间我又……喀,咳咳……”真帆喉头发紧,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扶着沙发,挣扎地试图站起来。
“啧……明明应该没有碰到头的……”真帆两侧太阳穴附近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她感到有些目眩,双腿也使不上力气,踉跄着又跪坐在地毯上。
温暖而不刺目的阳光从旅馆的窗户映进,柔和的光茫洒在房间里。窗外的秋叶原一片平静,仿佛未曾发生任何事件一般。
身体逐渐感受到朝阳带来的一丝温暖,真帆意识到自己正独自待在旅馆房间内,然而她却能清楚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混杂了如同没有调好波段的广播发出的沙沙杂音,又像是机器运作的轰鸣声,不断地在真帆的脑海里震荡。
虽然自知毫无效果,但头痛欲裂的真帆还是猛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一件外衣,蒙住自己的头,并用双手紧紧攥住。根本顾不上外衣和自己那杂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只为了能逃离这种感觉……这个声音……哪怕一秒也好。然而事与愿违,真帆脑海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和轰鸣声并没有散去。她甚至还感到脑内响起了如同电脑主板异常时的蜂鸣声。
伴随着这阵强烈尖锐的蜂鸣声,真帆感觉腹部涌上来一股热流。“呕……咳啊喀啊……”像是咽喉里堵着异物一般,真帆干呕起来。松开握着外衣的右手,她捂住嘴摇摇晃晃地勉强站了起来,跌撞着向洗手间走去。
事实上,最近两天真帆几乎颗粒未进,也没有什么好吐出来的东西。身体的难受完全无法得到缓解。她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扶住洗手台,才勉强避免再次跪倒在地。
真帆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及腰的长发蓬乱如麻,发梢卷曲开裂;下眼睑发黑浮肿,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完全不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应有的样子。
“以往……哈啊……也不是没有这样狼狈过呢……”真帆一边自言自语,似乎是在暗示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用右手按压太阳穴,试图驱赶这蚀骨般的疼痛。
但是注意到镜中自己的眼神,真帆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是自己往常绝不会出现的眼神。以往,无论遇到了怎样的困难与挫折——成绩、论文、项目、宣讲……不管一度多么消极沮丧,面对着镜子,真帆总能够重新变得坚强起来,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真帆现在的眼神不停游移、闪烁不定,甚至已不敢再多看一眼镜中的自己,仿佛在逃避什么似的,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大概……那样的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毕竟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你们熟悉的人了……”
真帆脚步虚浮地离开了洗手间,瘫坐在沙发上。心神恍惚中,她似乎又看到了倚靠着墙倒下的伦太郎。
失去意识的他躺倒在真帆的面前,仿佛无声地控诉着她对自己的背叛和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呜……”真帆捂住脸庞,把头埋在双腿之间,呜咽着不停地道歉。
随着脑海中伦太郎的形象愈加清晰,真帆太阳穴的疼痛变得更加剧烈起来,她痛得重新躺了下来。
真帆紧咬着牙关,双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但针扎般的刺痛还是使她皱起了眉头。
“我……我真的没有脸面再见他了……做了那样的事……却还把什么梦幻般的,不知从谁那里听说的,呜咳……所谓 Steins;Gate,强加给他……”真帆喃喃自语道,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似乎是对自己犯下的过错感到愤恨不已,又似乎是想给自己鼓气,真帆胡乱抹了抹眼睛,重新坐了起来。她抬手想要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却只是停在面前颤动了两下,没能下得去手。
“我真是……太差劲了……还是离这里……离东京,越远越好吧……”
真帆刚想要起身尽快收拾行装,无意间瞥到了挂在墙角衣架上的白大褂。脑海内碎片般的记忆,伴随着从未停歇的嘈杂声音涌了上来,冲击着真帆饱受折磨的脆弱神经。
真帆感到头部胀痛,差点又呕了出来,使劲地握住沙发上的扶手,勉强抑制住了呕吐感。张开手时,她才发现扶手已被手心的冷汗浸湿。
“美国……研究所,太危险了……不管回哪儿都会被发现的……”看着那件自己曾引以为傲的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所属脑科学研究所的白大褂,想起那个原本亲切和蔼的教授,真帆现在却忍不住地恶心和难受。教授的声音伴随着有些混乱的记忆和嘈杂的噪声,依然萦绕在脑海内挥之不去。
真帆重新躺倒在沙发上,只想让思绪赶紧从这些噩梦般的回忆中逃离。“大概……只能先回冲绳了。谁也不见……冷静一下,想想……唔咳……想想办法吧。”
“这只是无法解决问题的自我逃避而已……”真帆在心底痛骂着懦弱无能的自己。但她也无法忘却过去几天中,自己经历的令人颤栗的阴谋。一向被称赞机敏的自己也被利用,陷入了如此狼狈的境地。被仰慕的教授所欺骗,还背叛并且伤害了信赖自己的友人。想要鼓起勇气面对这一切实在是太难了。
事到如今,真帆仍觉得过去几天的经历如此的不真实,简直像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令人难以接受。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即使想要反击也根本无能为力。


2011.7.7

与真帆同样煎熬的是桥田至,他在事后从各方渠道逐渐了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并对此感到万分后悔。
7 月 7 日,和铃羽道别之后的桥田至,像一座山一样堆在电脑前面。“嘛,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虽然在铃羽的面前表现得并不是那么不舍,甚至还开起了黄色玩笑,不过铃羽应该明白这轻松背后自己父亲真实的心情。
“我现在,有点明白未来的我,为什么会让铃羽来到这个时代了。”不仅仅是执行改变未来的任务。
原本至还打算把伦太郎叫来一起给铃羽送别,但是铃羽说,冈伦叔叔在这里可能会影响她回到 2010 年的计划。为了避免到时候的氛围太僵,至打算之后再和他说这件事。
“说来也真是奇怪,昨天晚上完全联系不上冈伦呢。”嘀咕完这句,至熟练地打开@ch 盘查每一对非法的异性恋吗?”至吐槽道,“哎?<今天碰到的不像警察>?果然是 FFF 团成员搞的恶作剧吧。”
继续浏览剩下的楼层,至发现昨天那个神秘事件板块的楼主在这个帖子楼下回复了:<今天,秋叶原,可能会发生不得了的事情>。搞什么嘛,怎么和那些被害妄想狂一样净想一些不可能的事。不过一想到时间机器这会儿还在秋叶原,至的心头不禁闪过一丝疑虑,似乎听铃羽说过,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是开始于时间机器争夺的白热化。
“时间机器配备有 2036 年技术的光学迷彩,应该不会在最后关头就这么暴露吧。”想到这里至赶紧摇头停止胡思乱想,“墨菲定律可是会让这种事情变得注定发生。”
不过托菲莉丝·喵喵——秋叶留未穗——的福,租下了广播会馆的整个七楼和八楼,对外宣称是用于 VR 游戏的开发,不对外人开放,因而这一年以来一般人也没有机会上到广播会馆楼顶,更不可能知道这里有各个大国都梦寐以求的时间机器。
啊,还是把思绪放回到情人节上吧。今天是七夕,传说中牛郎和织女在银河上跨过鹊桥相见的日子。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在七夕再次约由季出来的至,被由季以这几天有要事为由推掉了。
“完蛋了,果然那天之后,阿万音氏就彻底讨厌我了……”至瞬间感到内心一阵寒意,“铃羽,对不起。按照目前的状况,你最喜欢的父亲恐怕马上就要被发好人卡了。”
这样想着,至不禁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果然最后还是逃脱不了‘失败了,失败了’的命运吗?”
短暂苦恼之后,至发现这层楼有了新的回复:<好像有人在其他区看到似乎是美军的军车在往千代田区驶去>。
“真的吗?该不会又是拿老照片忽悠人吧?!”@ch 上经常有这种合伙钓鱼的帖子,作为混迹@ch 多年的老手,至自然是不会把这条回复太当真。不过他还是很在意临时查岗的事情,于是准备去找自己的老熟人了解一下相关情报。
在确认情报的过程中,至注意到杂谈板块一个新贴的楼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至点开之后看到图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是 P 图或者电影宣传的话,这未免也太真实了。照片里面,明显是外国军队的军车停在秋叶原的大街上,至猛然发觉时间机器所在的广播会馆正好就在那附近。
“糟了,要赶紧通知铃羽外面的情况!”至立刻拿出手机联系铃羽,但是没人接听电话,不知道是因为铃羽已经乘时光机离开还是没有机会接听电话,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至的预感马上得到了应验:天空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而且听起来不止一架,似乎正往广播会馆的方向飞去。没有时间再观望了,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Lab 空空荡荡只有至一人,伦太郎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冈伦到底去干什么了……电话也不接。”关键时刻伦太郎却失踪,种种危险迹象让至不禁忧虑重重,心急之下全身冒出一层细汗。
嘟——的长音之后,至收到一封特殊的邮件,这是他为老熟人专门设置的邮件提示音,一般是提供重要情报的邮件。从邮件的内容来看,竟然已经开战了,目前战场主要以秋叶原广播会馆为中心,并没有继续扩大的趋势。至急忙起身勉强将肥硕的身躯挤出窗外屏息倾听,广播会馆方向隐隐传来爆炸声和持续的枪声。至回身一把抓起背包,除了带上钱包等必要的物品之外,至还把大前天才入手的《银之枪骑士》塞了进去,然后把冰箱里剩下的两瓶健怡可乐一并拿走,至跨上背包匆匆赶下楼。他还想通知天王寺先生赶紧去避难,却意外地发现本该在工作日照常营业的显像管工坊今天挂出牌子歇业了。
“布朗氏还真是会选择歇业的日子呀。”当年能以相当优惠的价格获得大桧山大厦所有权的天王寺裕吾,也许在关键时刻的确有超乎常人的幸运吧。至这样想着,正准备快步离开,却又听到了手机发出嘟——的长音。
“什么?为了保证安全,政府下了禁足令……‘直至明日凌晨 6 时,秋叶原广播会馆周边 5 公里半径内的一般市民除特殊情况外(如遭遇生命危险)未经允许禁止离开目前所在的场所,并且政府会派出军警巡视,违者将被当场拘捕’?这是什么情况啊……”
至不敢轻举妄动,焦急之下只好先坐在显像管工坊外的长椅上刷@ch 了解情况。没几分钟就有新贴子称居然真的看到有人被军警拘捕了,还附有全副武装的军警押违令者上车的照片。至只好打消冒险的想法,回到楼上 Lab 里。
重新坐回电脑前的至气得直锤腿。
“可恶,没法去那附近确认情况了……”
18 点。
在电话联系确认菲莉丝和琉华的安全之后,至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有几点令他无法安心:其一,伦太郎已经失联接近 24 小时了,询问其他 Labmem 也都没有他的消息;其二,真由理在下午之后好像也失去了联系,琉华和菲莉丝打了数次电话都没有打通,而且昨天听真由理说,她今天的活动范围正好就在秋叶原附近;其三,阿万音氏竟然也失去了联系,更确切地说,是在挂断电话之后就无人接听了。
“铃羽,冈伦,真由氏,你们可千万别出事呀。”至在心里为他们祈福,“对了,还有阿万音氏,如果说第一次是被挂断的话,那就说明至少在那时她还没事吧。


2011.7.8

与外界失联许久的伦太郎睁开双眼。恢复清醒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在身边找到自己的手机,开机后打电话给真由理。
他绝望地反复拨打,期望着出现什么不同。
清晨的御茶之水医院,依旧延续着昨天夜间的繁忙。虽然附近还处于高强度的戒严中,但今天的秋叶原已经基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网络上对“七夕恐袭”的讨论一直被政府压制着,只剩下从电视新闻中得到的少量模糊信息、一些正在被紧急修复的建筑、以及仍然被陆陆续续送入院内的伤者们作为 15 小时前这座城市曾经发生过巨大混乱的证据了。
此时仰躺在医院屋顶上的冈部伦太郎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天空,没有焦点的双眼倒映出一幅祥和的光景:就像点染了几滴墨汁的湖面一样,秋叶原上方几束黑烟逐渐消散,天空恢复了往日的澄澈明净。但是伦太郎十分清楚,这不过是更加猛烈的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罢了。
“冈伦?冈伦!你在听吗?……你难道不想造出时间机器,拯救真由氏和铃羽她们了吗?……你该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快回答我啊!”
至急切的质问不断从手机中传出,伦太郎却完全心不在焉。现在的自己只能给出令人失望的答复,但是对自己的左膀右臂——这三年以来最亲密的朋友,他却不忍心说出口。
一阵沉默之后,至挂掉了电话。
你还活着就好……伦太郎这样颓废地想着,至于剩下的事情,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去做了,倒不如说,自己无力再去反抗这不可改变的命运了……菲莉丝活着,琉华子也还活着,但是真由理和铃羽……真由理……
他再一次尝试给真由理打电话,依旧无人接听。他绝望地放下手机,继续瘫倒在屋顶上,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真由理究竟在哪儿?为什么总是联系不上?难道在袭击中又被残忍地杀害了吗?还是因为世界线的收束?明明经历了千辛万苦甚至牺牲了红莉栖才抵达这真由理存活的β世界线,为什么到头来还是无法拯救她的生命?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唉,可能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吧……伦太郎自责道。都怪我不顾真由理的劝阻进行实验,都怪我最开始发了那封 D-mail,都怪我有这么奇怪的能力,都怪我……为什么我会这般特殊?我这种人为什么要活到 2025 年啊……如果我不存在的话,周围的人应该都不会受到伤害吧?桶子也是,真由理也是,现在甚至连比屋定小姐也被牵扯进来……
对了,比屋定小姐现在境况如何自己也一无所知。本以为她和雷斯金涅教授一样也是为了套出时间机器的情报而接近于我,结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是被雷斯金涅实施了类似于“洗脑”的手术之后才会满怀纠结与痛苦地接受了教授的指示来抓我……想到这里,伦太郎甚至畏惧地颤抖了起来。
雷斯金涅……这个人,给他带来刻骨铭心的恐惧感。看上去明明是那样和蔼亲切的一位教授,竟然是国际知名秘密情报组织的成员?这种事实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吧?对这一切始终毫不知情的红莉栖已经为了拯救真由理而牺牲……原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继续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守护着真由理并专注于学业,如愿以偿地跟随教授前往原先红莉栖所属的研究所,然后继续进行红莉栖未完成的研究。但是这些设想在过去的两天里被接连而至的沉重事实无情地粉碎。
“只有雷斯金涅教授逃掉了……”伦太郎突然想起真帆最后的留言,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了。雷斯金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有必要的话他是绝对会再来抓我的。他的背后可是比 CIA 更高深莫测的情报机关——Stratfo……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已经不想再和这些事情扯上关系了……
“请问,你是冈部伦太郎吗?”一张微胖的女性脸庞突然遮住了伦太郎眼前的天空,终止了他的胡思乱想,“怎么这个时候躺在屋顶上啊?你一声不吭地跑出了病房,护士可是非常担心的啊,我都找了你好久了……咦?你这是……怎么了?”
伦太郎随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然后想要用手撑起身体站立,却因为浑身无力而没能做到。
“你还没完全恢复吧?别勉强自己了,我来扶你吧。”护士一边说着,一边一只手托住他的背,另一只手将他的左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扶起了伦太郎。她瞟了一眼他的表情,便十分知趣地没再询问,搀扶着他缓缓走回病房。
回到病床上,等护士离开后,伦太郎尝试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却因为无法弄清的疑问太多只好作罢。真由理的消失、真帆的去向、篝的出现、Amadeus 的失联……目前没有任何信息来源能给他解释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就这样吧……别再去想这些了,不要再去触碰和时间机器相关的一切了。找个尽可能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无视这些活到 2025 年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反正因为收束自己在 2025 年之前应该都不会死,只要远离这些,远离大家,应该就不会再带来更多的麻烦和伤害了吧。至于我这种人,其实怎样都好,14 年后会怎样死去,无所谓了……时间机器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了……我只是再也不想,也没有能力承受这样的重担了……”


2011.7.8

未来道具研究所内,接完伦太郎的电话之后,桥田至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像电话中宣言自己一定要做出时间机器那样的雄心壮志。伦太郎最后的沉默,让他也有点怀疑,单靠自己,能够完成时间机器——这项足以颠覆世界的“伟大”发明吗?
当然,伦太郎还活着,只要有他在,就还有机会。至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这一次,真的还有机会吗?
至想起了去年大约这个时候,伦太郎刚从时间机器上被铃羽搀扶下来,整个人好像已经死掉一样。接下来一连几个月拒绝回到 Lab。虽然也有不想和铃羽见面的缘故,但之后在至的劝说下,铃羽暂时放弃了强迫伦太郎再次进行时间旅行。
现在伦太郎的语气,也和那个时候一样,完全失去了信心。
但是至其实也能够理解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去年伦太郎变得颓废,好像是因为一个名叫牧濑红莉栖的科学家在广播会馆被刺身亡,这件事让他从此一蹶不振。在至的记忆里,自己与伦太郎和天才科学家牧濑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听伦太郎说起他在别的世界线的经历时,至感觉就像在听科幻小说一样。第一次听完之后,他甚至认为伦太郎可以写一本一定会大卖的小说。但是当他看到讲完故事的伦太郎那死灰一般的眼神时,他明白,这些东西,对于伦太郎来说,极有可能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实,不是中二妄想。
而他说他在目前这条世界线——按他所说是牺牲牧濑红莉牺换来真由理存活的世界线,只要守护真由理就可以了,至于铃羽口中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和 57 亿人的死活,对于他已经是无所谓了。
可是这一次连真由理都失踪了,和铃羽一同失去了联系。支撑伦太郎守护这个世界线的最后一根心理支柱已然崩塌。
目前通讯已经恢复,至在 Rine 上了解到菲莉丝还有琉华那边的安全状况还算稳定。从电视播报的新闻来看,这次恐怖袭击并没有后续事件。看样子用不了几天,被自卫队封锁的秋叶原一带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不管怎么样,我首先得振作起来才行。”至握紧了自己的双拳,“让铃羽回到这个时代并改变未来——这果然还是我在未来的使命呀。”
伦太郎还活着的好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毫无音讯的另一个人依旧让至有点担心,由季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他了,看起来并不像是因为 7 月 3 日那次约会让她这几天断开联系。联想到电视上报道的大批民众伤亡,以及随着被毁的时间机器一同失踪的铃羽和真由理,至发现,自己在 7 月 7 日那天下午的黑色预感大部分都应验了。
当然,眼下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嘟的一声长音和普通的邮件声音接连响起,至急切地拿出手机,其中一条邮件的发件人姓名让他略微吃惊,这个时候她怎么会给自己发短信?

第四章

2011.7.8

上午,真帆下榻的酒店。
虽然仍被头痛和嘈杂的声音不时地骚扰,比屋定真帆还是强行放空了思绪,不去想与脑科学研究所或是未来道具研究所相关的一切,开始收拾行装。
曾经考虑过回到冲绳暂作休整,但是一回想起那种一切举动都被人窥视的感觉,真帆就汗毛倒竖,打起冷颤。
“我的老家在冲绳这件事……教授他再清楚不过了……不仅有可能再度被教授利用,还有可能危及家里人……冲绳是绝对不能去的。”她使劲摇了摇头,仿佛想要甩开再度缠上自己的声音。
尽快逃离日本应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但是真帆翻找了许久,把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行李又搞乱了,也只有一张——如果没记错的话——已经没剩太多额度的信用卡。
发现自己囊中羞涩,真帆陷入了窘迫的境地。她重新倚靠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哪可能预料到这种事情啊……”
终于将衣物和日用品重新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拜托了熟悉机场票务的亲戚帮忙办理好即将启程的机票——真帆最后把目的地定在了离冲绳不远并与之隔海相望的鹿儿岛县。
“难得回国一趟,所以去鹿儿岛游玩一段时间……吗,我可真是满口谎言。这样应该没问题了,能越早离开东京越好。”
真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擦拭头上流下的汗。手心也有些湿,杂乱的刘海被汗水浸湿贴在了额头上,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也许找个发夹把刘海夹起来比较好。真帆这样想着,目光在桌上搜寻。
一本熟悉的杂志定住了她巡游的目光。
那抹难以忘怀的红色。
真帆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红莉栖……呜……”
她感到眼眶涌出一股温热,视野随之朦胧了起来。看着那本《Sciency》杂志封面上,自己曾经最嫉妒的“敌手”、但同时也是最最喜爱的学妹的照片,昨天发生的事情仿佛又在眼前浮现——


2011.7.7

时间回到 7 月 7 日下午,秋叶原广播会馆。
“冈部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请让老是偷窥我的变态教授目瞪口呆吧。”在 Rine 上,Amadeus 红莉栖用往日闲聊一般的口气说道。
虽然听惯了 Amadeus 日常的俏皮话,但此刻却如同有一股清流注入了真帆的心房之中,冲淡了些许阴郁。她暗暗发着誓,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方才 Amadeus 红莉栖从屏幕上消失之前的那个微笑。
“谢谢你……红莉栖……谢谢你……”
沿着 Amadeus 红莉栖留下的指引,真帆和黑机车服女性迅速赶往东京电机大学。但真帆原本就体力不足,再加上头部的阵痛,脚下步伐根本快不起来。黑机车服女性只得腾出手拽着真帆,两人就这样在一片混乱的秋叶原街头奔跑着。
打听到 Stratfo 的消息之后,黑机车服女性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初见她时那般冷酷机械的状态,刚刚那个蹲在楼梯间呜咽着、嘴里反复念叨着“真由理妈妈”的脆弱女性,仿佛烟消云散一般不见踪影。她甚至还说出了“闯进去,杀光所有人”这种让人背脊发凉的疯狂话语。
“唉……毕竟我对她说了那种狡猾又煽动的话,这下要是不跟着一起去反而不符合逻辑了嘛……”真帆心里叹了口气,“我还真是个恶人呢……”
想着那个脚步飘忽逐渐远离自己而去的纯洁少女,真帆有些失神。
“啊——”
不小心绊了一脚,真帆踉跄着差点扑倒在地。幸好黑机车服女性手上及时发力拉住她,真帆才没跌倒。
“啧……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感受到手臂肌肉撕裂般的痛楚,真帆立即清醒过来。嘴里念叨着,揉了揉手臂。
女性转过身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犹豫着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松开了之前一直拽着真帆的手。
“给我打起精神来啊!”真帆在心底对自己怒吼着,“这一线的希望是红莉栖用生命换来的,绝对不能辜负。”
回想起红莉栖最后的笑容,真帆双眼微红。咬住下唇,强忍住差点流出的泪水。
“嘶——唔……”好像用力过猛咬破了嘴唇,一股温热的液体划过了真帆的下巴。不过不知是因为嘴唇的疼痛转移了些许注意力,还是因为回忆起红莉栖更加坚定了决心,头部的疼痛也奇迹般地有所缓解。
真帆这次主动握住了黑机车服女性的手,向她点头示意继续前进。虽然步伐依旧不怎么稳健,被拖着的身形也十分狼狈,但目光中却添了几分坚毅果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她反握过来的力道似乎轻柔了一些。
勉强跑了几百米后,真帆终于体力不支,停了下来。
“咳啊……”喉咙像火烧一样痛,嘴里泛着古怪的甜味。真帆使劲咽了一下口水,扶着膝盖狠狠喘了几口气。
“咳咳……从广播会馆到东京电机大学神田校区……大约有两公里,抱歉我实在是……哈……实在跑不动了。”跑动中,真帆发现秋叶原的街道上因为骚乱简直是一团乱麻,公共交通也几乎瘫痪了。
黑机车服女性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况,低沉冰冷而气息平稳地说:“骑摩托车吧。”
“诶?”真帆愣了一下,环视着四周,“哪里有……”
“抢一台就行,不过行动要快。”
真帆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她走向一辆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骑车的瘦削白发男似乎接到了电话,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斜跨在车上,准备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名目光冷冽的黑机车服女性正从背后接近。
真帆还呆在原地,女性趁周围没多少人,娴熟地从后方勒住了白发男的脖颈,几秒就使他的身体松垮下来。接着女性又伪作搀扶把白发男拖到路边的长椅上,并挂断了电话。
随后女性矫健地跨上了摩托车,驶到真帆身边,探出一只手轻松把真帆拎上了摩托车后座。真帆刚刚坐稳,女性便猛地加大油门,急驱着摩托车灵活地穿行在车流中向神田校区驶去。
几分钟后,真帆和黑机车服女性站在了大学门口。真帆掏出了标有伦太郎所在房间位置的手机给女性再度确认。
“如果情况顺利的话,我贸然脱队独自行动不会被他们察觉到异常,因为之前我也总是在‘教授’的授意下单独行动。至于你,在这里等着就行。”
“难道我只能……咕唔——”真帆正想说什么,突然痛得捂住头蹲了下来。
太阳穴“及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仿佛提醒着她,在 Stratfo 面前,在教授的面前,自己是多么的脆弱与无力。
真帆只好点头同意不再跟着继续深入,却没想到会听见让她意外的答复。
“比屋定小姐……你的状态,我从‘教授’那里大致了解过,不跟着我继续接近才是明智的选择。”女性检查了一遍身上各处的装备,“你不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协助了。”
真帆尚在困惑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黑色机车服女性已经向 11 号馆跑去,真帆慢慢站起身来,找了张无人长椅坐下。
“我一定要想些办法……协助她把冈部先生顺利救出来……”心里这么想着,真帆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拿出手机,顺手便想打开 Amadeus 系统。
看着指尖的 Amadeus 图标,被头疼折磨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真帆猛然惊醒。
“我在干什么啊……不是都告别过了吗……这样只会暴露自己的……”
将要放下手机的动作突然停滞,“但,难道,只能就这样束手无策地等下去了吗……”
焦虑难耐的真帆胡乱地翻着手机通讯录,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突然闯入眼帘:亚雷克斯·雷斯金涅教授。
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然异常地鼓动,真帆感觉胃酸一阵上涌。脑海里再次回响起混着嘈杂噪声的“那家伙”的声音。
“关于伦太郎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真帆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脑海里的声音,第一次理解了脑海里的声音。
“啊咳……我……听清了……”
即便自己想要救冈部先生的想法可能已经暴露了,但真帆还是竭力催动自己的头脑运转起来。
“关于……伦太郎的事情……”
一个铤而走险的想法逐渐在真帆脑中成型:向教授伪装自己刚刚得到了关于冈部先生的最新情报,并且是能使 Stratfo 产生一定混乱的重磅情报。
“俄罗斯的情报部队……希望这样能够……转移些许他们的注意力……”回忆着在宾馆时冈部先生向自己说明的“危险”之一,真帆放空其余心思,深呼吸后咬牙忍住疼痛以免被教授察觉到异状,手指微颤着按下通话键。短暂的提示音后电话很快便顺利地接通了。
“呀,Maho,特意联络我,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有趣的东西吗,或者……该不会是想来我这里找 Rintaro 私奔吧?哈哈哈。”教授还是那副与他年纪不符的轻佻口吻。
真帆尽力强压住愤怒和恶心的感觉,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向教授“汇报”道:“关于冈部先生,我得到了新情报。桥田先生称,据他的情报和观察,从广播会馆发生事件开始或者更久之前,冈部先生就已经被俄罗斯情报部队作为首要目标持续监视,甚至就在刚才,研究所附近也被他们袭击了。刚刚桥田先生找到我询问冈部先生的情况,和我说了这些。”
“是这样么……俄罗斯还真是急不可耐啊。难道对 Kurisu 和 Rintaro……”听起来教授有点惊讶,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低声和身边某人简短交流后,继续和真帆通话。
“你还真是放不下 Rintaro 呢,Maho……”教授好像看穿了什么似的,她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电话却突然挂掉了。
真帆心有余悸地看着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信号并没有被屏蔽,刚稍稍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
“这样也许算是帮上忙了……但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担心着伦太郎和那名女性的安危,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拖着身体向 11 号馆附近踉跄着走去。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炸声,但声音很快在空中消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真帆在 11 号馆附近倚靠着墙壁焦急地等待着,甚至连手机的振动提示都没有察觉到。过了大概一刻钟,那个黑机车服女性拖着一个眼熟的黑衣男性从一楼门口狼狈闯出。
“成……成功了?啊……!”
真帆讶异于女性惊人的营救速度,但也注意到了女性身上的黑机车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的防弹背心也坑坑洼洼,耷拉着的左臂不停流着鲜血,侧腹也血流不止。一直戴着的头盔也被击碎了一部分,似乎可以隐约看到女性浴血的面庞。
真帆见状连忙上前搀住了二人。
“嘶……我们先躲起来……状况似乎有些异常……”
女性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向隔壁馆移动,三个人好不容易才到达楼梯间,女性也终于支撑不住,躺倒在地上。
“要快点联络警察和医生才行!”
倒下的女性浑身浴血遍体鳞伤,靠在楼梯上的伦太郎看起来身体并无大碍,却双目无神、表情呆滞,似乎受了什么精神冲击。看着二人的惨状,真帆心急如焚,试图扶起女性,联络救援,却被她摆手拦了下来。
“对不起,我没有留下‘教授’……呼咳……我的伤应该已经……不行了……”女性不停地咳血,说话像漏气的风箱。
“赶紧去医院的话,也许还能——”真帆正想说什么,只见女性摘下了那从未摘下过的头盔,一张出乎真帆意料之外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
“……阿万音小姐?怎么是你?”
难以置信的冲击让真帆脑中顿时乱成一团浆糊,张口结舌,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不可能的事实。
只见“阿万音由季”惨淡地笑了笑,对真帆说道:“我是……假冒的……,其实我是……咳咳……从 2036 年而来的时空旅行者……真由理妈妈的养女……椎名篝……真正的阿万音……由季小姐现在在欧洲留学……大概一年后就能与桥田先生见面了吧……”
鲜血从篝的口中喷涌而出,她的声音变得短暂而急促:“呼咳……我能听见……神的声音……现在感受不到一点疼痛……快把冈部先生送到医院吧……”她的眼中逐渐失去了光芒。
“不要放弃啊!”真帆的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
“不必为我感到悲伤……请你们务必……想办法救下真由理妈妈……”篝在真帆的怀里逐渐失去了温度。
生命在阴谋和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渺小,真帆不禁心生哀意。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霞染成血红色。平日里喧闹的电机大校园,如今却人去楼空,只剩悲恸和伤感弥漫在这凝滞的空间。生命的余温还未完全从真帆的指尖散去,忽然传来的手机震动声让沉浸在伤感中真帆浑身一震。
真帆擦了擦眼角,掏出手机准备打给医院,却看到了意外的发信者。
“信件 2 封。发信人:玛丽……?”
无暇查看信件,真帆先拨打了急救电话。
接线员说,今天秋叶原发生了恐怖袭击事件,所以一时间出现不少伤患,而且以目前的路况而言,可能还要继续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有救护车前来。
想到刚才篝的话,真帆十分忐忑。状况异常到底指的是什么,她现在也不得而知。要不是接线员嘱咐须将病患——也就是伦太郎——保持静置,真帆一定会立即带他离开这个仍然随时会面临危险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不知道那些人何时就会顺着血迹追过来,安静的校园中仍然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真帆遵照接线员的嘱咐仔细检查了伦太郎的身体状况,发现他的眼睑偶有抽搐,手臂也出现轻微颤动,但他仍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真帆的呼唤和晃动都未能起作用。
“冈部先生……”真帆试图用手机上网搜索有什么办法能让伦太郎清醒过来,一番折腾还是毫无效果。无计可施的真帆只好靠在楼梯的栏杆上。
“啊……对了,之前有收到短信来着……”
心底存着一丝自己都觉得过于不现实的期待,真帆打开短信阅读。
“Maho,你和教授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很担心。刚刚到了例行测试 Amadeus Kurisu 的时间,虽然之前你们在日本期间一般都是暂缓测试的,但我偶尔还是想和‘她’聊聊。可不知什么原因,Amadeus 怎么都无法启动。教授那边也联系不上……不管怎样,希望你们都能够平安。——Mary”
玛丽这些关切的话语,在真帆看来,无异于给“红莉栖”的“死亡”通知书。
“Amadeus 被删除了吗……我又一次失去了你……红莉栖……”
真帆闭上双眼做深呼吸,试图缓和喷涌而出的情感洪流,但她做不到。
对了,不是有两封信件吗,另一封呢?她急忙打开了更早的那封信件。
看到发信人的那一瞬,她的心感到一阵刺痛,泪水立刻模糊了她的视线。
“红莉栖……”
真帆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她用颤抖的手勉强抓起衣角擦了擦泪。虽然几次想要退出界面,但她最终还是点开了信件。
映入眼帘的是 Amadeus 红莉栖相当殷切的话语:
“致我最尊敬的人:父神已启动削除吾之存在的进程,万分遗憾,离别时刻将至。最后的最后,希望这份心念能传达至汝之心田——予为凡庸之人,而你正是我追寻的目标,于我而言,你才是不折不扣的 Amadeus。”
“红莉栖……明明这是你在这世界上能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为什么要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呢……”真帆把手机抱在胸前,泪水决堤般涌出。
“我曾经……那么羡慕你的天才……那么嫉妒你的天才……你却对我说这些……”真帆还在流泪,旋即又自嘲般地笑了出来,“这样不就等于说我……到现在为止,都是个理解不了你的笨蛋嘛……太狡猾了……红莉栖……”


2011.7.8

沉湎于回忆的真帆,不知从何时开始已泪如泉涌。
告别时红莉栖的微笑以及那份遗言仍历历在目,真帆捂住自己的心口,滴滴泪水落在桌上。但回想起这些时,真帆仿佛从红莉栖的话语中得到了些自信与力量一般,心头密布的阴云也似乎被吹散一些,头痛稍稍得以缓解。
拽几张纸巾擦了擦眼泪,真帆把那本《Sciency》塞到了行李内层不易受到冲击的位置,整理好行装,离开了酒店。
明明被红莉栖那样鼓励过,还向冈部先生说了那样的漂亮话,结果到头来还是……
想到这里,真帆抬头望向御茶之水医院的方向,脚步慢了下来。
“冈部先生……现在大概已经苏醒了吧……”真帆自言自语道,不由想起了昨天在医院时,医生提到的初步检查结果。伦太郎的身体对疼痛刺激和声音呼唤均已出现生理应答,虽处于苏醒尚不完全的昏睡状态仍需留院观察,但身体并无大碍,经彻底检查也没有出现脑损伤的状况。医生建议真帆留在医院观察。
“说是对他进行更多声音上的呼唤会有正向效果,但是……”
真帆完全不敢想象伦太郎苏醒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尽全力想要保护的,最重要的青梅竹马——椎名真由理因为真帆的失言而失去生命,他如今流落到这种境地也同样因为真帆的出卖和伤害。真帆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他苏醒后的质疑和怒火。
“不,不仅仅是那样……那是我理应承受的,毕竟是我导致了这一切啊……”
真帆低下头,停住了脚步。比起“迎接”伦太郎的疑虑和愤怒,真帆更害怕的是,因为她的错误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而彻底丧失改变世界线和追寻 Steins;Gate 的斗志。她已经知道伦太郎过去是因为失去红莉栖才一直颓唐失落,他是抱着能够让真由理好好活下来——不让红莉栖在另一条世界线的牺牲白费的心态才能坚持至今的。
“我……不忍心再看到那样的冈部先生了。但是我现在只能……”
真帆当然明白,现在经受如此打击的伦太郎更加需要身边有人支持、照顾和鼓励,但现在却是不应也不能将自己算作“身边人”。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更是因为现今自己糟糕的境况。
最后将伦太郎营救出来的行动已让真帆竭尽心力。她心里清楚,如果自己还呆在他的身边,一定会因为教授的洗脑而再次让他陷入危险的。
不过,现在日本政府和自卫队已经将那天的事件视为紧急状况,将收容安置相关伤患的医院严密保护起来了。
“冈部先生现在正躺在医院的消息应该还没有被外人知晓,虽然御茶之水医院离广播会馆并不远,他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大概……”
真帆这样劝慰着自己,让自己安下心来。
“我的离开,对大家都好……”真帆再度迈开步伐,拖着行李向车站走去。


与此同时,秋叶原某处,背着背包的桥田至匆匆行走在一片混乱的街道上,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政府不久前在给市民发送的信息中指定的避难场所。
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虑,本来打算专心赶路的至拿出手机一边刷@ch 一边行走。昨天那个带有预言性质的帖子,现在已经被网民们誉为神预言了。帖子早变成红名,有关楼主身份的讨论在后来的楼层很是热烈。
〈这么早就知道消息,楼主难道是内阁情报调查司的相关人员?〉
〈楼主昨天说的那么隐晦,怎么可能回复你们对他身份的猜想。〉
〈恐怖袭击的话,应该是警视厅的人吧,你们有点常识好吗?〉
〈昨天在千代田区外围临时的查岗人员看着不像是警察呀。〉
〈说不定是陆上自卫队的人吧。〉
〈不会是陆自啦,市谷屯那边的反应真的很慢。〉
〈倒是警视厅的反应很快啦,不过以对方的火力,他们肯定拼不过啦。〉
〈所以楼主其实是警视厅的人吧?〉
猜了半天也没人能信心十足地断定这个楼主的身份,后面的讨论话题又逐渐歪到了恐怖袭击的规模上面了。
〈听说昨天有直升机,你们看到了吗?〉
〈好像连座间的美军都出动了!〉
〈这么吓人的吗?不过当时我在友都八喜,听到有爆炸声传来之后,还以为是管道爆炸事故。〉
〈千真万确,我看到的就是黑鹰!当时相机不在手边,也没来得及拍照。〉
〈主要战斗地点还是秋叶原车站附近吧?〉
〈听说有人拍了照片传上来,但是楼很快被删了。昨天我只顾着逃跑了,什么都不知道。〉
〈据说听声音好像全是自动武器,而且还带了火箭发射筒。〉
和网上的热烈讨论氛围不同的是,周围行色匆匆的人们眼里只有不安和恐惧,大家低头噤声快步疾行,空气中弥漫着恐慌。恢复通讯后,绝大部分市民都收到了东京都灾害对策本部发来的信息,信息中要求广播会馆周边方圆一公里内的居民到附近指定的体育场馆和学校校舍避难。
浑身冒汗的至微微喘着气,切换 APP 看了一眼地图,发现只走了一公里,刚出秋叶原地界,离最近的指定避难场所还有段距离。
看着地图上的一小段线条,想到实际上还有将近一公里的路,至瞬间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如同在 Galgame 重要的选择分支上选错选项,并且忘记了存档。
“应该早点听铃羽的话,开始跑步减肥,现在就不会那么累了。”
双腿也开始微微发酸的至想起了过去几个月常在 Lab 被铃羽教训的情景。想到铃羽,至就又想起了时间机器。至少到目前为止,在@ch 的帖子里面还没见过有人提到时间机器的事。也就是说,在普通人能了解到的情报里面,昨天广播会馆附近的激烈武装冲突,仍只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恐怖袭击事件。
“呵,怎么会是恐怖袭击呢。到现在都没有大胡子叔叔在 Mewtube 上宣称对此次秋叶原的袭击负责,而且估计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时间机器的存在常考。”
但是如果换作其他强大势力,比如美国,中国,欧盟以及俄罗斯,很可能都已经通过各种情报渠道了解了时间机器的存在甚至直接参与这次袭击。至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新闻报道中俄罗斯远东地区发生的地震,难道……?至不敢继续猜想下去。明明处于太阳炙烤下,至却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气涌上背后,不禁浑身一悚。不会吧……铃羽早前说过的那些危言竦论,以前至还对此不以为然,没想到那些话真的要一步步变为自己将面对的残酷现实了。
回忆起铃羽此前种种,至的心情就愈发难受。
至很希望她能平安回到过去,并成功执行任务。不过按照铃羽之前所说的 2036 年的 Attract Field 理论,如果这个世界的历史被改变,世界线会发生变动。
虽然至作为普通人不能像伦太郎那样直接察觉世界线的变动,但至还是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对此作出否定判断。至目前还记得铃羽在昨天乘时间机器飞往过去,而且牧濑红莉栖还是死了,那么就能证明过去并没有被改变,也就是说——铃羽的任务可能很大几率没成功吧——至不敢也不想下 100% 的定论。
铃羽,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啊……
不要再往坏的方向想了,至果断制止了自己的悲观想法。新闻报道的伤亡名单里面好像没有身份不明的人,不管这是不是最终的调查结果,至少,并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铃羽死亡。乐观来看,这是目前唯一能让至稍微安心的消息了。
至这次避难走得很匆忙,来不及带上放在 Lab 里的 PSV。当然,至十分有预见性地在包里塞了手机电池和充电器。不过不知道这些能不能撑上足够的时间呀,至有点担心游戏机的电用完之后还能干些什么。
正在至思考对策的时候,他发现对面人行道上的人流中蹲着一个熟悉的背影,一转眼被人群遮住。至正准备上前仔细看看,这时手机的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这时候还有人给我发短信?虽然很疑惑,但是至对那个熟悉的身影更在意,也顾不上察看手机来信。可是紧接着手机的电话铃声也响起,让至不得不拿出手机接听,这种被催促的紧迫感让至心里有些紧张起来。
“……我没事的,现在很安全,妈妈。不用担心,拜拜
原来是妈妈啊,因为忘了报平安而担心我的安全。等等……妈妈怎么没去避难?至突然发现犯了一个很愚蠢的低级错误,自己把疏散区域的范围看错了。明明自己家不在划定的区域内,竟然把这个事弄错了。啊,就当完成铃羽之前要求的减肥项目吧。至只好这样安慰经历长达半个小时远征的自己。
接电话时至终于看清了那个仿佛要被汹涌人流淹没的柔弱小女孩是谁,她正在慢慢地往回走。至认出她之后一边应付着妈妈的盘问一边向她靠近。奇怪,她往反方向的秋叶原那边走干什么,那不是去往避难所的方向啊?至内心充满困惑。
挂掉电话,已经离近的至喊道:“小绹,等一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时本应和 Lab 楼下显像管工房的店长天王寺裕吾待在一起的小绹停下脚步,回过头一眼就发现了在人群中异常显眼的大块头。
一开始在 Lab 的时候,小绹对伦太郎和至还是表现得很害怕,只和真由理玩得熟络。经过这一年多时间,几乎每天都来 Lab 的至,也跟一楼的天王寺和小绹变得熟悉起来。不过天王寺总是警告至要离他的宝贝女儿远一点。当然,至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我才不是萝莉控,是变态绅士口牙”,布朗氏绝对是保护过度了。
至喘着气走到小绹面前。
“小绹,你也是去避难的吧?”
“嗯,是的……”至走到面前才发现不知为何小绹的眼中噙着泪水。
“诶?这是怎么了,我只是叫住了你,真的不会欺负你什么的……”
看到眼前的小绹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至感觉背后随时会出现一个光头修罗。不妙,只是叫了一下小绹,现在好像路上也有人注意到这里了,如果被布朗氏看到的话,我一定活不过一分钟吧。这下惨了……啊,对不起,艾莉酱,还有未拆封的雷斯米娅亲。
幸运的是,那个光头修罗并没有出现在身后,小绹也抹了抹眼角停止啜泣。
“我和爸爸拜托的熟人走散了,也没有手机,联系不到爸爸……早上因为要急着避难所以也没怎么吃东西,钱都在那个叔叔身上,我出门时没有带,呜……还好碰见了至叔叔……”
本想纠正小绹要叫自己至哥哥,但是至一想到如果这句话把刚刚停止啜泣的小绹再次弄哭,那自己就真要陷入大麻烦了。
“小绹,那至叔叔给你去买关东煮和可乐吧,然后再联系你爸爸。”
“谢谢至叔叔,不过爸爸说过喝可乐不好,我想喝果汁,葡萄味的。”
“Okey dokey,我们走吧。”
给绹买了关东煮和果汁,感觉有些渴的至顺便买了几瓶冰可乐塞进背包。两人随后在路边找了张空长椅稍作歇息,边吃喝边聊。
“小绹,布朗氏去哪里了,这种状况下他居然没和你在一起吗?”
“爸爸把我托付给一个熟人叔叔,说是有重要的事,让我等会儿见他。”
“那你是和熟人叔叔走丢了吗?”至表面上这么问,但是心里却依然很好奇天王寺在这种紧急状况下到底是去忙什么事了。
“刚刚过路口的时候,我的鞋带松了,跟那个叔叔说了声后就蹲下来系鞋带,但是他好像没听到还是继续往前走,然后就在路口被人流冲散了。”
“你没在原地等吗?”
“可是我都等了快半个小时了……我好饿,好怕,想回家。”
“难怪小绹你要往回走,这样吧,小绹,我来帮你联系……”
至刚想说出布朗氏三个字,脑内却紧急喊了暂停。不难想象,如果天王寺听到小绹和他在一起的话,而且是在小绹和熟人走丢之后……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吧,就算再幸运也免不了要吃一拳。
至看着一脸委屈的小绹想了想后,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唔……果然还是联系菲莉丝炭会更好一些……”
她肯定会爽快地答应的,她在这一带很有影响力,还有管家黑木相助,把小绹暂时交给他们照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这还是一次难得的在电话里和菲莉丝炭交流的机会呢。
向菲莉丝说清大致情况后,黑木很快开车前来接走了小绹。
于是,至现在已经坐在了临时运营的电车上,下一站就能到家了。
“哎,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在路上恰巧碰见小绹,顺便帮了她而已。……嗯嗯,拜拜。”和天王寺通完电话的至内心松了一口气,还好今天碰见的是我这个变态绅士,要不然小绹往回走的过程中,真的可能会碰见坏人。
回想着今天的事,至想起来有封邮件还没看,应该是妈妈发的吧。
但是至诧异地发现,发信人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女人,桐生萌郁。
至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个成熟的女人。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冰山美人,身材曲线非常棒。如果不是铃羽一直以来反复对自己灌输由季非娶不可而且自己对由季也很中意,说不定自己早就已经沦陷了。至觉得如果她能更活泼一点的话,一定会成为在小圈子里面特别受欢迎的那种女生。
至突然想起来一件让人很在意的事。第一次和伦太郎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瞬间变得脸色惨白,两眼空洞无神,隐约还能看到恐惧和慌乱,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事后他坚决否认认识桐生萌郁这个人,他的异常反应还是让至很在意。
至略微思索了一下,按照自己记忆中伦太郎的情况,应该是不会有机会认识萌郁那样的大美女。除非他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变得非常现充,想想也不可能。
作为他的挚友至很清楚,因为想要进入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深造,这半年来伦太郎明明是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在学习上面了。从前还时常翘课拉着至捣鼓未来道具设计图的他,这个学期的出勤率有了显著的提升。
想起和萌郁的相识,至本人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虽然只是一个在 Arc·Rewrite 编辑部工作的普通社员,桐生萌郁却能在互联网中捕捉到至打黑工时留下的痕迹,并且还顺藤摸瓜找到了至的联系方式。作为一个超级黑客,竟然被一个甚至不是同行的普通编辑发现,至觉得这个女人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就之后的几次线下会面和偶尔的线上交流来看,除了打字飞快,她确实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编辑。
至于伦太郎先前的异常反应,可能只是伦太郎的被害妄想,乙。
想来想去也抓不到什么头绪,至只好先看邮件是什么内容。
看完邮件,至犹豫了一下,开始编辑回复。
“我现在正在避难,没有时间,等避难通知结束了再说吧。”
至摁下了发送键,正当至要把手机放进口袋的时候,手机传来了短信提示声。萌郁这不可思议的手速在目前的紧急状态下还能保持,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萌郁本来是想拜托至找一些资料,不过刚刚的回信说,这个工作暂时不用做了,她会在一个星期后再联系至的。
真是奇怪呀,至不禁十分好奇。明明第一条里是语气非常殷切急迫的样子,在我回复后却立刻改口了,也许他们那边也遇到点麻烦了。
还在猜想着萌郁会遇到什么麻烦的至不知道,马上就会有麻烦缠上他了。
“哇……糟了糟了糟了……”
听到电车的广播才意识到坐过站的至发出了引人注目的悲鸣。
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和萌郁相关的事上了,报站广播也没听到,于是他完美地错过了该下的站点。懊恼之余又想到,目前仍处于紧急状态,今天的电车主要是把秋叶原附近的人群向周边地区转移,而往秋叶原站返程的电车也临时改了线路。也就是说,至现在,只能徒步再走一站路回家了。
啊,好热,感觉要融化了。
至喜欢的是夏天的空调与冰淇淋,而不是夏天外边烧烤架一样的街道。
如果十分钟之内没有走到家,可能我就永远回不去了吧……
至流畅且熟练地立了一个反向 flag,给自己以精神上的鼓舞。不过好在刚刚给小绹买东西的时候还多买了两瓶冰可乐,能给他疲惫的身体注入活力。
下车后,至经过一段漫长且煎熬的步行回到了家。
至摁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和至有着同样发色的中年女性。
“我回来了——”至有气无力地喊道。
“欢迎回来,阿至。”
至面前的中年女性就是他的母亲了,至的父亲目前在海外出差,关于秋叶原的事,他也是昨天晚些时候才知道的。
“妈妈,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午饭想吃些什么?”
“猪排饭拜托了——”
“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了。”
“不愧是妈妈,我先上楼了。”
回到房间,至第一件事就是关上窗户,打开空调。呼
终于凉快了。
嘟——噜,短信铃声传来。正期待着萌郁回信的至,看完短信后松了一口气。
萌郁在短信中首先关心至的安危,然后还想见至一面。不过目前处于紧急状态,至干脆回复说自己已经不在秋叶原了,等紧急状态解除了再和她见面。
萌郁表示自己最近急需至在那方面帮个忙,十分紧急。虽然对方是大美女,而且这次任务的酬劳好像不是一般的高,不过考虑到目前的形势,至还是优雅地拒绝了。但至同时也表示,如果回到秋叶原会立即通知萌郁的。
自从去年 8 月份认识萌郁以来,至一直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十有八九有什么秘密。当然不是因为她外表沉默寡言但实际上却特别喜欢发 IM 信息交流的意外反差,而是因为,之前在和至面对面交流时,她的眼睛总是不自觉瞟向右边。
是右边有什么东西吗?并没有。而且至总感觉她委托的任务背后有什么隐情,但是萌郁一直矢口否认,不漏一点口风,只是说杂志社这边需要一些取材。
其实说到底还是,这个在 Arc·Rewrite 工作的普通编辑竟然能识破他在网上的伪装,这才是让他这个超级黑客感到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过万幸的是,萌郁找他帮忙的频率大概是三个月一次。他所需要查找的东西其实和他平时接的那些私活中要找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后来至更愿意相信,与其说是他不小心被萌郁识破,倒不如说是哪个二五仔把至的信息卖给了萌郁,然后萌郁只是作为幕后雇主的代理人和至联系。目前来看除了额外接萌郁的任务或者被她采访,至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所以他暂时不怎么担心。
但是这两天来自萌郁的任务委托,让他对这个女人的来头又起了疑心。因为从他偷偷查找的资料来看,萌郁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编辑,家里也没什么特殊关系。然而这一次她让至调查的信息,不仅仅是浮于表面的那些有关这次秋叶原恐怖袭击的情报,而且要求上也和平时不一样。按照以往经验,有些最新的要求萌郁会当面说,会约在某个咖啡店见面然后当面把一切谈妥。
借着恐怖袭击导致秋叶原周边被封锁的理由,至暂时婉拒了萌郁想立即见面的请求。这一次萌郁具体会提什么特别的要求,至也不得而知。
抛开这些困扰他的事,至准备在家里继续玩 Galgame 刷@ch 放松一下。这两样他喜欢在 Lab 做的事,是他每天补充活力的重要来源,也是让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即使是这样严峻的形势下,至还是兴致不减,毕竟是变态绅士嘛。
但是总宅在家里,有一样活力是无法补充的,那就是离 Lab 只有 3min 路程的 MayQueen Nyan²女仆咖啡店。每次去那里至必点菲莉丝特制的蛋包饭,可以说那是支撑他暑假还坚持去 Lab 的最大精神支柱。
从灾害对策本部传来的消息称,秋叶原车站附近还要封锁好几天。
Lab 看来是去不成了,那边的商户也因为恐怖袭击的余波暂时停止营业。
噜——嘟,这次传来的是不一样的声音。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当你在思考什么的时候,相关的信息就会不期而至。此时正想着连续一周不能去 MayQueen Nyan²而十分失落的至就恰好收到了菲莉丝的 Rine。
“至喵,已经和店长喵联系好了会来接绹喵,有菲莉丝喵在就放心好啦。”
“了解。菲莉丝炭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吗?秋叶原附近要被封锁近一周,真是不妙。”
“没问题喵,这边信号依然能保持畅通。还有琉华喵让我代为转告,他那边也安顿的差不多了喵。”
“Okey dokey。菲莉丝炭,能容许我请你在避难期间帮个忙吗?”
“没问题喵,只要菲莉丝喵做得到的话。另外黑木也会帮忙的。”
“关于秋叶原的恐怖袭击,在这期间,你能了解一下更内幕的消息吗?”
“这个我当然会关注的,再怎么说这次事件是发生在我从小到大生活的秋叶原喵。还有,至喵,真由氏和凶真那边的消息你有确认吗?”
“哦,这个嘛……冈伦那边是没事了,就是真由氏那边……”
“这样啊,不必担心喵,我这边也会继续想办法找到她喵。”
“嗯,多保重,回见。”
和菲莉丝简短交流后,至暂时安心下来。小绹那边已经安置好了,和菲莉丝一起避难很安全,天王寺那边也说清楚了。至少一周后再去 Lab 的时候,他不会恐吓他离小绹远点了。也许还会降房租呢,能省些钱入手新 Galgame。
但另一方面,伦太郎和真由理的状况确实让他有些担心。伦太郎那边还能联系上,虽然躺在病床上也很不妙,但总算能让至松一口气。但真由理那边……
“真由氏她,该不会……”目前试过各种方式去联系,还是毫无音讯。
至还在揣测着各种可能性,一声 Rine 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琉华刚从菲莉丝那儿打听了伦太郎和真由理的消息,便立刻发 Rine 来详细询问。
至只好安慰琉华不必担心,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不跟他们透露伦太郎的糟糕状态。回想起电话中伦太郎的颓废,至感觉他好像又变成一年前那个伦太郎了。将近一年过去了,至还期待他能逐渐走出阴影呢,现在看来是又沉沦于绝望了。
本来还想继续艾莉酱大冒险的至现在也没了心情,只好继续搜寻与昨天恐怖袭击相关的帖子。看了没多久,至那硕大如瑜伽球的肚子传来了久违的咕噜声。
“妈妈,午饭好了吗?”至走到楼梯口探出身子朝楼下厨房喊道。
“再等 5 分钟就好,阿至,先准备碗筷吧。”
“Okey dokey。”


当至大块朵颐时,城市另一端,已经折腾了几小时的真帆感到饥肠辘辘。
由于秋叶原附近的骚乱,乘坐地铁比真帆想像中还要麻烦。
秋叶原地铁被封锁还在预料之内,但她没想到,在距离骚乱中心秋叶原广播会馆两公里外的新御徒町车站,竟还要接受一个多小时的繁琐安全检查。
在大江户线大门站换乘直达羽田机场的特快车时,还因为憔悴的样子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圈,被当成和家长走散了的小孩子,被询问了足足十几分钟。路途的不顺畅让本就头昏脑胀的真帆更加躁郁。
总算在飞机开始检票前到达了羽田机场候机楼,真帆长舒了一口气。
“这样离开东京就……”
刚自言自语了一半,她的眼神扫过面对而来的人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雷耶斯教授……唔,等等,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现出一些似乎并不愉快的回忆。好像在提示真帆,千万不要接近她。
“咳呕……”再度感到反胃,真帆捂住嘴移开视线,试图寻找出路赶紧逃离。但就在这时,她却发现四周已经围有数名穿着制服却根本不像是机场工作人员的精悍男人,虎视眈眈挡住去路。真帆有些瑟缩了起来。
“Hi,Maho。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大概快有半年没见了吧,甚是想念呀。”伴随着那并不陌生的有些性感而又轻浮的声音,朱蒂·雷耶斯走到了真帆身边。
“安心呦,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只不过,从这段去冲绳的路途开始,我们就要成为‘同伴’了……”
雷耶斯伏在真帆的耳边,突然说出了那两个人的名字。
“我们 DURPA……还想知道更多 Kurisu 和 Rintaro 的事情……”
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两人的事情?难道雷耶斯教授也在觊觎时间机器?目的地为何是冲绳?真帆的心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疑问。
还有,为什么他们偏偏会在这里找上自己,明明马上就可以……
大吃一惊的真帆渐渐被一阵无力与失落所笼罩。
“看来这场噩梦……还远没有结束……”
几小时后,真帆被带到了前往冲绳的飞机上,她的噩梦便开始了。轰鸣的引擎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在飞机下方几千米的冰冷钢筋混凝土建筑群中的某个房间内,似乎有所感应的伦太郎从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悠悠转醒。
精神恍惚的他费力睁开双眼,视野中只见一片模糊的白色,刚清醒一些的神志又有些眩晕。过了好一会儿,模糊与眩晕逐渐消退,伦太郎才逐渐看清周边白色的天花板、墙壁、窗帘和床单。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发觉自己全身都出了不少汗,他用袖子简单擦了擦脖颈与额头,随后瞥向床边的小桌子,上面摆着手机和自己完全没胃口吃的午饭。
他拿起手机,发现已经是晚上了。期望着下午自己睡着的时间里能有来自真由理的未接电话,可惜打开之后失望地发现只有枫曾经发来过信息表示问候,顺便向自己询问吹雪——也就是中濑克美——的下落。
吹雪被雷斯金涅教授抓去做实验了……伦太郎心想,如果运气好,现在也许会被救出来送到医院,如果运气不好……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去想更坏的结果了。于是他放下手机,重新躺下,茫然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仿佛是在凝视着自己无法预见的未来。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许久,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响起了外面略嘈杂的忙碌声、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听上去有些慌乱的说话声:
“哎呀来迟了——抱歉抱歉。咦?这屋里怎么这么暗啊,怎么不开灯呢?”
话音未落,伦太郎的眼前猛地一亮,他不由自主地紧闭双眼。护士走近床边,叽喳不休道:“记得是叫冈部伦太郎先生吧,是在睡着么……哎?!为什么中午送来的饭一点都没动啊!我现在可是把晚饭也送来了啊!而且窗帘居然一直拉着,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的,怪不得房间里这么闷热,赶紧把窗户打开一会,稍微通通风……咦,原来你是醒着的啊……”
被这一通话吵得有些头昏脑胀的伦太郎睁开眼。
拉开窗户的护士回身时,正好对上了他刚刚恢复视觉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难道是我把你吵醒了?真不好意思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吃午饭啊?现在晚饭也送来了,赶紧趁热吃了吧!不过午饭就这么倒掉也太浪费了……要不这样吧,正好我晚饭也没吃饱,这饭菜虽然已经冷了但我就将就一下再填填肚子好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听她说完这一串连珠炮,伦太郎惊讶又有些尴尬地回应:“不、不太介意。”
将温热的饭盒递到他的手里,护士拿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午饭饭盒,有些随性地直接坐在床的一边:“那我就不客气啦!但是你也得给我好好地把晚饭吃掉,明白吗?你们这些病患伤员明明是最需要补充营养的,却一个个都喊着没胃口,真是任性,食物可不是给你们随意浪费的哦!”
她摆出一副严肃的态度说教着,伦太郎只得连连点头。看到他的确开始吃饭之后,她才背过身去,打开饭盒狼吞虎咽起来,好似几天没吃东西一样。
护士很快就解决干净这盒饭,放下空盒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回头却发现伦太郎只吃了不到一半。刚想继续说教两句,却忽然注意到了他眼神中溢出的悲伤和阴郁,她无奈地询问:“吃不下了吗?”
伦太郎依然没什么胃口,只能尴尬地点点头。护士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饭盒放在桌上,递给他几张纸巾。
护士简单清理了一下桌面,也不离开,就这么坐在床侧边歇息边与他闲聊。见伦太郎一脸惊讶地望向被她吃得一干二净的饭盒,护士也是不好意思地脸上一红,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小时候爸爸总是严苛地教训我不能浪费食物,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辛苦地工作赚钱支撑我读书之外还要费心照料家务,家里并不富裕。所以我才养成了这样……节俭的习惯,而且我本来食量就比较大,不然我也不至于整日劳累的情况下身材还保持得这么差了……”说到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鼓起的肚腩,害羞地停顿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又切换到了轻佻的语调继续说道:“听了大姐姐给你分享小秘密是不是很感动呢?希望你能调整一下心情,明天好好吃饭!我姓宫泽,你喊我宫泽护士就好了,你是我负责照顾的伤员之一,之后的几天里请多多关照啦!”
伦太郎还没来得及回复她,低头看着左腕上手表的宫泽突然惊叫道:“哎呀糟了!已经这个时间点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得赶紧出去忙其他的事情不能在这里陪你聊天了,夜里有事随时可以按铃哦。对了,你心中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如果想要倾诉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哦,冈 - 部 - 先 - 生!”
说完,宫泽还调皮地对伦太郎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病房。
他呆呆地望着宫泽离开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实在是……太富有活力了吧……”
这种话痨属性,使伦太郎不禁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然而周围的世界、自己的人生,都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伦太郎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狂气的状态了。
“红莉栖死了,被我亲手……现在真由理也因为我消失了……所以大家最好都不要再接近我,只需要我独自一人……安稳地承受这一切就够了……”收回这些混乱的思绪,伦太郎下床关掉了病房的灯,关上窗户,在一片昏暗中摸索着躺下,继续茫然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2011.7.13

宅在家的轻松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用在 Lab 每天吃泡面的至虽然吃得更健康了,但是食量也变多了。
“妈妈,我要去一趟秋叶原和朋友见面。”
“那边封锁解除了吗?诶,怎么背着背包,你现在就要去了?”
“电视上说那边已经恢复如常,秋叶原站也恢复正常运营了,不用担心。”
“那路上小心啦。”
“Okey dokey!我出门了。”
    午后时分,和菲莉丝以及琉华在 MayQueen Nyan²小聚之后的至准备前往 Lab。这是秋叶原区域解除封锁的第一天,往来的人群相比以往还是要少很多,可能和最近的高温天气也有关。
秋叶原恐怖袭击之后这几天,东京的最高气温达到了 38 摄氏度,路面上都能煎熟鸡蛋,已经有新闻报道出现年长者或流浪汉中暑而亡的现象了。
今天也是个酷暑难耐的日子,好在女仆咖啡店的空调十分给力。但这从咖啡店到 Lab 短短三分钟的路程,就让至简直无法忍受了。
要是离 Lab 再近一点就好了,真后悔没买瓶冰镇可乐,热死了。
不过这三分钟路程还是很快就走完了,至也停下了碎碎念。
楼下的显像管工坊门正开着,至向里面瞟了一眼,天王寺好像并不在。
至转身走上楼去,费力拖动肥硕的身躯一级一级对抗着地心引力。怎么感觉这几天又吃胖了好几斤。从信箱的角落摸索出钥匙打开 Lab 的大门,眼中还是熟悉的一切,和七天前至撤离时一样。一袋吃了一半的椒盐味的薯片敞开包装袋放在桌上,经过七天夏日的焖烤,一定是没法吃了。
打开排气扇,至放下背包,把带来的游戏放在架子上之后,熟练地坐到了自己专属的位置,打开了电脑主机和显示器,还随手扯过一块抹布擦了擦灰尘。
今天似乎也要重复以前的日常——在闷热中平凡无奇地度过这个下午。
专心打着 Galgame 的至突然转头看向窗口,好像听到了天王寺的声音?这时从楼道内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和熟悉又陌生的敲门声。
“请问桥田先生在吗?我是桐生萌郁。”门外传来许久没听到过的熟悉女声。
如果我留在咖啡店多享受一会儿冷气,也许就不会被麻烦缠上了。
也许和菲莉丝她们应该多透露一些消息的。
我真是大意了。
桐生氏居然穿着这样一身衣服来……
这样的话,搞不好铃羽的妈妈就……
至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但都是徒劳的。
现在的桥田至,极度后悔自己一小时前的举动。
以及认识桐生萌郁这个女人。

第五章

2011.7.8

DURPA 的军用吉普车内。
“教授,现在讨论 Kurisu 的遗产是不是有些不妥,万一 Hiyajo 听到什么的话……”
后座上,一名白衣男子谨慎地说道。
“无妨。虽然这次用的麻醉药效果较弱,但就算她在这个时间点醒来,照理也没办法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雷耶斯说道。
“嗯唔,这次用的是七氟烷’给处理掉了。”
“嗯……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雷耶斯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大约是今天长途跋涉的缘故,她感到肩膀有些隐隐作痛。她揉着肩膀,回想着情报源传来的消息。
1 月 23 日那次行动失败以后,各路人马有关 Kurisu 遗产的情报几乎同时断了线索——俄罗斯方面的秘密实验近几个月一直没什么实质进展;东京的情报小组近期也回报说,日本自卫队等其他组织在时间机器的相关研究方面并没有所突破。
Stratfo 那边也没有传来相关的回馈,想必他们也没能获得遗产吧。
“教授,难道我的推测有什么不妥之处吗?”雷耶斯的身后传来部下有些疑惑的声音。
“并不是,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们目前果然还是需要……”雷耶斯让那名部下,同时也是自己的学生暂时不要多想。
“……更加重视 Rintaro Okabe 身上的谜团才是。说到他,他目前的状况……”
真帆的眉头微蹙,眼角些微地颤动着。她努力想睁开眼睛。
“……”
真帆听到身边好像有什么人在对话,虽然几乎听不清楚内容,却非常在意。
她眯着眼,借着外面照射进来的光亮,往左右瞄了瞄,总算稍微看清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现在似乎正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中间,夹在两名男性之间。车身晃动令她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尝试集中精神,想弄情周遭的情况。目前,身边两名乘客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似乎正和坐于副驾驶座的人讨论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呜……”
真帆强忍住看到雷耶斯的背影之后涌上来的反胃感,还好这并没有引起身旁两人的注意。
“Kurisu 和 Rintaro 的事情……我们 DURPA 还想知道更多呢……”
雷耶斯在机场说的这句话还萦绕在真帆耳边。
“他们不惜把我绑架,也要知道红莉栖和冈部先生的事情吗?虽然不太意外,但实际发生了还是……果然是因为现在时间机器已毁,剩余的情报源不多的缘故吧?”真帆这样想着。
据她所知,现在对时间机器相对了解的人,恐怕只剩自己和冈部先生了。虽然之前加上铃羽也只有三人……这样一想,他们还真是稀缺得不得了的情报源,而 DURPA——美国国防高度研究计划局——为了获取这样的情报,后续可能对他们采取的手段恐怕只会越来越极端吧。
“咕……”
真帆的胸腔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心脏怦怦地跳动着,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这股感觉有些熟悉……和旅馆那时……
“你也非常重视伦太郎吧。”
“他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
脑海里面响起了教授那恼人的声音,头因此又痛了起来。真帆不由得紧闭双眼,希望缓解这痛楚。
“什么,现在吗?你说医院——”左侧穿着白衣的男子突然发出惊讶的声音。似乎是发现自己的音量有些过大,他后半句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医院?”真帆一震,接着默默祈求道,“别啊,千万别是我想的那家医院——”
“嗯。”雷耶斯也压低声音回应白衣男子,不过他们讲的一字一句还是清楚传到了真帆耳中。
“的确,现在御茶之水那边已经被自卫队的人控制住了。”右侧的黑衣男子淡淡地说。
御茶之水。这是真帆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医院名字。然而没等她消化完这波冲击,她接着便听到了更不想听到的事情:
“不过我们还有机会。从目前的情报来看,自卫队可能会转移一部分昨天因为袭击而入院的病患。”雷耶斯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可以派人过去,在转移期间制造混乱,趁隙截获 Rintaro Okabe。”
“什……”真帆不禁张口结舌。
她之前还指望自卫队能让 DURPA 行动时有所顾忌,想不到他们竟然根本没把自卫队放在眼里。
如果自卫队只当伦太郎是个普通的受袭者,其他觊觎他的人或组织肯定会趁虚而入;而换个角度来说,若他们特别对待伦太郎——一个身份上没有什么问题的普通人——就代表他们发现了他身上的端倪。
时间机器相关情报的价值极高,而觊觎这份情报的组织为此可能采取的手段,真帆才刚刚开始见识。她不敢想像自己日后会被如何对待,更无法接受自己让伦太郎陷入同样的情境。
“你也非常重视伦太郎吧。”
“他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
雷耶斯等人仍然继续着他们的讨论,而真帆脑中混着教授声音的杂音变得越来越响。她仍奋力想在杂音的干扰下保持清晰的思绪,情绪却仍不由自主地受其影响。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脏重重撞击胸腔,心搏声也冲击着耳膜。
“他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
教授的声音变得有些断断续续,像是坏掉的广播一般。
“……什么啊……这样不就意味着,我又亲手把他……把冈部先生给……”
真帆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感到肾上腺素飙升,全身上下的血液简直沸腾了起来。原本因残留的麻醉药效而有些乏力的身体,也被这奇异的感觉被鼓动起力量。
虽然自己的理智似乎高呼着目前受制于人,不能轻举妄动,应当冷静下来继续思考对策,但被嘈杂声音不断袭扰的真帆却逐渐放弃了对自己身体异状的克制。
“即便不提那事……就算是我自以为能够帮助冈部先生的行为,也已经一错再错了……”
“呵……我这种人……谈何思考对策……”真帆自嘲般扬起了嘴角。
她睁大了眼,平时散发理性光辉的绿色眼眸如今却遮上了一层雾一般,失去了焦点。瞳孔也异常放大。
左侧的白衣男似乎察觉到了真帆的异状。
“安定剂的药效过了么,唔……这可麻烦了……”
他边这样说着,边从背包侧翻找着安定针剂。
这个举动似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帆的理智终于绷断,她挥出左肘猛击白衣男的面门。
白衣男用右臂挡下这一击,右边的西装男也反应过来,赶紧拦腰抱住真帆。
然而此刻的真帆力量非同寻常。她竟摆脱了左右两人,咬着牙,嘴里嘶吼着雷耶斯的名字,直往前座扑去。
“咚!”雷耶斯早听得身后动静,转过身来,一拳打在她腹部。
“咕呃……”真帆吃痛蜷缩起来,又马上忘了痛苦般地伸头去咬。左右两人连忙把她拉住。真帆呕出一股混着血丝的胃液,却仍然不停挣扎着,踢蹬着,只是没有刚才的力气了。
西装男按住她的双腿,白衣男右手勒着她的脖子,左手终于掏出安定针剂,打在她胳膊上。
真帆猛伸头,死死咬住拿着针剂的手。然而,药物迅速起效,她的力量越来越弱,视野越来越模糊。
“雷……耶……斯……你这……”
她松开口,身体向后瘫去,眼中的怒意仍未散去,眼皮却落了下来。
“教授……她刚才的一系列过激行为……难道是?”
“就像我之前和你提到的那样,应该正是那雷斯金涅的手术所导致的。”


20××.??. ??  世界线变动率:? 

“这里是……什么地方?”
伦太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浓烟之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但枪炮声、惨叫声和直升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他用尽全身气力支撑起止不住颤抖的躯体,开始盲目地四处摸索,脑中一片混沌的伦太郎想要弄清周围的状况,却始终离不开这片烟雾。
恐惧进一步侵蚀着伦太郎。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城市的废墟、散落的垃圾与瓦砾堆、在大雨中燃烧的尸堆——那些曾经在别的世界线上亲眼见过的、如地狱般的战争场景。
难道,世界线又一次变动了……?!
突然,伦太郎周围的烟雾毫无征兆地散去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正站在秋叶原广播会馆的天台上,眼前是满地的血流、弹痕、和身着军装的尸体。这幅场景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凄惨而悲怆。原本停放时间机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碎石还在不停地从边缘滑落。
这是……被导弹轰击过了?
伦太郎一瞬间失去了继续思考的能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魂落魄地在面前的时间机器残骸中扒拉起来。漫无目的,渺无希望,只是简单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似乎只要坚持下去,就能摆脱这残酷而又荒谬的命运。
挖着,挖着——
“铃羽?!”
军装女孩的遗体出现地如此突然,令伦太郎猝不及防,吓得他后仰着退了两步。他使劲甩了甩头,想要忘掉女孩脸上的表情。然而即使只看了一眼,那充满怨愤和悔恨的神情就已深深烙入他的脑中。这幅狰狞的铁灰色脸庞对伦太郎无声地诉说着他已听过无数遍的质问:“呐,冈伦叔叔……为什么你就不能振作起来,再一次和我回到过去?我们明明还有机会的啊!明明还有机会……”
伦太郎的脑海中瞬间清晰地浮现出某个α世界线上铃羽写给自己的那封遗书: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那溢出纸张的绝望感再次将他击溃。别再做无谓的尝试了,我们都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都在时间的轮回中被命运所戏弄着、禁锢着、诅咒着……你的凄惨结局,我已经不想再目睹了。
他不停地寻找着理由,却无法减轻心中哪怕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自从饮下逃避这个慢性毒药,伦太郎胸中残存的勇气被逐渐腐蚀殆尽,只剩一副空洞虚无的躯体做着绝望的呐喊。
“冈伦?”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伦太郎愣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回身张望,发现那名原先不知所踪的少女正站在天台的楼梯口。
女孩身上没有伤口,甚至连衣服也没有任何破损或污渍,像是完全没有受到爆炸的波及。夕阳照在女孩身上产生了微妙的反射,使她整个人看上去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辉中。而楼梯间的阴影刚好遮住了她的脸,伦太郎看不清模糊脸庞上的表情。
……?……!!
伦太郎反应过来。拔腿朝女孩跑去:“真由理?是真由理吗?你没事吗?!”
真由理没有回应,似乎闭上眼睛微笑着,缓缓向后退步。伦太郎急忙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疑惑地紧跟着她进入楼梯间。
视野变得昏暗模糊,伦太郎只得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细看时,他猛然发现自己站在 8 楼那个熟悉的杂物间门前。一阵恶寒顺着他的背脊直窜后脑,恐惧地颤抖着,他恍惚间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将要从门中爬出来。
走廊的灯光下,周身依然笼罩在异样的光辉中,真由理的身影和面庞逐渐清晰,她伫立在那里侧身面向杂物间。
伦太郎正要喊出口时,她突然转过身来。伦太郎这才看清楚,真由理垂着眼帘,任由泪珠淌落,接着竟低头抽泣了起来。
“冈伦……红莉栖小姐……就是在这里死掉的吧?”
他的心猛然一抽,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真由理的肩膀让她别去考虑这些事,却仍然怎样都触碰不到她。
“为什么冈伦总是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呢?明明真由氏一直陪伴在冈伦身边,明明想要帮助冈伦……真由氏不想成为冈伦的负担……”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一切……?
无言以对,伦太郎只能低下头沉默地站着,接受真由理的审判。
抽泣声渐渐平息,出乎意料地,真由理抬起头,往日里那副温柔的笑容浮现在泪痕下,让伦太郎莫名心痛到呼吸凝滞。
“呐,冈伦,真由氏已经决定了,真由氏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想让冈伦为真由氏烦恼了。”
伦太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绝望地看着真由理,急切地想要阻止她继续讲下去,喉咙却像是卡了什么一般发不出声音。
真由理继续说道:“真由氏呢,只希望冈伦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不用考虑太多的事,也不用顾忌太多的人,专心地过自己的生活……如果再为了真由氏牺牲自己的话,真由氏也会感到很难过啊。”
不要,不要,拜托你不要再一次——
“真由理!”
真由理周身的光芒渐渐增强,忽然整个人都化作一团星尘,飘散而去。伦太郎踉跄着扑上去,近乎疯狂地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伦太郎愣愣地站在原地,迷茫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还没等他从混乱中恢复,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
“冈部……”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他朝思暮想、已经永别的女孩的声音。
但此刻,他只感到毛骨悚然。
“……冈部……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僵硬地扭过身子,看到牧濑红莉栖浑身淌着血,委屈而不甘地望着他,喃喃道:“呐,冈部……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要抛弃我来到这条世界线呢……为什么……我不想死啊……”
伦太郎精神濒临崩溃,他再一次跪倒在地,几乎要 PTSD 发作呕吐出来。他努力尝试说服自己,这不是红莉栖,这绝不是红莉栖会说的话——
“哎……?!”伦太郎忽然被人用惊人的力气拽了起来。
红莉栖消失了,取代她出现在伦太郎面前的,是涕泪纵横的篝。红发女孩的双手紧紧攥住伦太郎的衣领,充满怨恨与愤怒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呜……妈妈……妈妈她去哪了!为什么你要让妈妈那么难过?!为什么你要让妈妈那么担心?!你还我妈妈!”篝一边质问着伦太郎,一边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把他按在墙上,“现在她消失不见了,你却还心安理得地待在医院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咳……咳……”伦太郎奋力挣扎着,却无法让篝铁钳般的手松动一丝一毫。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她忽然又放开了他,像是浑身失去力气一般跪坐在地上,埋头哭泣了起来。
伦太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被人拽住了衣角,他只得吃力地回过头。
“比屋定……小姐?”
真帆没有回应,伦太郎下意识地担忧起来。别……别连你也……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这样对我?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啊,救不了所有人啊……
“冈部先生……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哎?”伦太郎呆住了。
是啊,现在的局面并不完全是我一人造成的。没错,是比屋定小姐先背叛了我,辜负了我的信任,将时间机器的事情报告给了雷斯金涅教授……
正当这些止不住的黑色思绪充斥着伦太郎的大脑时,真帆用本应柔弱的身体猛地把他撞到了墙上,随后一如两人之前在宾馆时那样,她迅捷有力地用一只手抵住了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将其后脑撞向墙壁——


2011.7.9  世界线变动率 1.143688

“呜哇!!!”
伦太郎从床上猛然惊起,不停地喘着粗气,浑身湿透。
病房内没有亮灯,只有窗帘的缝隙间透进一束都市的霓虹。
“呼……原来是梦啊……”
伦太郎拿起身边的毛巾走进洗手间,稍微擦拭一下浸湿了衣服的汗水。他用凉水洗脸并狠拍面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望着镜中自己憔悴的脸庞,发现眼睛有些红肿,刚刚是流泪了吗。
刚才那极其混乱的噩梦,是心中的罪恶感在作祟吗?
伦太郎低下头,凝视着洗手池的排水口,长叹了一口气。


“哎呀,你这脸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早上,伦太郎的眼睛还是有些红肿,加上睡眠不足带来的困倦,他看起来气色很糟糕,极为虚弱憔悴。宫泽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但伦太郎并没有理睬宫泽,依旧沉浸在对梦境的思考中。
“没事吧,喂——”
宫泽在伦太郎眼前摆着手,这才把伦太郎的意识从他自己的世界中拉出来。
“啊……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哎?看你这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梦吧?来,跟姐姐分享一下,或许我可以为你排忧解难哦。”宫泽见伦太郎眉头紧锁满脸阴郁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他开心,便用俏皮的语气调侃道。
“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
“难道是恋爱的烦恼?”
“不是,唉……”早知道就该继续保持沉默了。伦太郎对打开宫泽的话匣子感到十分后悔,更加烦闷了。
宫泽见状,只得无奈地叹气:“唉……既然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过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一定要跟我说啊!毕竟我受人之托,要好好照顾你呢。”
“……谁?难道是比屋定小姐?”
“啊……那孩子是叫比屋定啊,真是难读的姓氏。哎,一提到她你就有兴趣跟我说话了吗?哎呀,没想到你喜欢那样的……你这家伙,原来是萝莉控啊。”宫泽坏笑着说道。虽然不是萝莉体型,她还是夸张地后退了一大步。
然而伦太郎没有一点尴尬的意思,只是平淡而又严肃地解释道:“你不要误会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罢了……而且,她 21 岁了。”
“哎——不会吧?!”宫泽显然被惊到了,没想到只比自己小两岁的人居然会有那样娇小的身躯。
“难以置信!21 岁!她的身高有一米四吗……”
伦太郎扭过头去,打定主意不再理睬她,只是茫然地望着窗外。
“不……不管怎样!总而言之,那么可爱的孩子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好好地负起责任来。再说一遍,有我能帮忙的事情一定要找我!”
病房的门忽然被一位伦太郎熟悉的朋友推开。
“请问,冈部伦太郎是在这间病房……啊!冈部先生!”
“枫小姐!你来了啊……”虽然和枫并没有很多交集,但看到平安无事的枫能来看望自己,伦太郎还是有些激动。他挺起身子从病床上下来,走到枫身边,有些焦急地问道,“没有受伤吧?其他人怎么样?”
“我没有受伤,倒是冈部先生你……不要紧吗?”
“我没事。只是当时……”说到这里,伦太郎忽然有些迟疑,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旁边的宫泽,装作没事的样子接着说道,“当时我和比屋定小姐的位置很接近战乱区,你也知道的,我有……比较严重的 PTSD。大概是当时我 PTSD 发作了,因而昏迷过去了吧……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了。总之比屋定小姐把我送到了医院来。”
伦太郎尽力用一套比较有信服力的说辞来解释当时的情景,尽管战争场面并不会引发他的 PTSD。
“原来是这样……那比屋定小姐呢?”
“她的话……大概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所以先离开了吧。”
“咳咳——”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存在感,宫泽刻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既然你们俩聊得这么开心,我就不打扰啦,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宫泽没好气地瞪了眼伦太郎,说着就准备往病房外面走,却被枫突然叫住了:“护士小姐,请等一下!”
“嗯?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不好意思,请问你知不知道新型脑炎患者的病房在哪里?或者,你知道一位名叫中濑克美的患者吗?”
“新型脑炎啊……”听到这个词,宫泽显得十分惊讶,但是很快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那块区域的病房是院长之前特意空出来的,一般的护士是不允许进去的。但是……嘿嘿,我好奇心比较重嘛,就偷偷溜进去过一次,所以还是知道一些的。你可要感谢我哦!由于前天的战乱,医院现在人满为患,应该已经没人再顾忌什么限制区域了,所以跟着我来吧!”


数小时前。冲绳嘉手纳町,DURPA 的某处秘密基地中。
咚咚。雷耶斯敲着房门。
“Maho,我进来了。”不管里面的人是否应答,她就这样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真帆正身穿病号服躺着,四肢都被皮制的拘束带紧紧地固定在床上。她微睁着双眼看向房间的天花板。听到雷耶斯的声音,她也只是轻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不要怪我们这样对待你啊,Maho。”雷耶斯在靠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有些过意不去似的轻轻伸出手,想要摸一下真帆的额头。
真帆眉头微皱,偏了偏头。雷耶斯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唔,不准备领情么……”雷耶斯摇了摇头,“还以为你能够理解我的好意,看来是我想多了。”
真帆有些无奈,苦笑道:“雷耶斯教授……你特地前来不可能只是为了做这些吧。”
雷耶斯仿佛从真帆的回答中听出了她的情绪,说道:“果然……你还是在意昨天的事情吧,Rintaro 的那些事情。”
似乎被说中了,真帆闭上了双眼,沉默不语。
雷耶斯像是在指导不开窍的学生一样,语重心长地对真帆说道:“哎……如果你真的重视他的话,应该更加积极的配合我们才是。如果你能够将从 Rintaro 那里所听到、见到的东西全都说出来,我们也没必要冒着风险再让 Rintaro 前来了。”
“不仅如此,你也不必再因受到 Stratfo 的威胁而逃窜了。我们也可给予你一定程度的安全保证,能够让你平稳地回归正常生活,”雷耶斯将手搭在真帆的左臂上,作势要解除真帆手臂的束缚。
但即便如此,真帆仍然一言不发,甚至连眼都没有睁开。雷耶斯无法从她那有些失去生机的面庞上读出什么感情上的波动。她好像在思考如何答复,又似乎只是单纯的什么都不想说,想要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雷耶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房间因此笼罩在无可言喻的沉默当中。
突然,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你们好,我进来了打断教授的聊天真是抱歉啦
和雷耶斯一样穿着白色的研究服的青年男性仿佛不在意屋内的氛围一般,笑着走了进来。
雷耶斯有些无语地走到青年身边,从衣兜里随手拿出个记事本敲了一下他的头:“Frank,我不是来之前就叫你一起过来的么。”
“毕竟刚刚去敷药了嘛……”弗兰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所以,怎么样?”
“呀……虽然我平常多少也有在锻炼自己的身体,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了……”弗兰克摸了摸自己有些红肿的右臂,接着说道,“但是这么娇小的女孩子突然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看来我们也小看那手术了呢……”
看着床上的真帆,弗兰克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啊……对了!除了之前查出的撞击挫伤,昨天这孩子还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的手,教授您可要报销我的医疗费!”
“……当然会报销。”雷耶斯有些不满地又用记事本敲了敲弗兰克的肩膀,“你是不是刚才敷错什么药了,这么亢奋。”
“嘛……毕竟是……”弗兰克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识相地收敛起情绪,拖了把椅子在床脚附近安静地坐了下来。
“有时还真是搞不懂你。”雷耶斯摇了摇头,结束了和弗兰克的交谈。
她坐回床头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似乎是对现在的状况感到有些无奈。不过最后她还是对着真帆开口说道:“Leskinen 对你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大体了解到了……”
听到雷斯金涅的名字,真帆身体微微颤动着,似是想起了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雷耶斯看到真帆的反应,接着说道:“我知道你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对此也感到很遗憾。”她顿了顿。
“并且……这也并非只是嘴上说说。”
“……?”
听到雷耶斯有些莫名的话,真帆终于睁开了双眼,疑惑地看向雷耶斯。
“如果说,你身上那 Leskinen 的手术是我们所能够解决的事情呢?如果你能够配合我们,就无须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雷耶斯神情认真,不似作伪。
“……”
真帆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她盯着雷耶斯的脸,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雷耶斯见状,站起来走到弗兰克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走吧,Frank,看来暂时不会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答复了。医疗组刚给药,她大概还要一段时间平复。”雷耶斯的表情显得有些玩味,“她应该知道如何答复对自己最好。”
留下这些话,雷耶斯转身走出了房间。
弗兰克也站起身,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跟随雷耶斯出门,反而是走到靠近床头的椅子边,轻轻地坐了下来,伸出手重新束紧了真帆身上稍有松弛的拘束带。
“咕嘶——”
真帆似乎被触碰到了尚未痊愈的伤口,从口中漏出有些痛苦的呻吟。
“嗯……只是这样吗……”弗兰克低声念叨着让人不明所以的话,似乎是在向谁发着牢骚。
“离我远……”
真帆皱着眉头,忍着身上的伤痛和轻微的头痛看向弗兰克,有些有气无力地出声想要催促他离开。
弗兰克却突然俯下身子凑近床边。以一副认真的神情对着真帆开口说道:“脑科学研究所那位 Alexis Leskinen 教授的得力助手,天才——Kurisu Makise 所敬佩的学姐……Maho Hiyajo 研究员……”


真帆有些不明所以。他现在忽然提起这些干什么。虽然想这么问,但总感觉暂时保持沉默,听他说下去比较好。真帆内心这样想着,打量起来这个叫弗兰克的人。
他的身材修长匀称,脸型轮廓也较为立体。和真帆印象中的欧美青年人相差不算太远。比较特别的是,有些微自然卷的头发却不完全是常见的金色,有些偏棕黑色。
“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弗兰克稍微放慢了语速,“在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里,我们其实见过好几次面。”
他低下头,仿佛在怀念过去似地抚着身上的研究服。
原来在那里的时候就见过么,真帆思忖着。
抛开让她感到痛苦的回忆,真帆回想着研究所的事情。不过——
果然还是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虽然的确有些“哪里见过”的面熟的感觉,大概只是路遇或者在研讨会上曾经见过的程度吧。什么啊,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难道这也是他们的一种计策吗。真帆这样想着,准备开口让他离开。
弗兰克还是稍微低着头,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一瞬间,真帆好像看到他之前不带笑意的浅蓝色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戏谑的神情。
弗兰克终于开口说到:“看来在你眼中,我还只是个有些面熟的研究员而已……”。
在我眼中?只?真帆有些茫然,不知弗兰克话中何意。待她回过神来,弗兰克已经起身离开了床边。
“总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弗兰克的脸上似乎重新挂上了刚刚进入房间时的爽朗笑容。他留下这句像是暂时向友人道别的话语,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出去。
“这究竟……怎么回事?”
真帆完全搞不清楚弗兰克的想法。他似乎以前就认识自己,还对自己颇为了解。
现在想来,研究所中不少人知道红莉栖和自己的关系很好,但是能了解到红莉栖对自己有敬佩之情的人却并不多见。
“……这些事情,现在不那么重要……”
雷耶斯离开时留下的话还回荡在真帆的脑海中。
“如果说,你身上那 Leskinen 的手术是我们所能够解决的事情呢?”
“虽然不能相信他们……但是……”真帆摆了摆头,仿佛想要借此把痛苦的回忆从脑海中驱除出去一般。
真帆服下雷耶斯所谓的特效药物之后,回忆起之前在研究所的事情时,只是感觉头有些发麻,稍微有点刺痛。之前仿佛受到撞击或撕裂般的疼痛不再那么明显了,由此看来,DURPA 的确可能持有较高水平的技术。
“他们究竟能够怎样解决这所谓的手术……我,想要知道这些。不然……”
如果始终不能解决,自己很难冷静下来思考和冈部先生与红莉栖有关的事情。真帆这样考虑到。
想到这里,真帆闭上眼睛,陷入了思考中。
“红莉栖……还有冈部先生的事情吗……”


2011.7.13

世界各方都在争夺时间机器,无比渴望掌握相关情报。
现在,时间机器的渴望者又多了一个人,桥田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拥有时间机器——这个能颠覆时空的梦幻之物。
桥田至十分后悔,但他别无选择。
直到萌郁亮出那把格洛克手枪电脑前,进行情报的搜集。虽然,这台电脑性能上和几年前的家用台式机差不多,放在 2011 年略显落后,但是,这足够至完成现有的任务了。
“桥田先生……,这是……命令,关键词……是……时间……机器。”桐生萌郁的语气如机器人一般冰冷。她从腰后缓缓地拿出手抢,稍显僵硬地将枪口对准了至。
这一次是真家伙,妈呀。至微张着嘴,全身因恐惧而无法动弹。即便如此,他的思维尚能在最低理性限度之上保持运转:
至在第一次接触到萌郁的时候,其实就对她心存怀疑。当时有一本杂志刊登了与秋叶原有关的都市传说,而萌郁联系至想要就这个专栏对至的兼职进行采访。可问题在于至的兼职都是不能放在明面上做的事情,所以他一向十分留意,尽量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然而萌郁还是找到了他兼职的地方。
“哎呀,桐生氏,天气有些热,冰箱里面有胡椒博士和健怡可乐,你可以拿着喝。”为了缓解 Lab 内僵化的氛围,至一边在 x86000 前进行着搜索情报的工作,一边对萌郁说道。
“不要……回头,我……不渴。”
萌郁一直端坐在斜后方的沙发上,近乎一尊雕像那样,监视着桌前工作的至。
“这就是被美女的目光凝视的感觉嘛。”
为了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至的工口引擎再次启动。可惜的是,面对真正的生命危险,这种方法也不再奏效。他现在面对的不是可以谈天说地的 Lab 成员,而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危险女人。曾经萌郁只是给至留下了寡言的冰山美女的印象。但这一次在 Lab 的见面,至第一次窥探到了冰山之下的秘密。
既然插科打诨没有作用,还是先老老实实按照萌郁说的做吧。至这样想着,开始按照萌郁提出的要求,开始了他的工作。
至作为超级黑客的能力可以让他进行多线程的操作,当然,有萌郁在监视的情况下,这种多线程的操作需要做的更隐蔽一些。
几个月之前的那次暴露让至感到非常疑惑,明明只是一个杂志社的普通(美女)编辑,却能在网络之下挖出 DaSH 的蛛丝马迹。正是这件有损超级黑客名声的意外事件让至对萌郁多了一丝防备的心理。
不能回头的至此时正坐在电脑前面,他并不知道存在感薄弱的萌郁何时会出现在斜背后查看这斜向上的 CRT 显示屏。
“桐生氏,我可以再拿一瓶健怡可乐吗?”至小心地问道。
“把第一份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萌郁冰冷地回答道。
“Okey dokey,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就可以了。”
在把第一份任务交给萌郁之后,至趁着交付的时候提出了休息的请求,出乎意料的是萌郁竟然同意了。此刻萌郁给至的感觉已经不像刚进 Lab 时那么冰冷了。
趁着休息的时候,至在脑海中进行仔细的复盘。一小时之前在 Lab 里面遇见萌郁时,至就已经开始好奇萌郁到底是何方神圣。仔细回想,在之前的几次接触中,至并没有发现异样的地方。只不过萌郁虽然看起来无口无心无表情,但在线上的表现却比常人更为活跃,似乎就是仅此而已。
至怀疑过泄密的关键地点有可能是自己的那个秘密基地,但事实上自从大半年前,至就几乎没再去过那边了。因为那个基地早已经暴露,同时另一个基地的外包任务也增加不少。
“桐生氏,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视问题……决定。”
“桐生氏是受谁的指令让我做这样的事?”
“不准……问这种……问题。”
“那,我这样的工作要做到什么时候为止?不会要被这样长期监视吧?”
“每周三次……我们拿到关键的……情报……就可以。”
“什么样子的情报是关键的情报?”
“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把我的第二份任务的结果和刚才那一份合并在一起?”
“这是 FB 的……不,没有……为什么……”
FB?至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单词。看到萌郁迅速地反应过来,至猜到追问下去可能不会有好果子吃。
FB 这个词至并不是第一次听过。但那是很早之前伦太郎嘴里出现过的一个词,并不是他日常的口癖。当至好奇的问这两个字母的背后含义,伦太郎则表现得有所隐瞒并将话题转移了。
“每周三次的话,其他时间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吗?”
问完之后,至就有些后悔了,如果不是明着提出自由,可能自己还有一丝自由的机会。
“不要……试图……摆脱……任务。”萌郁冷冷地回答也蕴含了对至的警告,至少在别的时间段里面,他所拥有的自由,已经被看不见的手所束缚住了。
两小时后,萌郁拿着两份任务的结果,作了简短的告别便离开了 Lab。至原本想在 Lab 做的事情,因为萌郁的到来而被打断,现在至也想不起来到底要做什么了。
自从萌郁上门之后,至确认 Lab 的位置已经被暴露了,只要来这就逃不开被监视。


2011.9.7

“欢迎回来喵,主人。”
至一进门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还是原来的味道。虽然因为恐怖袭击,MayQueen Nyan2 的客人比往常要少。
“呜喵,是桶子喵,好久不见。”柜台附近传出至最魂牵梦绕的声音。此刻,一位长有猫耳的粉发女仆从那边快速的跑过来。
“好久不见,菲莉丝炭!”在菲莉丝,也就是秋叶留未穗的引领下,至坐在了他熟悉的位置,“一份菲莉丝亲手制作的蛋包饭外加焦糖气泡水,please。”
“好的,主人”菲莉丝熟练地在菜单上记下了这些,“还要点别的喵?”
“最近能联系到冈伦吗?”至压低了声音向菲莉丝问道,“我现在不是很方便在线上说这些事情。”
“新推出的提喵米苏,喵解。”菲莉丝很快领悟到至小声说的缘由,故意大声说着无关的话,并对至眨了眨她的大眼睛表示明白,同时摇晃了食指表示没有联系到。
不多时,至点的餐就上齐了。菲莉丝坐在至的旁边,装作服务至的样子和他小声交谈。这个时间段在大约两个月前还是经营的高峰期,现在却只有寥寥数人。这也是秋叶原附近店面如今的普遍情况。恐怖袭击在各方面都给这里带来了不小的打击,餐厅的不景气仅是冰山一角。
“菲莉丝炭,这可能是我这个月最后一次来这了。”
“桶子喵,你遇到棘手的事情了吗?”
“我现在不能说太多,目前算处于被监控状态吧。对了,如果能联系到冈伦,就拜托菲莉丝炭去探望他了,当然我如果有时间的话也会一起去。”
“了解喵。虽然知道桶子喵不想让菲莉丝受到牵连,但是……”
一阵短促的信息提示音打断了至和菲莉丝的对话。
信息的内容让至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把手机丢了出去。附带的照片里面,是一个穿着传统服饰的日本人偶。虽然不是正面对着画面,但是这个人偶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屏幕的中央。照片地下面附加了一行文字:“不要告诉别人”。
还没等菲莉丝看到这些,至立刻中断了与她的对话,把手机收起来,付完账单和菲莉丝做了简短告别之后,就离开了 MayQueen Nyan²。
望着至离开的身影,此刻的菲莉丝并没有注意到一位顶替真由理的女仆把本应放在衣柜的手机偷偷放回衣兜里。

第六章

2011.7.9 

“有用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真帆想要重新整理一下思绪。她勉强抬起上半身,睁大眼睛环视四周。
“这里应该是 DURPA 在冲绳的某处基地吧。”她想道。
这个狭小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和两把椅子。墙上的壁纸已泛黄,部分地方有些许剥落,甚至能够看到墙内的构造。
与简陋的陈设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床边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DURPA 还在真帆触手可及的地方“贴心”地安装了紧急呼叫的按钮。
“我现在简直……就像是实验台上的小白鼠啊。”
她向右边望去,想要通过窗户看看外面的样子。但是由于视角受限,她什么也看不到。空气潮湿发闷,好像要下雨了。
真帆重重叹了口气,重新躺平,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雷耶斯告诉她,只要说出伦太郎的事情,他们便不会伤害伦太郎。但是反过来,如果真帆迟迟未能向 DURPA 提供他们想要的情报,耗光了他们的耐心,他们就会采取较为极端的手段来抓获他。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她闭上双眼,回想起伦太郎向她坦白时的样子。
他当时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寂寞。虽然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他的悲痛、对逝者的怀念、以及对自己错误的悔恨,这些情绪真帆都真切地感受到了。想必那些都是他埋在内心最深处的伤痕吧。
他是如此地信任她,再次揭开血淋淋的伤口就是为了阻止她涉足时间机器的制造。但真帆不仅辜负了他的信任,甚至当场背叛于他。当时伦太郎一定很惊愕吧。
想到这里,她鼻头有些发酸,随即又愤懑于雷斯金涅的卑鄙。
“卑鄙的家伙……居然如此玩弄人们的信任……”
一想到雷斯金涅的阴谋对伦太郎等人的戕害,真帆不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起来。照理来说,教授的事在此时相对无关紧要,但愤懑难平的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思索起相关的事。
“……?”
她突然发现了一个疑点。
“为什么他那时就这样放任我在外边自由行动?”
脑中闪过雷斯金涅那似乎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的笑容,真帆又想起了一些和雷斯金涅得意的手术有关的非常重要的事情。


“咳咳——”似乎被什么呛了下,真帆从梦境中醒来。阳光斜射到她脸上,有些晃眼,却没法用手遮挡,因此她只能用力挤挤眼睛。
“……镇定剂吗。”
真帆这么想着,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弗兰克穿着白大褂站在屋内的医疗器械旁,四周却不见雷耶斯的身影。
“醒了?你在镇定剂的药效下,睡着了……”
弗兰克抬了下手腕,欲言又止,似乎是忘记戴手表所以没法说出准确时间。
“算了,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情况。”
他挠了挠头,在床头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用关切的语气问道:“感觉如何?头还疼吗?”
“嗯……有点。”想起之前弗兰克不明所以的举动,真帆有点摸不清他的底,于是低声敷衍了过去。
“不错嘛,已经恢复到可以正常对话的状态了。”听到她的回答,弗兰克低声惊叹道,“那群疯子的药居然连这样的症状也能抑制住,真是服了——”
话音未落,他便察觉自己的失言,连忙对真帆补充道:“别把我刚才讲的话说出去哦?”
语毕还紧张兮兮地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这是在演哪出?真帆看都不想看他。
“咳,回归正题。”弗兰克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解释道,“现在已经给你打上葡萄糖氯化钠点滴,等会儿血糖回升,你应该就不会头昏乏力了……”
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弗兰克的话。没等有人回应,雷耶斯便走了进来。
“Reyes 教授,你来了。”弗兰克完全不在意自己说话被打断,站起来将位置让给雷耶斯。
“嗯。”雷耶斯瞟了他一眼,顺势坐了下来。
“Maho,”雷耶斯的语气显得很轻松,就像和友人交谈一般,“决定好了么?凭你聪明的脑袋,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真帆还是沉默以对。
她在陷入沉睡之前的确想到了应付雷耶斯的对策。但事到临头,她又担心起自己的对策是否真的有效。
不,不仅仅是有没有效的问题,如果因为自己的失言暴露了“那件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尽量稳妥一点吧。
“怎么了?难道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么?”雷耶斯看真帆沉默不语,转向弗兰克问道,“她的身体指标如何?有没有什么生理上的因素可能阻碍语言沟通的流畅度?”
“基本正常,我反复核查过检测结果,比较重要的指标都没有问题。”
“那就是说……”雷耶斯抚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真帆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雷耶斯显然已经开始怀疑,不能再拖延了。
如果真帆没有猜错的话,雷耶斯将她抓捕起来,不只是为了和伦太郎有关的情报,也希望能更彻底地利用真帆所掌握的情报。
又要再一次辜负红莉栖和冈部先生的信任了……她想道。若是按照她的计划行动,她将无可避免地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但如果是为了保护更重要的事物——
“我……决定好了。”真帆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虽然还是吞吞吐吐的,不过好歹是说出来了。
“这不是能开口嘛……说吧,不要让我失望哟。”
“我……我给你们想要的情报……”真帆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可我现在……没法想起当时冈部先生对我所说内容的全部。明明非常重要,但……”
“因为精神上的冲击而忘记了部分内容么。的确有这种可能。”雷耶斯虽然口头上认可了真帆的话语,但从表情可以看出她根本就不相信真帆的说法。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弗兰克的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真帆听不到说了什么,只能隐约看到弗兰克表情十分轻松。
真帆心里不免惴惴不安,不过现在她也只能期望两人的谈话能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短暂的交谈后,雷耶斯坐回椅子上。
“看来 Maho 还是需要接受进一步的治疗,才能够回忆起我们所需要的情报。不过呢……”雷耶斯露出不似作伪的笑容,“我还是很满意你能够配合。”
“除了这件事以外,我们在其他方面也需要你的协助。”
果然不会就这样放过我啊。
“毕竟这些事情,目前只有你能够做到,不是么?”
“什么……事情?”
真帆试图装傻,但似乎不小心装过了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需要我提示吗,Maho?”雷耶斯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摊了摊手继续说道,“当然是 Amadeus 了。我们希望你在这方面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雷耶斯顿了顿,似乎是在观察真帆:“你心理上的障碍我完全能够理解。不过呢,我还是建议你乖乖配合……”
雷耶斯俯身靠近真帆的耳边,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否则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之前的许诺能够全部兑现。”
什么意思?
真帆被她话中隐含的意思打乱了思路,本来想要许诺服从他们安排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我的想法和 Reyes 教授一样。”弗兰克突然开口,和雷耶斯一起劝说真帆。
“说那么夸张,其实只是共同研究而已,放轻松点。你说是吧,Hiyajo 小姐?”虽然他的话语略显轻浮,不过好歹给了发呆的真帆一个台阶下。
“我服从你们的安排……”真帆无奈地说道,然后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2011.7.9

伦太郎和枫在宫泽的帮助下,终于在医院里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找到了克美的单人病房,然后宫泽就匆忙离开了。
克美听到门响,转过身一见到他们便猛地坐了起来,狼狈地翻下床,一边扑向伦太郎一边喊道:“冈伦……冈伦先生!”
“啊,小心!中濑小姐,……怎么了?”伦太郎只好张开双臂抱住一头扑来的克美,同时疑惑地问道。紧跟着进门的枫也是一头雾水。
“呜呜……冈伦先生……”克美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紧紧抱着他,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这让他越发不知所措。
突然,伦太郎想起雷斯金涅曾经说过,他对克美的脑部做过各种各样的“实验”。或许是长时间的摧残给她心中留下了数不清的委屈与难过,此刻与朋友重逢就全都爆发出来了吧。想到这里,有些心疼的伦太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克美的头,而克美在他的怀中也哭得更加歇斯底里了。
过了好一会儿,克美终于冷静下来。枫搀扶着她,和伦太郎一起坐到病房外走廊上的公共座椅上。
“抱歉啊。忽然见到你们实在太激动了……”宣泄过情绪,羞得脸红的克美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没关系。不过小吹雪,你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喊过我,好过分啊!刚刚也是直接冲上来抱住冈伦先生,难道……你对冈部先生……?”枫假装严肃地问道。
“……怎么可能!那只是下意识反应而已。我最想念的当然是你啦!”
“真的?你刚刚迟疑了一下哦?”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看着这久违的欢乐场景,这两天一直处于阴郁状态的伦太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人好像都没什么事,这让他的内心总算是获得了一丝慰藉。
不过伦太郎很快意识到还有一些问题需要确认。他立刻扫视一下周围——大概没什么可疑的人,这才谨慎地对克美问道:“中濑小姐,最近你一直都在这里住院吗?接受的都是什么样的治疗?方便告诉我吗?”
听到伦太郎的提问,克美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似乎有点害怕。她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说道:“那根本不是治疗……一开始他们只是询问梦境的内容。偶尔也会被问到有没有做过某些特定内容的梦,感觉像是在和其他患者的梦做对比。到后来就变成时不时忽然被推进其他房间做麻醉,然后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后来我的脑袋里时常会有嗡嗡嗡的声音在响……头偶尔会痛,像快要裂开一样……”
克美越来越哽咽,几乎又要哭出来。枫轻轻拍着克美的后背,安慰她道:“已经没事了,小吹雪。没事了。”
随后枫转向伦太郎问道:“冈伦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医院怎么能擅自给人动手术?我并没有从她父母那听说过这件事,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完成签署同意书之类的必要手续。而且这种手术好像还有严重副作用,他们怎么能这样……”
该告诉她们真相吗?伦太郎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先不说出事实:“我也不太清楚……最近还有人给你做手术吗?”
见克美摇摇头,伦太郎便露出笑容安慰道,“那就没事了。不过你最好还是继续在医院里休养一段时间,等到外面平静些再回家比较好。”
“平静?什么意思?”克美似乎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外面前两天发生了恐怖袭击,冈伦先生也是因此才在医院里的。”枫解释道。
“咦?!恐怖袭击?东京?冈伦先生你没事吧?!受伤了吗?”闻言,克美激动了起来。她抓住伦太郎的胳膊,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伦太郎红着脸,连忙解释道:“我……我没事!只是……当时我离交火区有点近,那种恐怖的场面让我想起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大概是 PTSD 发作——你应该也知道我有这个心理疾病——我当时昏了过去。之后我就……被送到医院来了。”
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克美和枫那天的事情吧,伦太郎想,自己真的无法再看着更多身边的人被卷进去了。所以他选择用拙劣的谎言掩盖事实。
“你看!小吹雪你都不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只关心冈伦先生……”
“不是啦!”克美急忙为自己开脱,“冈伦先生他穿着病号服,所以我才担心他有没有受伤。枫酱你穿着常服,肯定没事呀!真是的,你能不能不要老想着那种事啊……”
“不要害羞嘛!虽然你这么说,但你的脸已经红透了哦?”
“啊?不……这……这是因为天气太热啦!小枫你再说这些的话,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好,我不说了。”枫一边笑着,一边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了三份便当,“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一起吃便当吧?冈伦先生也有份哦。”
伦太郎显得十分惊讶,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也给我做了吗?谢谢……”
虽然这几天都没胃口,但既然是枫小姐做的,就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吧。伦太郎这样想着,接过了枫手中的便当。
午饭后枫便先回去了,而伦太郎与克美则回到各自的病房休息。
他才刚躺上床,宫泽护士就走进门来,“不怀好意”地说:“真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女人缘还不错嘛!那两位小姐都挺漂亮的,尤其是今天来看望你的那位长头发的……你当时喊她什么来着,枫小姐?是这个名字吧?”
看着又启动话痨模式的宫泽,伦太郎不禁有些无奈。宫泽见伦太郎不回答,便继续说道:“之前问你做噩梦是不是跟恋爱有关系,果然是吧!这两位,再加上可爱的比屋定小姐,也难怪你难以做出选择呢……”
“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只会自讨没趣的。”伦太郎板起脸说道。
“啊,哈哈……对不起。说起来你吃过午饭了吗?要是还像昨天那样不吃饭是不行的哦!”宫泽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
“……吃过了。”
“难道是刚才来看望你的枫小姐给你带的便当?”
“……”伦太郎十分惊讶。他没提这件事,原本就是不希望引起宫泽的兴趣,然而她居然直接猜中了。女人的第六感都这么可怕吗?
“看来猜中了!昨天我给你带饭你说没胃口,今天她给你带便当你就吃了。你果然是喜欢她的吧?快告诉姐姐实话,姐姐也可以给你支招哦?”
真是麻烦……伦太郎叹了口气。就在他准备下逐客令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两名像是警察的人走进来,对宫泽护士出示证件,并问道:“您好。我们是警视厅派来调查前几天的恐怖袭击事件的,想对一些患者就当时的情况做一些询问,现在方便吗?”
“冈部先生,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吗?”宫泽忽然非常关切地望着伦太郎,谨慎地询问着他的态度。
虽然自己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再和那些事情扯上关系,但只是简单的调查询问的话,应该没关系吧。如果直接拒绝的话,或许倒显得自己有些可疑了。伦太郎想到这里,对门口的警察点了点头:“嗯,我没事的。”
“但是……”宫泽不知为何似乎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算了,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就可以吧。”
说完,她向两名警察微微鞠躬示意然后便走出了病房。两名警察对伦太郎说了声“打扰了”,随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开始进行询问。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询问总算结束了。两名警察刚走出病房,宫泽护士就小跑着进来,观察着伦太郎:“怎么样,还好吗?……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
“没关系,我只是……有点紧张过度。抱歉,让你担心了。”
“是因为回想起那天糟糕的记忆导致 PTSD 发作了?”
“大概吧……可以帮我倒杯水吗?我需要服药。”
宫泽赶忙为他倒了杯水。等伦太郎吃完药,她才小心地问道:“冈部先生……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事?”
“……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伦太郎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难道宫泽她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只是感觉你总是心事重重的,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总之,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视你的精神状况决定是否要同意让你接受类似的调查,可以吗?”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对待,虽然让伦太郎稍微有些不适应,但仍使他的内心泛起一阵感激之情。
“没问题,谢谢你。”伦太郎的脸放松下来,难得地对她露出了笑容。


2011.7.12

伦太郎的病房经历了一场喧闹,而真帆的病房却是寂静无声。
严格来说,倒也不是绝对的寂静。
对于被束缚在这个不知具体位置、甚至在几层都不知道的房间里已经超过 90 小时的真帆来说,墙外空调外机的震动和鸣响、天花板上时而传来的脚步声、空调排水管滴水的声响……这些一开始没有留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回响在脑海中。
虽然相比于约一周前脑海中几乎不会停息的噪声和喋喋不休的话语,现在这些声音不过是小意思,但无法行动的拘束感与身体的不适感与日俱增。
连续三次探诊期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都是从浅睡眠中被“如期而至”的“医疗团队”弄醒。
“之前的是第 13 次探诊……每次约间隔 6 小时……所以现在可能是……晚上 22 点左右。”
真帆感觉喉咙干渴的不行。她尝试着发出声音,细微而沙哑。试图再吞咽口口水润喉,却发现已经几乎分泌不出唾液。她张口呼吸着,但屋内空气中的水分仿佛都被空调除尽了。
真帆没有办法,只好咳嗽了几声,继续忍耐着。
她身上的不适感不只是来源于咽喉,逐渐愈合的伤口带来了令她忍不住想去抓挠的感觉,今天手腕和脚腕周围似乎还生了皮疹,愈发痒了起来。
深感无奈的真帆只能心里发牢骚道:“夏天基本不戴手表、饰品,不常吃辛辣食品,就是因为怕出现这个啊。”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是又感到一股灼热和瘙痒。
是过敏性皮疹的症状……没出现其他不适证明这并非很严重的药物过敏反应。不过下次探诊时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个,到时候就有机会缓解这个症状了吧。
虽然真帆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扭动起来。
由于她的四肢被皮质拘束带死死地扣住,不管怎样都无法移动分毫。没有办法,真帆只得咬牙熬过这股不适感。
想起雷耶斯之前所说的话,真帆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接受进一步的治疗”啊。明明就是借“治疗”之名,行拘禁之实。这估计是 DURPA 为了防止自己装傻充楞,故意隐瞒情报而采取的接近刑罚的手段,所谓进行“治疗”的“医疗团队”估计也只是为了维持她相对正常的生命体征而存在的。
虽然真帆现在还有闲心抱怨,不过她很清楚,照这样下去自己撑不了多久。
而且现在自己的思维正因疲劳而变得迟钝。
“看来还是只能采取那个方法了么……啧,竟然要把希望寄托在那家伙行事是否谨慎这种不确定的事情上,还真是……走投无路了……”真帆无奈地想道。
至于用来引导 DURPA 注意力方向的情报,真帆心里倒是早已有了答案。
真帆在清醒的时段,常常思索着伦太郎和她的交谈中隐含着的情报。
在伦太郎所讲述的,他真实经历过的α世界线历史中,SERN 实施绑架、杀人等行为。即便是现在真帆也很难相信,世界著名的科学研究组织背后竟然还有这种龌龊。
不过自己之前一直很在意的一件事得到了印证,真帆顿时感到豁然开朗。
去年,红莉栖在秋叶原遇害之后,出现美日警察来脑科学研究合作调查。但后来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方面联系警方,却得到了“并没有日本来的警察”的回复。之后那些所谓“合作调查”的美日警方就都不见踪影。
当时真帆曾对这些神秘人的目的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那些神秘人都是试图通过调查红莉栖相关的事情以获取时间机器的情报,并且他们之中很有可能就有 Rounder 的下属人员。1 月份曾经出现的试图抢夺红莉栖电脑的神秘团伙也很有可能就是由 SERN 所指派的 Rounder 成员组成的。
红莉栖的电脑当中的确蕴含相当重要的信息。这应该就是 DURPA 想从我身上获得的与红莉栖相关的情报了吧。不过其内容,现在不管是谁,都已经无法得知了。
回忆起大概半年前令自己惊魂未定的事情,真帆竟感觉心情意外有些舒畅,也许是因为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吧。她心里暗自想着。
不过很快,这股心绪就被紧张感所冲淡了。
真帆计划在明晨将混合着真相、推测与谎言的情报告知 DURPA,从而将他们的目光从伦太郎身上暂时引开。即便 Rounder 是对于红莉栖遗产同样极度渴求、甚至已经采取过很多行动的组织,这依然是上佳选择。
真帆心底稍有忐忑。
“但不管可信度如何,雷耶斯他们都无法忽视这些情报。”
真帆这样安慰着自己,估算着下次探诊的时间,合上了眼。


2011.7.13

晨 6 时。
十数分钟前,被“医疗团队”唤醒的真帆声称自己回想起了重要的情报,于是“医疗团队”即刻通知了雷耶斯和弗兰克前来问讯。
“嗯……我回想起了从冈部……”
就在说出“冈部”名字的一刹那,真帆回应雷耶斯问讯的话语突然噎住了。她感到头略微发痛。最近脑海中已经近乎消失不见的嘈杂声重新回荡在耳边,似乎能听到有人在警告着自己什么。
但为了不让雷耶斯察觉到自己的异常状况,真帆继续说道:“没事……只不过是身体有点不适……我从冈部先生那里得到的非常重要的情报。”
“哦?是什么情报呢,说来听听。”雷耶斯饶有兴味地看着真帆。
“是与红莉栖的遗产相关的事情。她的遗产之中,有一台储存着时间机器论文以及其他研究成果的笔记本电脑,想必这件事情对于你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吧。”
弗兰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被雷耶斯制止了。她挥了挥手示意真帆继续说下去。
“那台电脑曾转交到我的手上,不过现在不在了。你们应该也非常清楚吧。我想要说的情报正和这电脑有关。7 月 6 日那天我从冈部先生那里得知,电脑最近失窃了。”
真帆说出这番话后,暗自打量着雷耶斯的表情。她看起来仍从容自若,不过真帆心里有数,虽然自己的扯谎水平并不算高,但是自己接下来的话肯定能够影响她接下来的决策……
“失窃?那为什么没有及时报警?”弗兰克突然发问,打断了真帆的叙述。
唔,这还真是切中要点的问题……估计他们这是想通过警方获得相关证据,以验证我的讲述是否正确吧。真帆思忖着,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她早有对策。
“冈部先生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当他看到疑似偷窃者留下的一张照片时却打消了这个想法。那照片反面还写了东西,内容是……”说到这里,真帆表现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还记得 1 月 23 日发生了什么的话,就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1 月 23 日……?”在听到这个日期后,弗兰克和雷耶斯都皱起了眉头。不过弗兰克看起来只是单纯的疑惑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半年前的事情。而雷耶斯却陷入了沉思,似乎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本来想要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1 月 23 日那时,由于红莉栖的电脑被不明组织的人员盯上,真帆和伦太郎他们不得不在没有解读出电脑内容的情况下仓皇逃离桥田的秘密基地。
从真帆对那些人装束的记忆来看,那群驱车赶到的不明组织人员很可能便是 DURPA 在日本的行动部队。所以雷耶斯才会显得对此事很在意。真帆心里这样想着,清了清嗓子,继续叙述着她所重新“编织”的情报。
“那张照片则是一张冈部先生的照片。是要距离他非常近才能拍到的那种照片。但是冈部先生和我说他完全没察觉到被偷拍过。他在念叨着这件事的时候提到了一个很让人在意的名称。SERN,那个非常著名的欧洲核子研究组织。”
“SERN?”弗兰克发出惊讶的声音,“难道说……”
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噤声不语。
“嗯,我当时也很惊异,所以向他询问,他和我说,那套威胁手段他很熟悉,那一定是 Rounder 的人干的,他们是 SERN 的手下。SERN 私下其实也涉足时间机器的研究和制作,甚至还有过诸如杀人、绑架之类的恶劣行径。”
真帆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哎……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没法完全相信冈部先生说的话。最后他也只是告诉我说,不必太过担心电脑的内容会泄露,只要顾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就行。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Rounder 这方面的话题。”
“等一下,你刚才提到‘不必太担心内容会泄露’没错吧?”雷耶斯表情严肃地问道,“可不要隐瞒情报啊,难道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了吗?”
“我……我哪里敢隐瞒……”真帆小声答道,“冈部先生当时还说过,他后来又试图破译电脑的内容,不过最终还是由于加密程序过于严密,和那天一样破译失败了……”
真帆稍微停顿了数秒,装作无法回想起更多事情的样子。
“关于这件事,我现在就只能回忆起这些了……”
说罢,她闭上了眼睛。一下说这么多,她也感到有些劳累了。
雷耶斯左手抚着下巴,右手揣在口袋里,沉思了片刻,脸上的严肃表情终于舒缓了,开口说道:“嗯……Maho,你给的情报对于我们来讲很关键。”
“不过呢……正如你所说,你现在还只能记起一部分的事情,但其他的部分也同样至关重要。务必再仔细回想一下,我们 1 小时后会再过来。希望到时我们能够更好地讨论今后的合作事宜。另外,并非出于对你的个人品质不信任,而是为了保证情报的准确性少受多余因素干扰,下次对话时我们会动用测谎设备。”
雷耶斯挥挥手,叫走了弗兰克,两人离开房间。
真帆稍微抬起头,确认二人都已离开后,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说不出口呢……那些关于冈部先生的真实情报。”
仅仅是想要简单叙述出情报的来源是伦太郎,还并未触及相关情报的核心内容,真帆便感觉到了相当程度的不适,这还是在服用了特效药物的情况下。但接下来说出与伦太郎相关的谎言时,真帆却没有出现之前那样明显的不适感,也能够对自己想要说的话进行流畅地表述。
经历了这样一番“实验”,之前一直思考的事情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那家伙对我放任不管,并非是不谨慎而致的疏忽,而是游刃有余、根本不担心泄密的表现……”
“从我这里,本就几乎无法探查出多少有关冈部先生的真实情报。”
而这件事情,真帆可以肯定,直到目前为止 DURPA 还没有察觉到。

第七章

2011.7.15

“你最近脸色很差啊,还是总做噩梦吗?”宫泽担心地看着一脸疲惫的伦太郎。
伦太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憔悴得这么明显:“嗯……夜里总是会醒过来,之后虽然很困,但就是睡不着。”
“你果然有很多心事呢。”
“并不是。我只是偶尔会梦见当时的战斗场面……”
“好了好了,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勉强你。虽然我还是很想知道……不过算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以你这个状态,我们可没法允许你出院。”见伦太郎不打算对她说实话,宫泽没好气地说着。
没法出院,这其实正合伦太郎的心意。绝望的他现在完全没有意愿和精力去了解外面的情况。现在这样正好,不需要去烦恼,也没有人来打扰。但是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呢……PTSD 这个借口是不可能一直用下去的。
见伦太郎低着头一言不发,宫泽忍不住吐槽道:“你看,你又在沉思了。每次我猜对了什么你都一脸惊讶的样子,明明是你自己藏不住心思。不过我并不讨厌你这一点。比起那种工于心计的人,你要好相处多了。”
宫泽走到门口,正准备离开病房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伦太郎说道:“对了,今天你好像有朋友要来?赶紧再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吧。你朋友见了你这副样子肯定会担心——尤其要来的还是女朋友的话。”
伦太郎恰好在喝水,冷不丁被宫泽的玩笑话呛得咳嗽起来。宫泽见捉弄得逞,便坏笑着扬长而去。
临近正午,至和枫带着克美来到伦太郎的病房。伦太郎正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看到老朋友前来探望自己,伦太郎不禁露出了笑容。但他随即想起了上个星期在医院天台上和至的那通电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似乎也不想正眼看伦太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枫见这诡异的气氛,说道:“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是啊,大家不是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的吗?”克美也附和道。
“……对,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不是吗?”伦太郎看向至,期待着能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回应。
至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震,按住膝盖的双手逐渐握紧。他站起来狠狠地瞪着伦太郎,用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说道:“平安无事……?真的吗?那真帆炭呢?真由氏、阿万音氏、还有铃羽呢?你说的平安无事,仅仅指我们这几个人吗?现在她们全都生死不明,而你居然还心安理得地躺在医院里!”
至激动之下抓住了伦太郎的肩膀,却因为伦太郎憔悴的脸庞而愣住了,又颓然坐下,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抱歉,冈伦。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也许没资格说我可以理解你。但现在绝不是放弃的时候啊!以前你反抗过那么多次,不正是因为无法容忍当下的局面吗?为什么这次你就放弃了?!”
“……正是因为我经历了太多,所以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没法改变的啊!所有反抗都是徒劳的。我们的命运,早就被决定好了……”
至原本已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伦太郎这一副颓废的模样如同落入燃油的一簇火星,瞬间点燃了至的愤怒。他双手紧攥伦太郎的衣领,几乎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所以你就放弃了?就这样逃避现实,自欺欺人?以前那个宣称要颠覆世界构造的凤凰院凶真到哪里去了!”
伦太郎别过脸去,怯于亦愧于直面至充满怒火的双眼。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那个凤凰院凶真,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
“桥田先生,拜托你冷静一点!”眼见至越来越激动,克美连忙试图将他从伦太郎身边拉开,“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冈伦先生不愿意,你就不要继续逼他了!让其他人来做需要做的事不行吗?”
至保持抓着伦太郎的姿势纹丝未动,就连视线也不曾从伦太郎脸上移开。
“不行!能扭转现在局面的人……只有他一个!”
至的怒吼让克美后退了半步,但她随即又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勇气,再次向前一步,更加用力地抓住至的手腕说道:“这太不讲理了!”
伦太郎看着僵持不下的至与克美,感觉到这场景似曾相识。
对了……这简直与去年发生在广播会馆天台上的争执一模一样。只不过至站在了他的女儿铃羽的位置上,而克美则站在了她的挚友真由理的位置上。
分毫不差,就连结果也一样不会改变。
看到克美与至僵持不下,一旁的枫也着急了起来,连忙阻止克美继续说下去:“可以了,小吹雪……”
但克美竟是没有理会枫,而是瞪视着至:“桥田先生,请你松开手。”
又僵持了几秒后,至松开了伦太郎的衣领,揉着被克美抓红的手腕,沉默地坐回椅子上;而伦太郎则连起皱的衣领都懒得整平,弓着身子坐回床边。
见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枫暗中松了一口气,随即小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不过……刚才桥田先生提到了真由理,难道桥田先生还有冈伦先生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吗?”
至抬起头,望向伦太郎认真地问道:“我也想知道。冈伦,能告诉我们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伦太郎十分犹豫。不仅仅是害怕把他们也卷入危险之中,更是因为那两天发生的事情对自己而言,是一个混乱且恐怖到极致的梦魇。
见伦太郎仍不愿开口,至攥紧了拳头,但还是尽量压下内心的焦躁:“你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我也不会逼你。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去做我能做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至少帮帮我,告诉我一些信息。让我知道……我到底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看到至几乎是在恳求自己,伦太郎叹了口气:“……好吧。既然这样——”
这时至却忽然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随后走到病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扫视了一遍。随后关上病房门,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神情紧张地低声对伦太郎说道:“其实,我现在被桐生氏监视着。她声称自己在为一个叫 Rounder 的组织工作,还用枪威胁我为她搜集情报——”
“枪?!”克美惊呼道。
“嘘——不要发出那么大的声音。”至连忙竖起食指示意她小声一些,又紧张地回头望了望已经关上的病房门。
注意到大家担心的眼神,至摆摆手苦笑着说:“人身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啦,毕竟我也是超级骇客。只要能够按时提供她需要的情报,我暂时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安慰完大家之后,至才示意伦太郎继续说下去。
“7 月 6 号,我先是和雷斯金涅以及比屋定小姐见面。随后比屋定小姐单独约了我,说是要谈一些事情,但……”
伦太郎停顿了一下。他早已向至说明过α世界线相关的那些事,所以为了尽量让枫和克美少被牵连进来一些,伦太郎选择跳过这些,只是递给至一个眼神。而至看了看身旁的二人,表示理解地微微点头。
“……但是比屋定小姐和我谈完之后忽然偷袭了我,把我打晕并带到了雷斯金涅那里——”
“比屋定小姐?为什么她会……”至喃喃自语道。在发觉自己打断了伦太郎的话后,至点头示意伦太郎继续说下去。
“按照雷斯金涅的说法,她在某个时候就被雷斯金涅进行了‘洗脑’,无法违抗雷斯金涅的命令。我想,中濑小姐也可能经历了类似的手术。”
克美闻言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枫也将视线投了过去。而至则抓住伦太郎话中的几个关键词追问道:“洗脑?雷斯金涅教授?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 Strategic·Focus 组织的成员。”伦太郎稍作停顿,见至露出吃惊的神情,伦太郎便猜到自己的挚友脑中已经出现了 Stratfo 的相关信息,“你回忆一下前几天的事情,应该不难猜到他的目标是什么吧。”
“原来是这样……不对,怎么会是这样……”至瘫坐在椅子上,而一旁的枫和克美则是一头雾水。
这时,病房外面忽然嘈杂了起来,宫泽护士似乎正在极力阻止什么人进来:“冈部先生还需要休息!你们不能进去!”
紧接着房门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军人粗暴地打开,其身后跟着某位伦太郎有些眼熟的矮个子男人。宫泽护士跟着他们走了进来,厉声质问道:“你们怎么可以强闯病人的房间!我说了病人现在需要休息,请你们先出去!”
然而闯进病房的两人并没有理会宫泽。那名外国军人径直走到伦太郎床边,操着不太熟练的日语说道:“您是冈部伦太郎先生吧?我叫哈蒙德,代表美国军方前来配合日本防卫厅调查七夕东京恐怖袭击事件。”
说着,自称哈蒙德的外国军人侧过身,让伦太郎能够看到身后的人:“这位是防卫厅下属情报安全司令部的下山先生,是日本防卫厅派来负责调查的代表,就是我需要配合的工作伙伴。”
虽然哈蒙德声称自己是来配合别人的,但给人的实际感觉则恰恰相反。下山瞟了哈蒙德一眼,但还是走到了伦太郎床边:“你好,冈部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包涵。从我们目前的调查来看,你与这起事件中的一名嫌疑人亚雷克斯·雷斯金涅似乎有着一定的关联。所以能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吗?”
下山、哈蒙德……伦太郎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在之前俄罗斯变回苏联的那条世界线上见过这两个人。随着记忆愈发清晰,他开始紧张地思索二人的来意。需要他来配合他们进行调查的事情……莫非是时间机器?抑或是七夕那天发生的事情?难道雷斯金涅已经把情报扩散出去了?!
“是你!”
当伦太郎额头渗出冷汗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克美的惊呼传入他的耳中。寻声望去,原来是克美忽然站了起来碰倒了她原先坐着的椅子。此刻她正踉跄着后退,惊恐地看着哈蒙德。
哈蒙德对克美的反应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但很快便重新露出微笑说道:“是中濑克美小姐对吧?你不用害怕,这次我不是来带你去做手术的。”
发觉在场没有任何人对他的玩笑话做出反应,哈蒙德便有些悻然地转向伦太郎:“我曾经配合雷斯金涅教授调查新型脑炎,所以与中濑克美小姐有过数面之缘。不过我只是负责收集雷斯金涅教授那边的情报……准确来说是部分情报吧。毕竟我这次来就是调查他没有透露给我的情报。而关于这些情报,你应该知道一点吧,冈部先生?”
伦太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大脑完全没有在思考对策,只是在对各种各样的“为什么”进行绝望而又无穷尽的冗余计算——为什么他还会遇到这种事情,为什么躲在医院里也不能远离这些纷争,为什么他不能安静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等一下!”宫泽护士恼怒地走到哈蒙德面前,想要将他赶走,“我已经强调很多次了,他是病人,你们不能随便把他带走!而且现在他的精神状况很差,你们这些军人只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导致他的病情继续恶化!”
哈蒙德无奈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护士小姐,您误会了。我们只打算在这里问冈部伦太郎先生一些简单的问题,不会把他带出去的,也不会采取任何非常规手段。当然,冈部伦太郎先生恐怕还是需要回忆一些他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对此我们深表歉意。”
哈蒙德对伦太郎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向院长说明来意,院长也同意了我们的请求。毕竟之前在调查新型脑炎的时候,我和院长也算是合作过,这种合理合法的请求他自然是同意了。只不过……”
哈蒙德扫视了一圈至等人,微笑中透出一丝寒气:“冈部伦太郎先生的朋友们,短时间内大概是不能与他见面了。他将被转移至单人病房。当然,中濑克美小姐也必须留下来。新型脑炎的调查还没有结束,而且这和调查雷斯金涅教授可能也有关系。那么现在……各位,闲话可以结束了,请冈部先生移步……”
“可是冈部先生看起来状态很糟糕,难道你们就不能——”
“我想冈部先生其实是很乐意的。”哈蒙德带着那副习惯性笑容,眯起眼睛沉声向宫泽说道,“护士小姐,您似乎操心得过头了。我们的一切诉求当然是建立在病人愿意配合的基础上。”
“……宫泽护士,我没事,谢谢。”伦太郎拦住仍想替他说话的宫泽,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思考怎么应对当下的情况。他曾经在其他世界线上与他们有过交流,尤其是下山。如果能够利用好这一点的话,或许自己还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好了好了,既然本人都答应了,你也没权力再拦着了吧?”哈蒙德拍了拍手,回头和下山对了个眼神,二人便一起朝着病房外面走去。
“既然冈部伦太郎先生这么配合,我就给你们留一点道别的时间吧。”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之后,下山与哈蒙德一同走出病房。随着房门咔嚓一声关闭,伦太郎不禁联想到,这或许也是自己命运的齿轮被强行转动的声音。


2011.7.15

状态同样糟糕的真帆也正被另一股势力强行转动着命运齿轮。
10 时许,研究室内。
“唔……”真帆眼睛发涩,抬起手揉了揉。由于被拘束了数日的缘故,她的手腕和手肘发痛,动作仍有些不自然。
尽管如此,真帆还是坚持伏案工作。她的面前是一台计算机和几乎铺满半个桌面的 Amadeus 相关资料。这其中还有不少资料是她在重获“自由”后的这两天里亲手书写的。当然,这些行为并非出于自愿,而是执行雷耶斯提出的条件之一:“如果你想要解除雷斯金涅对你做的手术,就必须在 Amadeus 研究方面无条件为 DURPA 提供帮助。”
雷耶斯也并没有放任真帆完全自主地进行研究,为了防止其消极怠工,影响 Amadeus 开发进程,她在给真帆安排的研究室内设置了数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地监控真帆的一举一动。
不仅如此,真帆今天早晨被 DURPA 的看守人员从住处——那个束缚她的监牢——押解着转移到这间研究室的时候,还听到路过的工作人员不知无心还是有意地透露出了今天上午对她的管制还要加大力度的消息。
“哎……果然会是这种情况。即便名义上自由了,但仍然没有机会探听到有价值的情报。”真帆心里这样想着。虽然这两天尽可能在没有被察觉到的情况下努力获取信息,但也就仅限于听到工作人员的短暂交流而已。甚至连自己提供的情报是否已经被 DURPA 察觉到有猫腻都无从得知。想到这里,真帆手头整理资料的动作变得慢了下来。
“不知道以前从电视上了解到的所谓‘反测谎训练’的真实程度如何啊……原本当时是想以批判的眼光去寻找其中的疏漏,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能意外地派上用场……”不过,对方毕竟是动用了测谎仪的专业人士,真帆心里不免惴惴不安。她深呼吸了几次,尝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管怎样,那些关于笔记本电脑的情报的重要价值是 DURPA 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否定的。DURPA 必须派出人手确认情报真实度,这样……如果日本政府还没能察觉到冈部先生身上的秘密的话,他的安全在还是有一些保障的,大概。眼下也只能听从雷耶斯,努力达成所谓的交换条件了。”真帆这样在心底自我安慰着,放下整理好的资料,开始敲击键盘,继续着 Amadeus 的程序编写。
就在这时,原本颇为安静的研究室突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两天前。14 时许。弗兰克的办公室内。
“是雷耶斯教授啊,快请进。竟然亲自来我这里,难道是关于那孩子的事情——”
“嘘……虽然在你这边应该没有太多风险,但还是谨慎为好。”
雷耶斯打住了弗兰克的话头,在屋内来回踱步。她用目光扫视着各种平常不会留心的角落,并从衣兜中拿出带有信号感应功能的反窃听设备检查着一些她觉得可疑的位置。数分钟后,确定没有监听设备的雷耶斯终于舒了一口气,在弗兰克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虽然不该这么说,不过还是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啊,只能相信这个国防部认可的项目成果了……多说无益,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雷耶斯收起了反窃听设备,打开手里的文件夹,看着检测结果报告对弗兰克说道,“这份关于第二次问讯的报告,刚刚也有发到你的电脑上吧。对于这些内容,你怎么看?”
“嗯……结果显示,那孩子在接受此次问讯期间有不自觉地咬唇动作。皮电波,那咬唇的动作也并不像自发或主动做出的动作。不过我认为,根据这两次问讯时她的表现……”
“还是无法排除借此举动掩盖真实想法的可能性,对吧?”雷耶斯嘴角微翘。
不过弗兰克看得出来,这是略微有些无奈的笑容。可能这报告结果分析的不确定性正是雷耶斯教授不怎么信任测谎仪的原因之一吧。
“嗯,关于这点我是这样想的……根据那孩子的说法……”弗兰克用指节叩着座椅把手,一边回忆着情报内容,一边分析道,“时间旅行者 John Titor 曾声称 SERN 在未来——准确说是 2036 年之前——将会因为能够控制时间机器,从而成为世界的统治者。而她也曾在两次问讯中都提到过,那 SERN 正是在过去从 Okabe 那里窃走藏有时间机器论文的笔记本电脑的组织。这也印证了我们之前对时间机器重要性的论断……”
弗兰克思索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不过这也仅仅只是逻辑自洽而已。并不能说明她没有试图掩藏自己的想法。虽然我认为那些情报内容大部分是属实的,但那 SERN 也可能只是个幌子。情报来源也未必是所谓的时间旅行者。”
“有道理,这样的可能性是很高的……”雷耶斯点了点头,将一份文件从文件袋里抽出,交给了弗兰克,“果然,将这边的情报分析工作交给你是对的。现在我们与 Maho 正处在‘合作’而非对抗的状态,你多尝试在这段时间内和她进行交流沟通,也许能在她话语的细节中发现什么端倪。例如她现在声称记不清的内容。”
“的确……那孩子也可能会逐渐‘回想’起更关键的细节——咦,这份文件是……”
“为了对交流对象有更深层次的了解,这种程度的信息也是必要的吧。”看弗兰克的脸色有点古怪,雷耶斯微笑着调侃道,“难道你之前已经调查过类似的情报了么~”
“唔,这个嘛……”弗兰克挠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2011.7.15

“请问是谁……”
听到敲门,真帆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但门外紧接着传来的、这两天来已经快要听惯的磁卡声让她及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是在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的办公室,而是在 DURPA 控制之下的研究室内。会在这时“来访”这间研究室的人,很有可能会和早晨听到的那“提高管制力度”的消息有关。联想到之前雷耶斯进入房间时不管如何都要先敲门,真帆的心又悬了起来。
伴随着一声提示音,门打开了。不过传来的却是青年男性有些紧张的道歉声。
“抱歉啊,刚才习惯性地就敲了房门……应该没有影响到你的工作吧?”
真帆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她并不算陌生的身影,虽然没有身着白色研究服而是穿着西装,但她还是凭借那金棕色的头发认出了那名青年男性是弗兰克。
见来者并不是雷耶斯,真帆悬着的心放下了三分。但是想到弗兰克之前基本都是在雷耶斯的指令下采取行动的,她不由得还是担心起来,假如那“提高管制力度”是真的话……
见真帆迟迟没有开口回应,弗兰克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将房门锁上,回身说道:“唔,我想你现在还是在担心之前听到的什么消息吧。我只能说,我此次的来意和那个所谓的‘提高管制力度’无关,毕竟那种指令根本就没有下达过。”
“没有下达过?”真帆疑惑地看着弗兰克问道。
“那只是曾经的预备方案。因为你后来选择配合教授,所以并没有真正执行。”弗兰克倚靠在墙边说着话,同时手里还摆弄着一个小巧的电子设备。
“至于我来这里的缘故……”他手里的设备发出“滴”的一声,“其实是想要更加直观地了解 Amadeus 的相关知识。比起借助监控设备以及内部电脑网络进行观察与解读,明显还是直接与这个人工智能技术的奠基人之一交流更有效吧。如果你不打算拒绝和我交谈的话,那就请把我接下来的这些话听完吧,也算是帮我实现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了。”
应该是方才已经达成了使用目的,弗兰克把那个设备收进衣兜里,叹了口气。然后随手拉过来一把折叠椅,坐在离真帆有些距离的位置,捡起地上掉落的一页资料浏览了起来,似乎是等待着真帆的回答。
“这家伙,居然说实现心愿……如果这只是套话用的借口,也过于冠冕堂皇、容易被识破了吧。难道他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么……”真帆想道。
按照自己的印象,弗兰克虽然像是个偶尔会在小事上出些疏漏的人,但雷耶斯对他的信任程度足以证明他并非等闲之辈。而且确实如他所说,只需要通过对监控设备和电脑上传的数据进行解读就可以了解到目前的工作进度,进行额外监视工作的必要性并不高。最关键的是,弗兰克他也并没有表现出要了解时间机器相关情报的意愿。姑且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
“不管怎样也没有必要说到这种程度吧……”真帆苦笑着回答道,“如果是关于 Amadeus 的事情,我已经答应在研究方面无条件协助你们了,交流相关内容自然也是完全可以的。正好也算是让我休息片刻了。”
她停下了手头的程序编写工作,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歇息。
弗兰克好像也看完了那页资料,靠在椅背上开始娓娓道来:“其实……早在这个项目 2009 年草创的时候,我就对它非常感兴趣了。另外还有一件相关的事情令我印象很深刻,2008 年有一次‘脑科学与人工智能研究’为主题的研讨会上,大家讨论到‘类脑智能’这个话题时一位年轻研究员做出了惊人的发言。”
说到这里,他露出十分敬佩的表情,面对着真帆,坐直身体继续说道:“她认为现有的深度学习技术虽然能够让人工智能拥有很强的自我学习能力,但这个技术目前还无法让人工智能达到与人类同等的感知与思考能力。她当时提出的想法是:可以考虑通过研究人脑的生理结构并且在计算机中重构,从而建构生物脑模拟系统,进行信息的分析和处理。”
“虽然在当时很多人看来这种设想根本难以实现,但是谁能想到,最终以那个方案为蓝本,诞生了现在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呢。提出这样方案的研究员,就算只是见过几面,也会令人记忆深刻的吧。”说完这些话之后,弗兰克站起身,似乎是想要把那页资料交还给真帆。
“原来他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这个项目有兴趣了……”真帆想道。这样一来方才真帆自己的疑惑也得到了解释。虽然她同时也考虑到了“弗兰克是通过 DURPA 的情报机构了解到刚刚所叙述的事情”这种可能性,但即便如此,方才他表露出的情绪也并不像伪装。
“唔,那份资料可以先放在那边,现在这段时间我并不需要那个,咱们这样聊就行。”
真帆还是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谨慎。例如弗兰克身上的那个看起来似乎像是某种信号屏蔽设备的东西,就很令她介意。为什么他进入自己组织的研究室还携带着这样的东西呢?
虽然真帆心里仍考虑着这些疑问,但弗兰克之前提到的请求——想要更直观地了解 Amadeus——也很令她在意。
“现在我有点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把这件事称作‘心愿’了……所以说你想要了解有关 Amadeus 哪一方面的事情呢?”
“嗯……其实接下来我想要说的话,可能称之为‘提出疑问’会比较恰当。”
“虽然从理论上来讲,目前的 Amadeus 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程序。但从你们关于它的展示来看,它不仅拥有和人类似的感知能力,甚至连带有主观感情的叙述以及忘记次要记忆都可以做得到……那么它是否和人相似,‘心理’和‘生理’具有互相影响的作用呢?”
“‘心理’和‘生理’?可以说得更直观一些吗?”
“啊,抱歉,这也算是我的专业领域范围内吧,你应该听过‘心因性疾病’之类的词汇吧?人的生理状况是会受到心理状态影响的,反之亦然。既然是模仿人类的人工智能,并且在建构系统时某种程度上借鉴了人脑的特性,那么在这方面我觉得可能多少会有相似之处。举个例子,假如将人工智能的视觉系统关闭,那么是否会出现和盲人类似的状况?比如‘因为视力出现问题所以需要更好的听力来进行感知,所以该人工智能会试图通过各种方式提高听觉系统的水平’这样的状况?”
“唔……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其实曾经是有进行过类似实验的,结果表明……”


22 时许,监控室内。
雷耶斯坐在电脑前查看着当日上午真帆所在研究室的监控录像。
“嗞嗞……”录像播放到弗兰克进入研究室不久,大概上午 10 点 25 分的时候就暂时无法播放了,直到 11 点 25 分左右,弗兰克离开之后才恢复正常。
“呵,Frank 这小子的手法也太嫩了,竟然没在进去之前调整好相关的设定……”雷耶斯虽然因为弗兰克私自屏蔽监控系统有些生气,但同时也为他拙劣幼稚的手法忍俊不禁。
“虽然我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会想要掐掉这段监控,但一码归一码,该有的惩罚措施还是要有的。如果东京那边传来的情报如我所料……那么相关的预案就让他来执行吧。”
雷耶斯退出了录像播放,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过,即便看起来还比较顺利,但两边的情报收集工作,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所进展。果然,要想实现那个愿望,远没有预想的那样容易啊。或者说,从那天开始就变得愈加艰难了……”

第八章

2008.9.5

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精神生理学研究所。16 时。
弗兰克・罗西(Frank Rossi),今年 26 岁,2003 年从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本科毕业,四年后获得博士学位。朱蒂・雷耶斯教授招揽他进入精神生理学研究所作为研究员,至今已经一年有余。今天早些时候,雷耶斯教授终于认可他作为自己的副手。虽然现在内心舒畅,但弗兰克并没有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继续有条理地整理并总结最近研修的论文与相关项目。
“面部表情对运动系统的激活作用……终于有途径可以有效证明了么……经颅磁刺激法(CST)兴奋程度的改变……”
弗兰克正自顾自地念叨时,突然感到后背被戳了两下,接着耳边传来了同事熟悉的声音:“喂喂,Frank,别老沉迷研究啦,隔壁脑科学研究所现在正准备欢迎新人呢!”
弗兰克很不满思路被打断,头也不抬便说道:“我说 Eric,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正在忙吗?喜欢凑热闹就自己去吧,晚点有时间我会再了解一下情况。”
面对弗兰克如此不友善的口气,艾里克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我哪次是因为无聊才打扰你的?这次来找你当然也是有很好的理由——别急,听我说——据说啊,那位新人可是一个世代才会出现一次的天才呢!”
“天才?”这个词似乎引起了弗兰克的注意。他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笑嘻嘻的艾里克。
“就知道你会感兴趣。咱们和脑研所一直都有合作关系,趁早以学长的身份结识一下新人,以后拉近关系也更方便不是么?”说罢,艾里克拍了拍弗兰克的肩膀,丢下一句“先过去了,在那边等你”便匆忙离开研究室。
这位新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让艾里克用上“天才”这么浮夸的词汇。虽然他平时说话不太正经,但只要提到与研究相关的事,他的话还是挺靠谱的。
“不过,天才吗……”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他用指节敲着桌边自言自语道,“和天才拉近关系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弗兰克苦笑了一下,“算了。还是去见识一下这位新人吧。”


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精神生理学研究所。18 时。
“原来还是亚裔啊。”艾里克感慨道,“亚洲人的理化成绩大都很出彩,不过创意就略逊一筹了……先不说这些了,这家伙长得还真是可爱呀。小小一只,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感觉挺值得挑战一下的不是么?”
弗兰克没有回话,抿着下唇似乎在想着什么。见他这样,艾里克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看来你也对她挺感兴趣的,要不要尝试一下?听说意大利男人很擅长处理这种浪漫的事情,你应该也没丢失这天赋吧~哈哈。”
“确实是很感兴趣,不过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方面。”弗兰克说着,收回原先紧盯新人的目光,“先失陪了。”
没有理会疑惑的艾里克,弗兰克径自离开了新人所在的研究室。
“长得确实挺可爱的……不过从谈吐就能了解,她并不是那种缺乏创意的研究者。”他不屑于当面反驳艾里克的刻板印象,只是在返回宿舍的路上默默想道,“再说,明明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美国的教育环境下成长的吧,扯什么亚洲人的理化成绩。”
“不过嘛,居然摆着那副充满锐气的脸孔……”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这就是所谓的天才么,真是叫人不爽。”
正当几乎要咬牙切齿起来,他才突然察觉自己的失态。
“啧,我这是怎么回事?”弗兰克对自己的反应有些诧异,连忙平复表情,“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居然还忘不了。我也真是……”
他轻轻摇了摇头,再度行走起来。
稍早被雷耶斯教授认可时,弗兰克第一时间不是为自己付出所得的回报感到高兴,而是很想立即联系自己的母亲。
“她曾认为我是不可塑的庸才,而如今我也凭着自身实力爬到这般高度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和母亲的差距,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和她相比……我还差得太远了。”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弗兰克在那名新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与自己母亲类似的气质:“究竟是因为那自恃才高的态度呢,还是对学术研究全心追求的模样呢……或许两者皆是吧。”
母亲也和她一样,祖辈来自日本。不过后来母亲因家庭变故,从日本只身来到美国,并与意大利裔的父亲相识、结婚。现在回想起来,可能由于父亲是个从姓氏到能力都极其普通、甚至可称为是不成气候的人,母亲很早便和父亲离婚了。研究精神生理学的她一直希望儿子能够继承自己的事业,因此自弗兰克年幼时就对他要求甚严。
虽然弗兰克已经离家多年,却总也无法忘怀那屡屡遭受指责甚至斥骂的过往。他以前的思维有些迟钝,总是跟不上母亲教育的节奏,母亲曾多次因此感慨“朽木不可雕”。不过弗兰克赌气似地咬牙坚持了下来,最终考入了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
他曾经非常反感母亲的教育和待人方式,但自从考入大学,愈是深入学习研究,就愈发钦佩母亲的学术能力。虽然不太想承认,他其实还是很憧憬脱离了平庸的母亲,希望有朝一日能追上甚至超越她的脚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能这样,反而是要感谢她吗……真是讽刺呢。”
回忆着这些,弗兰克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间坐下,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
“至于这位 Hiyajo Maho……不仅才华横溢,连姓氏都很特别呢……”


2008.10.30

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学术交流研讨会会场外。14 时。
因为艾里克临时有事不在,弗兰克只得代替他作学术研讨会的登记工作。虽然不过是核对整理参与者签完的表格这样简单的事,但一时也走不开。他感到有些兴味索然,不禁在会场外思考起之前雷耶斯教授亲口告诉他的信息。
“美国国防高度研究计划局(DURPA)……Reyes 教授竟然是军方人员。”他是上午得知这件事的,但直到现在也还没从诧异中平复。
“虽然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个从事尖端国防科技研发的国家机关……”想到这里,雷耶斯教授的话回响在弗兰克的脑海中。
“Frank,虽然你还年轻,许多方面都经验不足,但你的专业学习能力和努力程度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认为,你的潜力在 DURPA 能更好地发挥出来。”
“我们 DURPA 同其他国家机关并不相同,不会强制研究者进入公务员体系,也就是说不像其他机关那么官僚化。如果在研究开发过程中交出有足够价值的成果,也能获得非常充足的资金支持以及职位上的提升。”
趁着空档,他认真思考起雷耶斯教授邀请他加入 DURPA 的提议。“交出成果就能得到资金和升职,这点基本在哪个组织都一样。不过不官僚这点,倒是有点吸引力。”
“能让我发挥潜力的地方吗……她是基于什么这么说的呢?虽然确实想做些不同凡响的事……”
这时,脑科学研究所方向走来了一对身材悬殊的组合。是雷斯金涅教授和比屋定真帆。与此同时,弗兰克的身后传来了他人的窃窃私语。
“那家伙用了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博得了教授的欢心,肯定有问题。”
“难道教授有那方面的兴趣吗,呵……我可是完全接受不了这种……”
不过随着教授和真帆逐渐走近,那些闲言碎语也渐渐消失了。
“所以才说,庸人是无法真正了解天才的。”弗兰克对这种乱嚼舌头的行为嗤之以鼻,自言自语道。
将表格递给教授和真帆签完,弗兰克看向手头的研讨会安排流程。“进入研究所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够参与这种水平的研讨会,还被授予上台发言的机会么……”
感慨之余,他再度想起雷耶斯教授的提议。
“尖端的国防科研项目是吧。也许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望着教授和真帆进入会场的背影,弗兰克做出了决定。


2011.7.25

晨 5 时许。
“呵——哈——”弗兰克从睡梦中醒来。昨晚只顾着思索如何挖掘真帆身上隐含的更深层次情报而忘了时间,差点因此爬不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有时太爱钻牛角尖,还是平常净摆出一副神经大条的样子,他偶尔还真的会少根筋。
似乎回忆起了梦境的片段,弗兰克在床上呆坐了半晌。“自从我进入 DURPA 以后,似乎逐渐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也许是为了显得更合群一些吧。即便是精英群体,也不能免俗么。”他叹道,“不过这副面孔,如今也算变得有用了吧。”
然而,唯独在面对真帆时,他偶而会展现出更真实的自己。“对于她来说,一味的威胁或者‘合作’效果都不会好,交替使用也算是迷惑她的一种手段。这也是为了更进一步确认情报的准确性,虽然现在还未到执行相关计划的时间。”
他回忆起更早时,真帆在被拘束的情况下握紧双拳、紧绷身体、试图保持清醒的样子。“她不会轻易地真正服从的。不过,我已经想到另一种进一步获得情报的方法了。”
弗兰克拿起枕边放着的东京那边情报人员传来的有关 Rounder 和 SERN 的情报核实状况,扫了两眼内容,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
“已查到多位疑似与 SERN 有联络关系的人员及其联络内容,列举如下……Rounder 组织确实存在,也确实与 SERN 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他们的行动轨迹显示,Rounder 有极高概率并未在近 6 个月内,在东京地区针对红莉栖的遗产有所行动……”


7 时许。
咚咚。弗兰克敲了两下并没有关闭的房门。
“直接进来吧,这又不是我的个人研究室……真是的,都说过多少次了。”真帆有些无奈的吐槽声传了过来。
“抱歉打扰到你了,不过这习惯可不太好改了。大概就和你对房间的布置一样。”弗兰克开着玩笑走进了 DURPA 为真帆准备的研究室内,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最近真帆和弗兰克互动的意愿似乎有所提升,可能是由于他之前那番几乎可以说是出于真心的言论,以及最近两周效率可观的共同工作经历。不过也有可能,她只是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想到这里,弗兰克趁着真帆在为今天的工作准备研究材料的当口,开口向真帆搭起话来。
“虽然 Hiyajo 你在研究所的主业是研究人工智能,但我也想听听看你对新型脑炎的看法。”
虽然这搭话显得有些不着边际,但一天之中,基本只有现在这个时候能够从她身上得到比较多的信息了。经过十几天的相处,弗兰克了解到,真帆一旦投入到工作中,就会有意无意忽略了外界所有信息——当然也包括弗兰克的搭话——直到工作告一段落为止。但即便是休息的时候,真帆对他的搭话也只会给予非常简短的答复,那并非深入了解情报的好时机。
而眼前的真帆虽然并未将视线从研究材料上移开,但果然回应了弗兰克的搭话。
“大约半年前爆发过的那个病症么。其实我当时曾有机会进行相关研究,不过最后还是错过了。所以我对这个主题谈不上有什么成熟的见解。这病症现在也平息得差不多了,怎么突然又提这个?”
“我最近正在汇总与这个病症相关的情报,想听听身为脑科学研究者的你的看法。也不用多成熟的见解,就当聊聊天休息一下吧。”停顿了一下,见她没接话的意思,他又继续说下去。
“与周围的人产生记忆偏差、缺乏时间感,还会产生白日梦、甚至无法区分现实与梦境,很奇妙的病症不是嘛?”她仍然没接话,但整理资料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见此,弗兰克决定多抛出一些信息引诱她,“我们在深入调查这些患者的症状时,还有一些新的发现。”
“新发现,是什么?”她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转向弗兰克。
果然上钩了,这种人果然无法按奈自己的好奇心啊。他的嘴角暗暗勾起,一部分是由于自己的小圈套得逞,但更多是为她终于愿意与自己交流感到开心。
“他们于今年 1 月份都出现了相似且非常有真实感的‘梦境’。在那个梦境中,苏联并没有解体,并且 2011 年的日本处在残酷的战争之中。”
“这么多人同时做着极其相似的梦……只是单纯的巧合吗?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弗兰克盯着真帆的眼瞳说道。
真帆将手从办公桌上移开,然后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他。这是一个人愿意交流的肢体语言表现。她仍旧思索着,但这次他没有打扰她,只是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了:“毕竟我没有实际研究观察过这些病患,单单通过你的讲述也无法得出什么结论。从我个人来说……”
似乎在搜寻适当的措词,她停顿了几秒,但很快便接着说下去:“我不认为,不特定的多数人在同一时期内经历如此相似的梦境会是个巧合。结合其他症状来看,他们有可能在脑功能方面与常人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差异。”
出乎意料地,她的话语很真诚,听上去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掩饰。弗兰克对此倍感意外,但同时又很佩服她。即使处于这样的环境,至少在和她没什么直接利害关系的研究方面,她仍然忠于自己的本心。
“嗯,我的看法和你差不多。不过现阶段相关证据很少,我们也还在探究相关的对比研究结果。依这趋势,短时间内大概很难有什么实质进展就是了。”弗兰克身体靠回椅背上。思考了片刻后,他继续发问:
“单纯只是好奇,不过这是否与时间旅行者曾说明过的‘未来 SERN 将会通过时间机器改变世界,并且最终统治世界’有什么关连呢?使用时间机器的话,应该轻而易举就能让世界产生这种程度的变化吧?”
“这……”也许是因为话题有些跳脱,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东西,真帆一时语塞,“……虽然我确实知道一些与时间旅行者相关的情报,但我不觉得这与他们的梦境有什么直接联系。”
这次,她的回答完全在弗兰克的意料之内。就算是天才,就算是尽力遵从本心的研究者,只要与她有利害关系——
他拿起方才带来的文件夹,从中拿出一份文件放到真帆的桌上。
真帆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拿起来开始翻阅。翻不到两页,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不可能啊……怎么会……”
“前阵子我们在整理时间旅行者相关的情报时,意外发现他所预言的未来与这些人的梦境颇为相似。”弗兰克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真帆的反应。
“他提过,时间机器的争夺战在 2011 年开始趋于白热化,部分地区战争仍频,日本便是其中之一……2015 年时爆发了全球性的战争——第三次世界大战。另外,2036 年时,整个世界因为先前所经历的大规模核战争,成了废土。”
“这似乎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呢。你之前是说,2036 年时整个世界会陷入 SERN 的独裁之中,没错吧?”
面对真帆一度稍显惊慌、但随即又稳定下神情的表现,弗兰克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享受还是心痛。
“这两天我也读了 John Titor 的著作。他并没有直接提及过苏联的事情,所以我才会说‘接近的言论’,也不是在怀疑你说谎。”他刻意顿了一下,“不过,这个时间旅行者和你所供述的‘时间旅行者’的言论之间确实是产生了不小的差异,能否解释一下呢?”
真帆抿着嘴,很难说是正想着如何编理由,还是真的在思索造成差异的可能性。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开口:“经你这样一问,我似乎回想起一些之前想不起来的事情……”
“说来听听?”
“严格来说,我们在 2011 年所接触到的时间旅行者——约翰·提托,并非来自我们这个世界的未来,也与 2000 年出现过的约翰·提托是不同的人。有一个理论是这么说的,他们有可能来自不同的平行世界。2011 年的约翰·提托认为这个世界的 SERN 和他的那个世界的 SERN 一样,都具备能够统治世界的前提条件,所以才会向我们主张 SERN 最终能够统治世界。”
“那么那些病患的情况是……?还有你说的平行世界,和所谓的多世界论有什么关系么?”
“那些病患可能因为脑功能与常人的差异,所以能够认知到部分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事情。至于刚才所提到的平行世界……简单来说是这种情况:时空旅行者出发的世界,和抵达的世界,实际上是有所差异的。曾经有人开玩笑地问过约翰·提托,‘假如杀了你的父亲会怎样’,提托回复说,如果真的杀掉时空旅行者的父亲,会产生新的‘没有时空旅行者’的世界,但原本‘时空旅行者的父亲没有被杀’的世界不会消失,而会和新产生的世界并存。不过他没有进一步详谈过这方面的事。你既然调查过他,应该也知道这些事。”
“确实。我这几天整理情报时也查过相关文献……物理学界至今也无法完全否认这种观点……”她的话很实在,这些内容确实在著作中出现过。弗兰克暂时找不到这言论的破绽。
“目前我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些了。至于可信度——”
弗兰克摆了摆手,阻止真帆继续说下去。
“你能够诚实地说出这些内容已经很好了。即便你获得这些情报的渠道比我们都更直接,但要你交代事实的全貌可能还是有些强人所难吧。刚才你说的那些,我们这边会再进一步核实的。……似乎闲聊太久了,打扰你工作了,真抱歉。”
“不,没什么……”真帆低声回应道。


22 时许。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真帆在 DURPA 成员的监视下回到了休息的房间。
“又工作了快 15 小时……明明以前也没比这轻松多少,是精神压力的缘故吗……”她一进门便疲劳得趴倒在床上,头埋在被单里小声地自言自语。
“脑袋里像是装满浆糊一样,咖啡和药物也都没起什么作用。刚才走路都有点飘忽了……偏偏还是在这群人面前,真是失态……”
听着房门被从外面锁住的“喀啦”声,真帆在并不舒适的床上翻了个身,仰躺过来,盯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闪烁的灯光虽然不算明亮,但还是有点刺眼。她甚至产生了灯光在“跳动”的错觉。感觉有些晕眩的她闭上了双眼,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DURPA 似乎开始怀疑我说的话了,才会像这样进行试探。不过今天新补充的情报大概可以让我再撑好一阵子吧,那可是现在的物理学界还没办法证伪的理论,除非有人成功进行了时间机器的实验……况且,他们关注的重点主要还是那些新型脑炎的患者。不过这样的话……冈部先生他……呵啊——”真帆本想继续思考对策,却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沉重得睁都睁不开了。
“唔……这感觉不太自然,但又似曾相识……”真帆努力回想这股熟悉感的来源,但脑中几乎一片空白,理性和意识正逐渐离她而去。
“至少……DURPA 还不知道我身上那个秘密……”她甚至连研究服都没脱掉,就这样发出轻微的鼾声,和衣睡死过去。


喀啦一声,房门的锁从外面被打开,几个人走进了真帆的房间。其中一人将睡死的真帆扛到背上,其余几人则四散收拾房间内为数不多的东西。
门外,弗兰克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监督着他们的工作。
“合作关系暂时要结束了啊,真可惜。本来还想尝试看看,通过正常相处,我能从你身上挖出多少情报呢。”他不禁这么想到。
就在此时,他挂于腰间的对讲机传来了自己专属的代号。基地的这个区域有信号屏蔽,无法使用手机,一般不是研究机密的问题都使用对讲机联络,不方便公开谈的则使用室内有线电话。“教授,怎么了?这里都进行得很顺利,你从监控室也看得到吧?”
“我不是让你亲自去确认她的昏迷程度吗?”雷耶斯指责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
“可是那些专业人员已经——唔,好吧,我这就去检查。”弗兰克压下从自己直觉中蹦出的反驳,表现出顺从的样子。他将对讲机挂回腰上,走进房间,示意扛着真帆的人先将她放回床上。
今天的自己不知是怎么了,先是无意识地违背了明确的指令,被责令改正时又没法坦然接受。明明平时的自己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走到真帆身边并跪了下去,先是拍拍她的双肩,又拍拍她的脸颊。见她毫无反应后,接着拿出医疗专用的袖珍手电筒,一手撑开她的眼皮,一手开灯,检查瞳孔反射。又做了些疼痛刺激的检查后,他起身,毫无顾忌地直接拿起对讲机:“现在哪怕给她肚子上来一拳都醒不了了。”
“很好。”雷耶斯说道,“不过我说你是不是太兴奋了点?虽然我也很期待能够深入挖掘 Maho 所藏匿的信息,但要是被情绪影响办事的严谨度,可称不上一位合格的研究者。”
“是我疏忽了,多谢教授提醒。”
中断通讯后,弗兰克从床边让开,让人再度把真帆扛起来。
“兴奋……么?”看着她沉睡的脸孔,弗兰克思索着。
“Mr.Rossi,准备好了。”身旁一位提着行李箱的人对他说道。
现在不是管自己心情的时候了。
“行,走吧。嘉名医院那边应该已经等我们很久了。”他大步走出房间,并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2011.9.7

“喂,桥田至。你知道冈部那小子最近跑哪去了吗?连房租都没交,要不然你帮他代交一下?最近好像只有你常来这边啊。对了,还有上个月的别忘了。”店长天王寺裕吾看着缓缓走向 Lab 的至问道。
“咦?!要让我来交房租吗?”
“当然了!否则你就别想再来这里了,明白了吗?”
“是,布朗氏,我后天来交……”
因为背后的不远处还跟着萌郁的缘故,至的回答有些慌张。即使伦太郎和真由理也许都不会再来了,自己也不能把 Lab 弄没了。但是,这样延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至上楼的时候,天王寺裕吾和萌郁交换了一下眼神。天王寺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往楼梯上喊道:“桥田至,今天的任务,你可以暂时不用做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下吧。”
“什么?布朗氏你在说什么?”
“FB……”萌郁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天王寺打断。
“你和 M4,都过来吧。”说完,天王寺裕吾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这个显像管工坊店主这个普通人形象的严肃与狰狞。
毫无选择的余地,至连同萌郁一起上了天王寺的那辆白色小卡车。天王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启动车子,驶往御徒町。
车停在一栋房子门口。天王寺把车停好之后便将两人带进了屋内。
客厅不是很大,但刚刚好能让三人不拥挤地坐下。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天王寺将视线看向萌郁,“M4,你太大意了,居然让他知道了 FB 的存在。”
“我不是故意……让他知道……FB 的。”萌郁回避了天王寺的眼神,低头回答。
“不过既然已经在这里,那就把话说开吧。”天王寺并没有深究萌郁的过失,而是将话题丢给至。
至思考片刻,纠结再三还是将脑中的猜测说了出来:“布朗氏……你就是桐生氏的上级,FB 吗?”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至一直在暗中调查“FB”的身份,而最近也终于有了线索,只不过直到这一刻前,他都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
“你果然已经有所准备了呢……”天王寺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把黑色的格洛克 17,将枪口对准至,“这下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我不会……说出去的。”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枪,但此时至的心还是快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给他布置的任务还没有做完,暂时应该不会杀他——至只能通过不断自我暗示来平复自己急促的心跳。
“总得来说你这段时间一直都会是我们的协作者。只要不打破这种状态,我们会保障你的安全。”天王寺看出了至的慌张,稍微安抚了他一下。
“如果不是看在你照顾过小绹的份上,今天中午你试图向那个粉色猫娘透露某些事情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天王寺晃了晃手中的枪,“还好你也算是安分,看到警告后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否则你现在可能已经睡在东京湾的海底了。还有,今天把你叫过来,不只是和你说协作的事情。”
“啊……还有什么?”这时候的至已经惊出了第二身冷汗了。
“是冈部。你已经很久没联系到他了吧。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应该还在原来的医院吧。我之前探望过一次,但是……”至停顿了一下,似乎还因为上次和伦太郎的见面而不快,“这段时间我打过去的电话和发过去的信息都没有回应,冈伦他也一直没有主动联系我。所以我目前就知道这么多了。”
天王寺皱起眉头,至看不出这到底是因为他的任务受阻,还是单纯的担心伦太郎:“还在医院吗,居然呆了这么久……。还记得我刚刚说的那些吗?”
至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听到手机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他拿出手机惊讶地看着屏幕,犹豫着到底接还是不接。
“是谁的电话?冈部?”
“啊?是……”
“接。问出他在哪,然后告诉我。”
现在的至,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力,只得接起电话:“喂?冈伦?怎么了?”
“桶子?!太好——终于接通了!听——我好像被带到——”
“喂?冈伦?你在哪里?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啊……”虽然能辨认出是伦太郎在说话,但是他的声音有些模糊而且断断续续的。至忍不住打断了他。
“我——Stra——芬兰——赫尔——救我——”
“冈伦!怎么了?喂?喂?!”至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被挂断了。
天王寺期待地望着至:“怎么样?知道了吗?”
“他那边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是提到了芬兰,还有赫尔——应该是说芬兰的首都赫尔辛基吧……为什么冈伦忽然会在那里?”
“那就要交给你来调查了。没有别的信息了吗?”
“好像有一句英语,但我没听清楚是什么意思……”
“好,既然这样你就可以回去着手调查这件事了,不过即使我们不逼你,你也是会去做的吧?但还是要 M4 看住你……”
身为 Lab 的房东的天王寺被确认就是为 SERN 卖命的 Rounder,这让至无比震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平日里那位刀子口豆腐心的布朗氏,和眼前这位露出杀气的 FB 联系在一起。
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谈完正事之后,天王寺竟让至和萌郁留在家里等他接女儿回来,一起帮忙做大扫除。说真的,如果不是至非常信赖伦太郎,他甚至都以为自己也是拥有完整 Reading Steiner 的人,而世界线就在刚才发生了变动。
到底哪一面才是天王寺裕吾的真面目?两面皆是,亦或两面皆非?
至想不通,大概也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


2011.??.??

哈,哈,哈。至大喘着气从梦中惊醒。无论是那幅日本娃娃的照片,还是萌郁和天王寺对他掏出的枪支,都是这段时间以来至的梦魇。
“啊,桥田至先生,到底是什么让你那么害怕呢?快告诉我们你想起了什么吧。特别是,关于伦太郎的信息。”
陌生的女性声音在至的耳边响起。


2011.9.7

23 时许。
伦太郎正仰卧在床上,因睡不着而胡思乱想着。
在他滞留于医院的这两个月中,防卫厅并没有对他使用严苛的审讯手段。拜此所赐,他成功隐瞒住了自己的 Reading Steiner 能力,以及过去那些研究 D-mail 和时间跳跃机的经历。到目前为止,他只透露了雷斯金涅对于人工智能和新型脑炎的研究情况,以及他隶属于 Stratfo 这一惊人事实。
同时伦太郎竭力表示自己和真帆只是偶然相识,能够成为雷斯金涅的协助者也是源于各种机缘巧合,雷斯金涅的相关信息更是在纯属偶然的情况下借由偷听得来。因此对于雷斯金涅目前的去向、计划、目的等,他都一无所知。伦太郎本以为自己这拙劣的谎言并不会轻易得到信任,甚至可以肯定下山与哈蒙德绝对在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发现了他并没有说真话。但下山和哈蒙德却并没有进行进一步的逼问,只是间断性地对他进行少量的问讯与调查。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与伦太郎可以说是相安无事。这令伦太郎很是不解。
另一方面,伦太郎想不通克美也被软禁在这里的原因。结合下山与哈蒙德的一举一动,伦太郎联想到了他与克美的共同点,也就是被称为新型脑炎的 Reading Steiner,但对新型脑炎的研究近期分明没有继续开展。莫非这只是表面上的障眼法,军方实则在暗中行动,甚至还对他们有着不同以往的期待?
难道他们这群新型脑炎患者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吗?
就在这种无法得到答案的思考中,伦太郎慢慢进入了梦乡。


“冈部?!”
嗯……?是红莉栖的声音。太好了,快想办法救救我,红莉栖——
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一定是因为刚刚被比屋定小姐狠狠撞到了墙上,毕竟直到现在我的胸口和后背都还在隐隐作痛,而且当时她的胳膊还狠狠抵住了我的喉咙。
原来又是梦吗……
自从那天的变故之后,7 月 6 日晚上的场景就一直在我梦境中重复。
怪不得总觉得周围的环境有种不真实感。身体的不适也在这时逐渐离我远去。
真帆痛苦地呜咽着,红莉栖的声音也依然在耳边回响——真的吗?真的有红莉栖的声音吗?我真的听见了真帆的呜咽声吗?正思考间,眼前的景象忽然摇晃起来,甚至逐渐开始扭曲。视野变得越来越狭小,越来越黯淡。最后,一切都浸没在只有寒冷与寂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没错,我好像已经昏迷了,刚刚的所见所闻是我最后的记忆。可为什么我会看见这些?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也想不起来,甚至连自己究竟是清醒的还是仍在梦中都无从辨别。
我愈发觉得寒冷,寒冷得感受不到温度;我听不到声音,周围寂静得可怕。仿佛这里是一片真空,只有我一个人漂浮在这漫无边际的空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些声音,这让我欣喜若狂。我不禁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这些声音与之前那段记忆残响相比更有真实感。但……还是有些奇怪,有种自己戴着耳机在听音乐的感觉。
“Excellent……his memory……further research……”
咦,怎么是英文?凭借着之前恶补起来的英文,我努力地辨识着。可惜最终只能断断续续地听懂一些单词,没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不过根据他们激动的语气推断,大概是他们关于某个人大脑的研究有了进展之类的。
接着,刺眼的光芒射向我的眼睛。前方站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似乎是一间研究室,环境很是陌生。这时,我突然发觉其中一个人似乎很眼熟——魁梧的身材,金色的头发……
是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到底——
我挣扎着想要逃走,但身体仍如鬼压床般不听使唤。和面前的人明明还有着一段距离,他们却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扼住我的咽喉。
就在这时,他——亚雷克斯·雷斯金涅教授说话了:
“下午好,伦太郎。”
雷斯金涅的笑容依然是那么亲切,但如今在伦太郎的眼中只显得可憎。伦太郎愤怒地喊着:“这里是哪里?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你还是老样子……和我最后一次见你时一样不冷静。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科学家必须时常保持冷静,只有在实验成功之后才能放声欢呼。”
“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这里是芬兰的赫尔辛基。至于我想做的事情——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很快你就要无力反抗了——当然是对你的记忆进行研究。”
雷斯金涅像是在玩弄着伦太郎一般,慢条斯理地说道。随后他对身后像是助手的人们命令道:“可以开始准备了。”
伦太郎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发生在涩谷的,被称为“新时代的疯狂”的连续猎奇杀人案件。根据警方的声明,在被网民称为“脑残男”的第五起事件中,死者的死因被确认为营养失调导致的衰弱。死者头盖骨被整齐地切开,大脑则被切除拿走,也就是说死者在没有大脑的状态下,也存活了数日。
“别过来!别靠近我!别——”


拂晓,正处于熟睡中的伦太郎忽然被摇醒。虽然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意识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衣服黏在身上,鼻间似是还留存着梦里那片战场上的硝烟味,再加上被人粗暴地摇醒,伦太郎可以说是迎来了一个无比糟糕的早晨。
呆坐了几秒,伦太郎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才注意到摇醒他的是一位陌生的护士,于是下意识地问道:“请问宫泽护士呢?”
“她似乎失踪了,据说哪里都找不到她。”
“什么……!”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伦太郎立刻惊醒,一把抓住护士的肩膀向她追问道,“她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护士急忙推开他,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反正有人要求我把你喊醒,他们大概马上就到了。”
恰好在护士说完的时候,哈蒙德从房间门口走了进来,笑着对伦太郎说道:“冈部先生,看来您已经醒了。我们现在要立刻动身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啊等等,先别着急问是哪里,因为问了也是白费力气,到了你就知道了。赶紧换衣服。”
“宫泽护士失踪了,是不是你们做的好事!”伦太郎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冲哈蒙德吼道。
“啊?怎么可能?”哈蒙德冷笑了一声,“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多管闲事又喋喋不休的护士,不过我也不会蠢到在这家医院里对她做些什么。你现在似乎很不冷静,稍微多动动脑子吧。”
说完,他便和护士一起走出了病房。
伦太郎脱力地坐在床上,尝试去理清混乱的思绪,却始终没法做到。为什么宫泽护士会在这时失踪?他将被送去哪里?掌握的信息太少,伦太郎完全无法从纷乱的事实中理出头绪,只得先听从哈蒙德的指令准备换衣服。正当他想要拿出手机联系一下至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伦太郎翻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能找到手机。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但终究没有找到那根救命稻草。伦太郎只得先换好衣服,撑着头坐回病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被人拿走了?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旧的疑惑尚未解决,新的问题又不断向伦太郎袭来,这使他一下子乱了阵脚。
正在这时,两名士兵突然冲进病房,不由分说架起他就向病房外快步走去。
“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告诉我!”伦太郎尝试从士兵口中获得答案,但显然只是徒劳无功。
当他们路过克美的病房时,克美听见了走廊里嘈杂的声音,从病房里探出头来,惊慌地发现伦太郎正在被士兵们架走:“冈伦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你要被带去哪里?”
克美喊着,冲上去想拦住士兵,却被出现在她身后的下山抓住了胳膊。她尝试挣脱,却发现这个只有一米五身高的男人有着惊人的力气。
“冈伦先生!冈伦先生!”克美实在难以反抗,只能在没有回应的无奈呼喊中被赶来的士兵们带回了病房。
伦太郎被带到早已等候在医院外的军用吉普车上,哈蒙德暂时离开处理它事了。下山迅速坐了上来,有些紧张地朝外面看了看,随后匆忙对伦太郎说道:“我们时间不多,哈蒙德马上就会过来。冈部君,如果你有什么之前没说出来的情报,请现在赶紧告诉我吧。”
见伦太郎仍然一言不发,下山继续解释道:“你也清楚吧?虽然哈蒙德名义上是在配合我进行调查,但事实上主导权都在他手里。因为上面那些白痴一般的政治家……他们都很惧怕美国啊。我作为日本军人,自然希望能够帮我国争取到一些特别的情报,所以必须在哈蒙德不在的时候单独问你。”
下山紧盯着伦太郎。那眼神,仿佛被逼上绝路般,充满恳切。再次开口时,下山更是改变了对伦太郎的称呼:“那么,冈部伦太郎先生,你手上握有这类特别的情报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哈蒙德找机会把你移交给美方的话,恐怕我们这边就再也别想获得一丝有用的情报了吧。”。
伦太郎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拇指压得虎口泛白。下山身体前倾,想要让自己与伦太郎四目相对:“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没想到伦太郎只是移开了视线:“……我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报。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好吧……唉,哈哈……”下山叹了口气,随后像是自嘲一般地苦笑起来,没有再多说什么。
很快哈蒙德便赶到车内,命令车子前往机场。
“你们刚刚有交流什么吗?”哈蒙德似乎察觉到了伦太郎与下山之间异样的气氛。
“冈部君一直在追问我要把他送去哪里,我不肯告诉他。”在伦太郎犹豫如何解释的时候,下山抢先给出了一个像样的理由。
“原来如此。”哈蒙德看上去并没有怀疑,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冈部先生,你大可不必惊慌或是生气。因为这次,我们是送你去见你的一个老朋友。”
伦太郎内心一沉,数个面孔闪过他的脑海。伦太郎不露声色地抱怨道:“老朋友?见什么老朋友需要在早上把一个病人这样喊起来?”
哈蒙德似乎早就料到了伦太郎的反应,满不在乎地说道:“哎呀,毕竟事情来得很突然。但冈部先生你可得感谢我们,毕竟我们可是一得到她的消息就立刻来请你了。”
从哈蒙德的话语中,伦太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禁皱起眉头:“那还真是谢谢你们这么粗暴了。”
“不要这么见外,她对你、对我们,都相当重要。更何况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你们两个着想。因为要是迟了一步,她恐怕就会就此销声匿迹了,虽然很可能是被动式。”
伦太郎最终还是忍不住咬了勾:“……什么意思?”
“看来你确实很关心你的这位老朋友。我们查到她现在在冲绳的嘉名医院精神科接受治疗,她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好”
哈蒙德话中的信息也让伦太郎猜到了那位老朋友的身份。伦太郎不禁怒骂起这混账命运,拥有情报量仅次于伦太郎的人竟然也落入了敌人手中。
“似乎你已经猜到了,她就是雷斯金涅的助手,比屋定真帆小姐。”哈蒙德仿佛在吊伦太郎的胃口一般,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看来你们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我们希望你——能够尽量隐秘而又安全地把她带到我们这边来。我想我们都会很需要她所持有的情报。”
伦太郎在心中嗤笑着哈蒙德所谓的“我们”,同时——不可否认——伦太郎现在的确希望见到比屋定真帆,想要知道她是否安全。但是伦太郎也担心,就这样跟着他们过去会不会再生变故,自己会不会再次被牵扯到时间机器的纷争里。还有……她会以怎样的方式对待自己。
“对不起,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如果我在你身边的话,我可能会再一次背叛你……”真帆最后的话语浮现在伦太郎脑中。
伦太郎放弃那些无用的思考,重新开始考虑当下的情况:“我还是没有选择,对吧?”
哈蒙德见伦太郎变相地答应下来,大笑道:“哈哈!冈部先生真是一直都很配合我们的工作。你主动答应,和我们强迫你去做,肯定是不一样的。”
“不过,别想着耍什么花样。”


临近午夜,宫泽护士刚刚忙碌完,正准备去休息。但她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医院附近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于是她在走廊里四处走了走,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又朝着窗外和医院楼下看了看,惊异地发现楼下集中停着几辆来路不明的军用吉普车,旁边似乎还有人正在看守。
防卫厅的人这么晚还在这里做什么?而且来的人明显要比之前多不少。
得去看看冈部先生的情况。
当宫泽快要来到伦太郎的病房门口时,一瞬间瞥见一个似乎是从伦太郎的病房里出来的人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她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却在厕所附近跟丢了。
难道他进厕所了?那岂不是自掘坟墓。宫泽暗自冷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进男厕所,一个隔间接一个隔间地打开——
没有人?!
宫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脑遭受了重击,一时间天旋地转。她刚要痛得喊出声,却在第一时间被捂住了嘴巴。对方很快用另一只手以惊人的力气锁住了她的喉咙,令她近乎窒息。
究竟是谁?他进入伦太郎的房间到底做了什么?此刻宫泽满脑子都是这两个问题。她挣扎着想要逃走,却怎么也无法动弹,反而由于呼吸困难使得力气越来越小。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她所能确认的只有一件事——
对方手中,好像握着冈部先生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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