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重叠的莫比乌斯环

第一章  迷惘翻覆的格式化(Formatting)

第一节

A.D. 2021/07/18  10:24:00

天空晴朗澄澈，似是因为前一天下了场小雨，空气缓缓流动带来一阵清凉。一位有着栗色长发的女性拖着小巧轻便的登机箱慢步走在街上。晨风吹淡了失眠的疲惫，她的脚步也随之变得快速轻盈。但这股让她身轻如燕的力量似乎并不只是来自天气。
「转过下一个街口就到了……不知道现在 Lab 里有没有人。」
想到这里，牧濑红莉栖突然摇了摇头，她张皇地看向四周，在确认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看到之后，像是和谁赌气一般小声嘟囔道：
「我没期待什么……一点都没有。」
『你一个人在那傲娇给谁看呢，克里斯汀——娜？』
牧濑红莉栖慌忙转头，试图寻找那道熟悉声音的源头，但只有三两个行人的街上并不见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瞎想什么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苦笑着摆摆头，仿佛要把这些烦恼丢出去似的。但就在她准备回身继续前往 Lab 时，她却突然全身僵硬地看向了某个街角。
刚才……她看见那里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瘦高青年。
红莉栖压着胸口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像是迷路了的孩子一样。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动作。回过神时红莉栖已经将登机箱丢在人行道中央，全力跑到了那个街角。有什么话已经来到嘴边，却怎么都无法喊出口；一次次地张开嘴巴，却只有冰凉的空气涌入喉中。
「咳——咳！」
风撕扯着她的喉咙，红莉栖捂着嘴四处寻找着那个人的踪迹。
终于，她还是只能将那道清晰留在视网膜上的光影归为错觉。
「可不能让澪知道，否则一定会被当做闲聊的谈资带去宫代那里。为了我所剩无几的淑女形象……」
毕竟按照自己的记忆，那个人『并不存在于这里』。
红莉栖勉强自嘲几句。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一阵清风拂去了她心中的焦躁。
也拂去了别的东西。
走到被自己丢下的登机箱旁边将其拉起，红莉栖脚步急促地向目的地走去。

2010 年的夏天，在得知父亲要在秋叶原举办时间机器的理论研讨会后，红莉栖瞒着研究所的教授和学姐只身来到日本。不仅如此，她还带上了浓缩了她对于时间机器的研究成果的论文，希望能借此与父亲重归于好。但不幸的是，一度被她打入低谷的父亲已如受伤的野兽，而她的举动恰好如同撕开他仍未愈合的伤口。
失去理智的牧濑章一掏出折叠刀刺向红莉栖，而她在那一刻『切身』感受到了死亡。
或是既视感，亦或是传言中死前的『走马灯』。
那一瞬间的感受过于真实，甚至让红莉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腹部灼烧般的疼痛，失血后如坠冰窖的寒冷，在某个人怀里感受自己生命消逝的绝望。
直到她发现自己没有受伤，父亲被一个瘦高的身影挡下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
但她立刻就不知为何昏了过去。
事后，她被警方发现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那片已经凝固的血液不是她的，也不是她的父亲的；即便现场留下了指纹等繁杂的痕迹，警方却依旧没能找到那位神秘的第三者。
那个人如同幻灵一般，在救下红莉栖的性命后便消散不见。
而她的父亲，也就此人间蒸发，再不见踪迹。

许多人知道，世上有一位年纪轻轻就能在《Sciency》上发表论文的天才少女。但只有个别人知道，在日本秋叶原一栋有些年头的二层楼房里，有一处这位天才少女心系的场所。
很快，红莉栖便来到了那个挂有『未来道具研究所』门牌的昏暗楼梯前。但与其昏暗的环境相反，她的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同时，她还有着一份无法向旁人诉说的，连她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期待。
红莉栖驻足于楼梯前，闭上眼睛深呼吸数次。
「El Psy Kongroo.」
借由这句『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话语』，红莉栖躁动的心总算平静了一些。
她迈开步伐，稳稳踏下每一步，如同朝圣者一般虔诚。
「哎呀，小铃你不能乱动这个，小心点别扎手啦。桶子你多看着点小铃，由季你也多提醒提醒他！」
「我也有好好管，不过有的时候也确实下不去手呀。」
「是真由氏太严格了吧！我正在准备相机照相啊！对，很好，就是这个角度。两个美女抱着一个可爱的女孩……谢谢茄子！」
像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的椎名真由理，温柔如水的桥田由季，黄段子集合体的桥田至。Lab 的大家在没有安排的放假时间总喜欢聚在这里。而今天是周六，想必大家都已经到了吧。
『闭嘴，你这个变态！』
欢笑声顺着楼道传入红莉栖耳中。一句吐槽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如同热餐刀擦过奶酪，在她的心中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唔喵，桶子喵到了这把年纪还是这么变态喵！」
「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变态，是变态绅士口牙！」
「桥田小姐还在这儿呢……」
自称菲莉丝喵喵的秋叶留未穗，现役红颜美男子的漆原琉华。
「混球，我家小绹也在这呢，你发什么癫！」
「爸爸，我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
「刚才那段……已经录音……拍照了。」
拳头如砂锅大的天王寺裕吾店长，平日无害偶尔暴走的天王寺绹，手机依赖症晚期的桐生萌郁。
红莉栖默默听着，走着，数着。
即便还没有进入 Lab，那片欢声笑语也已经携着一股轻柔温暖的风拂过她的脸颊。
诚然，Lab 的科研水平远比不上红莉栖所在的脑科学研究所，但这里的氛围却让本职为研究者的红莉栖愿意在闲暇时间继续做一些研究。比如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发明——改进未来道具 15 号清凉访客『Cool Visitor』制冷散热循环路线，让它能够真正像空调一样为室内制冷；或是想办法改进未来道具 2 号机『竹蜻蜓照相机』，让它克服因为高速旋转而无法真正派上用场的缺陷；亦或是当初为了加入这名为『未来道具研究所』的兴趣小组，而制作未来道具 9 号机『宇宙标准时钟』。
『宇宙标准时钟』虽然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倒计时器。它由底座、周边界面控制器、晶体管等电子零件以及矩阵型 LED 灯组合而成，其主体装于半个 Dk. Pepper 的塑料瓶中。刚制作好处于初始状态的时候，由 3 组 LED 灯组成的显示屏上显示着六位的『数字』——
『FFFFFF』。
红莉栖将其设计为十六进制，也就是说她在这个沙漏中装入了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二百一十五颗电子之沙，每过大约一分钟便会有一颗电子之沙落下。红莉栖以及协助她制作的桥田至在当初并没有将这个时间校对得多么精确，毕竟它虽名为时钟，但测量时间却并不是它的真正目的。
思及此处，违和感顿生。
「竹蜻蜓照相机，宇宙标准时钟……」
『这是礼物，接好了。』
『已经升级到版本 2.67 了。』
这不是根本没有升级吗，原版就是 2.67 吧，真是的……
……
『沙漏中的沙粒无法倒流，这些 16 进制的沙粒也都向着一个方向不可逆地流淌。这和时间一样……』
许多明明不曾经历过，却又令她怀念的情景浮现在红莉栖的脑海中。
她站在门口，正要抬手打开大门，却正好听到了至的声音。
「Lab 的创建者、Labmem No. 003、超级嗨客宣布，第 4875 次圆桌会议，现在开始！」
红莉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
『哦？你刚才想到什么了，变态天才少女？』
『无论在哪条世界线，你总是会鼓励我……』
『红莉栖！快启动时间跳跃机！』
『我喜欢你，你呢？』
『原来明天我就会消失了啊，那……』
『忘了我吧……』
温暖的氛围骤然消失，似真似幻裹杂着冰渣的凛冽寒风从门缝中袭来。
红莉栖不禁垂下手后退了一步。
而后凭着一股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提起登机箱夺路而逃。
她想起来了。
他不在这里。

红莉栖捧起水拍在脸颊上。
清凉的自来水不断带走双手的温度，却无法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
镜中自己的模样狼狈不堪，湿漉漉的刘海半遮着视线。
红莉栖紧抓着水池的边缘，浑然不顾被压得发白的双手。不知是因为运动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胸口也阵阵作痛。
她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宾馆，也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登的记。浑浑噩噩间，自己便站在了这里，无谓地浪费着水资源。
红莉栖看着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像是婴儿一样一次又一次向水流抓去，但水流却毫无留恋地从她指尖溜走。最终她半恼地将开关拍下，吵闹的水流声这才从她的耳边消失。
一幕幕她不曾经历过的陌生场景如涟漪一般荡过她的思绪，但大多数却正如这流水一般没有留下痕迹。
自从 2010 年夏天她趁着假期来到日本秋叶原之后，她就一直为各种各样的既视感所困扰，甚至偶尔会一整晚都无法入眠。
起初她并不以为意，毕竟这只是偶尔才会出现的违和感。似乎忘记了什么，似乎错过了什么，细想起来又似乎只是错觉。仅此而已。
违和感也一样，就像是被大雪掩埋的足印，时间越是流逝就越是无法觅其踪迹。
她在广播会馆里与父亲争执时不知被什么人救了下来。之后她阴差阳错地加入了由一群学生建立起来的兴趣小组『未来道具研究所』，获得了奇怪的称号 Labmem No. 004。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但这也正是让她感到异常的地方。
红莉栖不会骄傲地将自己的才能当做炫耀的资本，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其他人也都和她一样出色。然而无论她如何小心，仍会有人自顾自地为她所伤。人们对『天才』这一形容总会带上一丝嫉妒，又或与『孤僻』划上等号。她对此感到抱歉，感到不公，却也感到无能为力。
『固有观念』这种东西一旦形成，想要变更则尤其困难。因而她很清楚，自己当时本不应会和这样一群普通的，至少看起来很普通的人如此迅速且融洽地相处在一起。
除了有着冷读术『柴郡猫的微笑』的秋叶留未穗，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善于交际的人；甚至还有一位有着严重交流障碍的人，也就是患有重度手机依赖症的桐生萌郁。但他们却好像从一开始就了解红莉栖的本性一样，无一例外地与她维持着让她感到舒适的距离。
更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她自己也仿佛早就了解他们一样，轻松地拿捏到了与他们交往的分寸。
其中最为异常的则是一个人物——
冈部伦太郎。
所有人都没有关于这个人物的具体记忆，红莉栖也是在刚才听到桥田至所说的『Lab 的创建者』时，才突然回忆起这个名字。
但与之相对，他们又总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线索。
椎名真由理总会特地往冰箱里补充 Dk. Pepper，但实际上在红莉栖来到 Lab 之前甚至没人喜欢喝这种小众口味的饮料。
桥田至并不是家境阔绰的人，仅仅为了和朋友聚会也并不需要长租一间公寓。但他还是从布朗先生手中租下了一间公寓并建立了未来道具研究所，每月按时缴纳房租，甚至不让其他人分摊。另一方面，他偶尔如同仪式性般冒出的中二病也并不是他原有的性格。
其余还有许多蛛丝马迹：明明已经排到第十号，第一号却处于空闲状态的 Labmem 编号；进行圆桌会议时大家总会让出恰好一个人的也是最核心的站位；常年挂在开发室座椅上的一件没有人穿，但大家总会去打理的白大褂。
冈伦、冈部、冈部君、凶真师傅、冈部先生、冈部同学。
他们偶尔会记起这些称呼，但更常发生的是遗忘。
拖着登机箱来 Lab 的路上时红莉栖还记得自己对冈部伦太郎的诸多猜测，但这些情报不知何时为她所遗忘，直到她听到桥田至那一句『Lab 的建立者』才突然回想起来。那并不同于普通的『没有记住』的遗忘，而是当她真正回想起来时才会惊觉，有关冈部伦太郎的所有信息在被她『遗忘』时，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Labmem 们举手投足间的迹象以及不同寻常的『遗忘』，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本应存在的人。
但事情却不像在元素周期表诞生后，科学家们陆续发现周期表所预言的新元素一般顺利。
无论何处他们都找不到冈部伦太郎的踪迹。人称超级骇客的至甚至冒着被请去局里喝茶的风险骇入了诸多常用网站以及手机应用的数据库，但仍然没能找到这个人的信息。除非他自身就处于『单机独立』的原始人生活状态，否则无论如何都应该会在互联网上留下一丝线索。
事实存在矛盾。
她偏向于矛盾的其中一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客观的证据。甚至于越是进行思考论证她就越是怀疑自己。
每当她怀揣着这些奇妙的回忆来到秋叶原前往 Lab 时，她总期望着能够听到那个张狂的笑声，看见那个身着白大褂的身影。但希望总是一次次落空，甚至已经回想起的记忆也在一次次地遗忘。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却又好像有什么从一开始就已经缺失。
紧咬红唇闭上双眼，红莉栖靠着墙边滑坐在地，双手掩面，努力克制着自己呜咽的声音。

A.D. 2021/07/19  08:20:43

红莉栖正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她在因为太困而打瞌睡或是午休浅眠的时候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通常来说她的大脑总会像没有挂挡的汽车只是在空转，思考的内容凌乱无序，清醒后也回忆不清。但这一次却像是在做着清醒梦一样，有序地分析着问题。
假设，冈部伦太郎曾经存在，而他们所看到的既视感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既视感中存在着一个名为『世界线』的理论，是用来解释，或者说解决因时间旅行而造成的矛盾的理论。世界线代表着这整个物质世界的各种可能性。当时间旅行造成了时空悖论时，世界线或是发生变动，将出现悖论的前后逻辑重组；又或是进行收束，将某件事当作历史的锚点，强制令其发生。
冈部伦太郎的消失可能是世界线变动造成的结果，毕竟世界线变动伴随着相关事物的重组。以违和感为例，真由理喜欢买 Dk. Pepper，很可能是因为冈部伦太郎原本喜欢喝这种并不大众的碳酸饮料。在他消失后，这一层逻辑断裂，但为了保持最小程度的影响，真由理喜欢买 Dk. Pepper 的这个行为被保留了下来。理由则变得暧昧不清，或是被其他一些因素取代。而作为真正原因的冈部伦太郎，可能正在别的地方过着不为她所知的人生。
但每当红莉栖推导到这里时，她的脑中总会出现一个否定的声音。
「他的大脑记录了无数世界线，无数互相矛盾的逻辑关系，这导致他的 Reading Steiner 负荷过重……他不能正确认知自己正处在命运石之门世界线，从而跳转至『Reverse』，R 世界线。」
这个声音没有音色，亦无音调。就像是年久而退色的笔记，墨水的颜色淡去，只有留下纸上的痕迹。但说话之人的轮廓却依稀留在脑海，是个留着两股麻花辫的……大概是女性。
半睡半醒之间，红莉栖喃喃道。
「自己分明处在命运石之门世界线，没有做出任何可能改变世界线的行为……却仅仅因为自己过载的记忆而脱离了这条世界线……」
冈部……伦太郎……
「红莉栖……该起床了……」
熟悉的声音仿佛由远及近地传入耳中。红莉栖慢慢睁开双眼，缓慢地辨别这周围的环境。
「再不起来就赶不上今天的圆桌会议了，赶紧起——来！」
红莉栖突然感觉身上一轻，舒适的温暖随后离自己远去。
「头好晕……」
红莉栖捂着发胀的脑袋试图坐起，但随即感觉全身使不上劲，就连昨天做了什么似乎都记不清——
红莉栖猛地坐了起来。
难道世界线改变了！
不顾因起身过猛而金星翻飞的视野，红莉栖连忙检索自己的记忆，查看这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严重违和的地方，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既视感并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东西。没有像伦太郎那样出众的 Reading Steiner 能力的人，在整个世界的重组面前可以说一点参与的空间都没有，只能被动接受。
「你干嘛！吓我一跳。」
红莉栖这才将视线聚焦，看清了床边正抓着被子的娇小身影。
这时门锁验证打开的声音传来，一个高挑的女性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
「嗯？你终于醒了。昨晚发酒疯，今天又准备睡到日上三竿？红莉栖，你这中年生活过得可真惬意。」
损了红莉栖两句，女性将塑料袋放在桌上，将里面的食物一一拿出。
「快去洗脸，我去宾馆的餐厅帮你拿了点吃的，吃完差不多就得出发去 Lab 了。」
红莉栖以缓慢的速度甩了甩头，但还是感觉醒不过来。虽然已经坐在床边，但依然一副马上又要倒回去的架势。
见状，高挑的女性撇了撇嘴，从自己的口袋电脑上调出了一个视屏，塞进了半睡半醒的红莉栖手里，红莉栖也迷迷糊糊地就那么看了起来。
「澪，你要干什——」
「嘘，快拿你的口袋电脑录像。」
「你在这套娃呢。」
话是这么说，娇小的女性依然拿出了口袋电脑开始录像。
如她们所料，红莉栖原本的惺忪的双眼慢慢睁大，面色逐渐红润，表情愈发狰狞。
高挑的女性已经快要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娇小的女性后退了半步，却感觉已经来不及逃走。
视频结束，红莉栖的手上青筋暴凸。她抬起头，挤出一个比任何表情都要恐怖的笑容。
「删了。」
眼前的两人一个的脸颊因过度忍笑而开始抽搐，一个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与她对视。
「你俩有毒吧！给我删了啊啊啊啊！」
眼前两位边赔罪边偷笑的女性，分别是红莉栖在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的学姐比屋定真帆，以及学妹久野里澪。澪并不隶属于红莉栖与真帆所在的脑科学研究所，原本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澪在刚来的时候闯了不少祸，恰好都是红莉栖帮她解决的，一来二往倒也熟络了起来。
趁着假期，真帆、澪还有红莉栖原本预定坐同一班飞机前来日本。但澪打算先去一趟涩谷，再去别处探望一位老朋友；真帆打则算先回一趟冲绳的老家；红莉栖虽然打算直接到秋叶原，但手头的工作还有一点点尾巴没处理完。所以她们最终决定分别出发，最后在秋叶原汇合，再一同返回美国。
昨天清晨红莉栖下飞机后，便急不可耐地拖着箱子先去了 Lab。但因为一些意外她并没有在 Lab 露脸，而是直接改变路线前往酒店登记入住，打点好房间等待二人到达。真帆和澪先后分别从冲绳和涩谷抵达秋叶原，傍晚时三人在酒店汇合后，心情不佳的红莉栖拉着三个人在宾馆里先来了一场酒会。
然而才一罐啤酒下肚，红莉栖就开始胡言乱语又哭又闹。早有准备的澪立刻拿出口袋电脑，把这恐怖直立猿被酒精驯服的珍贵场景记录了下来。
互相伤害的素材喜加一。
「我这是在帮助你反思。老大不小了，还在这耍酒疯。」
澪在真帆的掩护下把口袋电脑护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给红莉栖抢走的机会。
红莉栖冷眼看着这两个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的损友，恶狠狠地啃了一大口手中的饭团，随后也从兜里拿出口袋电脑，翻出了一张老照片。
照片中是穿着 May Queen 喵 2 制式服装，即猫耳女仆装的澪。不过这照片是几年前『新世纪的疯狂的再临』刚结束时照的，照片里的澪还显得有些青涩。
澪确实有着美人的底子，虽然平日里过得邋遢，但那次在被留未穗亲自上妆后，不出所料获得了一股惊人的杀伤力。再加上原本她就是现役 Niconiya 的播主，所以在演技上也有一定的基础。最后辅以留未穗设计的百搭猫耳女仆制服，新生的澪喵喵就此诞生，广受好评。其昙花一现甚至让后来想要再次前来或是慕名前来想要一睹芳容的客人们都扼腕叹息。
这些照片都是听说『红莉栖的可爱学妹要来咖啡厅打工』而赶来的 Labmem 们暗中抓拍的，最后汇总到了至的手里。但没过多久就因为红莉栖说漏了嘴而被澪发现。在被本人威胁后至也承诺删掉了——只不过是表面删掉，暗地存好。红莉栖自然也偷存了一份。
「Wdnmd 不是说删了吗！怎么还留着！」
澪忍住不爆了句粗口，真帆则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谁能想到温文尔雅的 K 小姐在现实里竟然是如此粗鄙的人。」
K 小姐是澪作为 Niconiya 播主的昵称，而她在直播的时候使用的是温柔甜美的声线。听惯了她平时那种随便到有些粗鲁的声线的红莉栖和真帆不止一次感叹现实里也想听到 K 小姐的声音，但每次都会被澪以想听就去直播间打赏为由拒绝。
不过因为真帆提到了 K 小姐，红莉栖的脑袋里却不知为何出现了桥田至扭扭捏捏的模样。
『拜托了，能不能喊一句「学长~」，最好用时下热门手游角色的声线。』
恶寒。
「……干嘛？」
澪看到举着口袋电脑的红莉栖似是想到了什么后浑身颤抖了一下，但马上看到了她无言的目光。
「……叫声『学姐』来听听？」
红莉栖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
澪收回了本想去夺口袋电脑的手，并且移动椅子向远离红莉栖的方向退了一格。
见状红莉栖像是酒还没醒一样拍着桌子说道：
「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学姐』！」
「烦死了，别跟桥田一样恶心好吗！」
说完，澪看了看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真帆，也拿出口袋电脑翻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澪打开的音频里没有任何有营养的内容，只有一阵毫无形象可言的放肆笑声。
真帆无言地凝视着澪，而澪一动也不动。
真帆突然发难向澪伸出手，澪抢先一步把口袋电脑高高举起。
「你行。澪，你很行。」
真帆说着狠话坐回椅子上。
「那是。」
澪嘴角一侧上扬，笑着哼了一声，把口袋电脑收进衣兜里。

第二节

A.D. 2021/07/19  15:00:00

「第 505 届未来道具研讨会就此开始！」
掐着下午 3 点整点的时间，至压着嗓子用自认为很帅气的声音如此说道，大家也都很给面子地鼓起掌来。
但是在鼓掌之余，澪把头向红莉栖过去耳语道：
「我没听说过你们已经开了这么多次啊。」
红莉栖也将头偏向澪，淡定地回答道：
「第五次而已，前面还有几次还因为各种原因办得不是很顺利，所以这其实算第一次全员到场的。」
澪皱起眉头、
「什么原因。」
「人类的三大本质。」
「复读机？」
「鸽子。」
「哦。」
当然这只是结果论，并不是真的互相放鸽子。在日本的几位还好说，假期基本同步，住得也不是太远；但长居美国的几位不仅平时很难有足够长的假期来日本，即便有假期她们也要优先考虑陪家人。澪虽是了无牵挂孑然一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抛开前面所说的这些，她也有一个更致命的阻碍——
她没钱。
并不是说澪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虽然当年坑过某位警官不少顿饭；也不是说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虽然她曾经在日本租的屋子又小又破。现在她作为一名正式研究员，就职于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精神生理学研究所，算是在由红莉栖与真帆带领的脑科学研究所的隔壁。有了稳定的收入，她自然不用再像五年前时那样潦倒。但她的积蓄还远没达到像红莉栖那样随手就可以为上千美刀的往返机票输入支付密码的程度。
「那边两个！Labmem No. 004，克里斯汀——娜！」
「你不许叫我汀娜！」
「还有那边那个 Labmem No. 00X，怪力女探——」
「？」
「没……没事。就是想让你们不要在我讲话的时候窃窃私语……」
面对两个目前 Lab 内沸点最低的女性，至原本就是装出来的气势立刻像被扎了个洞的气球一样泄了个干净。
其实除开澪这个新人 Labmem 以外，其余八名 Labmem 包括由季怀中的铃羽在内都很认真地听着至的讲话。即便他的讲话夸张到尴尬，中二到爆炸，大家仍理所当然地听着。
至摸了摸鼻子，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说道：
「吾等 Laboratory Member，想必会创造出颠覆世界构造的终极兵咳咳——」
至被不习惯的发声方法呛到了嗓子，猛咳了一会，强忍着后退的想法将双手交叉，顺势将身体两侧白大褂拨起，做出了未来道具研究所·疯狂的 Mad Scientist 招牌动作。
「吾等必将在审判之日来临前，封印所有造物。但是现在，诸位请展示你们智慧与汗水的结晶吧！」
僵硬着身子，至用手势请出了真由理、琉华以及留未穗三人。
「嘟嘟噜~我是 Labmem No. 002，『人质』椎名真由理。」
椎名真由理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随后学着某位替身使者的动作双指捏着帽檐一划，恰好露出同样别在帽子上的徽章。每一位 Labmem 都有着他们自己的代号，有的源于自称，有的源于大家的『突发奇想』。
「我是 Labmem No. 006……『琉华子』漆原琉华。」
漆原琉华的脸泛起微红。他掩着嘴轻咳一声调整了一下心态，将别在衬衫袖口的徽章展示了出来。
「然后是我，Labmem No. 007，『菲莉丝·喵喵』菲莉丝喵！」
在菲莉丝也就是秋叶留未穗展示着像是耳环一样带在猫耳头饰上的徽章时，澪忍不住又向红莉栖靠过来。但还没等她说话，红莉栖便未卜先知地抢答道：
「……下次进 Lab 的时候记得把脑子留在研究所外面。」
澪皱着眉头看向红莉栖。
在红莉栖与澪交头接耳的时候，真帆也偷偷把头凑了过来，但因为她也时常听不懂留未穗在说什么，所以很理智地没有发表评论。
另一边，三人做完自我介绍后站在一起，摆出了某个非常适合在月光下摆出的组合造型，但在这两女一男且其中那位男性的『姿色』丝毫不逊于另外两位女性的情况下，这个本应很猛男的造型竟显得有些可爱。
「自我介绍到此结束，琉华君，帮真由喜和小菲莉丝一起来搬一下我们的作品。」
「好。」
琉华帮着真由理将放在墙边的一个背包单手提着背带拿了过来。虽然他看起来很是瘦弱，但实际上他一直勤于锻炼。一定要说的话，他必然属于穿着衣服显瘦，脱了衣服尽显肌肉的那一类人。
背包不大不小半米见方，看材质和做工应该是三人为了里面的东西而自制的，而看轮廓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一个箱子。
「哼哼哼，这可是我们最自傲的杰作，大家可要扶住自己的下巴哦。」
真由理得意地打开背包。
「这正是从 120 光年外落至地球的星光具现，仅此一道的肉眼可视绿色星光。看吧！这就是氐宿四的光辉！」
琉华配合着留未穗的热情解说，在真由理的帮助下将背包里的箱子拿了出来。
「这都能做出来……真由理这么厉害吗……」
看到那个箱子，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澪以外都认出了这个东西，连红莉栖都不禁挑起了眉毛——
「锵锵锵！『天秤座黄金圣甲』喵！」
还未等大家发出惊叹，真由理就按下了箱子上方的一个按钮，同时压着嗓子可爱地说道：
「『天秤座黄金圣甲』，于此现身吧！」
在大家的注视中，箱子的顶盖向上翻起。伴随着能够触动大家童年回忆的效果音，箱子内射出耀眼的光芒。随后侧壁向外展开，露出了放置于中央的黄金之秤。
箱壁上有着数个镭射灯，在预设好的程序驱动下，它们随着箱壁展平不断调整角度，始终让光线聚焦于黄金之秤上。
至看着这个伴随着他长大的作品里的战甲，眼睛里简直冒出了绿光。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仔细考虑着这个作品的价值。
就比例来说，大概是原作实际大小的一半；就还原度而言，它完全符合至记忆中的模样；就重量而言，根据刚才琉华搬它的样子，应该不是一般 cosplay 时所用的纸壳或着 PVC 材料。不过冷静下来以后，至发现了一个问题——
未来道具其实是要挂在网上卖的，而这种有原作的东西如果作商业用途，真被寄律师函的话只可能直接被锤死侵权，没有第二个可能。
但还不等至提出这个问题，真由理和琉华的下个动作就让他再次愣住。
他们开始拆卸那个黄金之秤。就像原作里那样，黄金之秤被他们拆解为一块块铠甲。
「这个……可以拆？」
萌郁惊讶地小声说道。
要不是正忙着拆解，真由理此刻一定要双手叉腰发出骄傲的笑声。
另一边，留未穗来到正坐在一旁玩着积木的铃羽身前蹲下。
「铃喵，姐姐有一个要送给你的礼物，一起和姐姐去看看喵？」
铃羽抬起头，水灵的眼睛顺着留未穗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好呀。」
然后小心放下手中的积木，啪嗒啪嗒地走了过去。
至恍然，这个尺寸，好像恰好适合铃羽。
留未穗将铃羽领到桌前，让铃羽像试衣服一样展开双臂，随后和真由理以及琉华一起小心地将一块块铠甲给铃羽穿戴上去。
在为她戴上头盔后，小小的铃羽学着琉华摆出了一个姿势，竟也学得惟妙惟肖。
铃羽兴奋地在自己身上摸着，不过马上皱起了眉头。
「重……」
看着铃羽揪起的眉头，大家不禁莞尔一笑。由季蹲下身，大概感觉了一下重量，便稳稳地把铃羽抱了以来。
「嘿——呀。小铃好重呀，妈妈要抱不动了！」
听到妈妈这么说，铃羽立刻嘟起嘴。
「不重，铃不重！」
「好重呀。」
「才不重！」
虽说由季是在逗她，但一个四岁的孩子外加一套铠甲的重量依然十分可观。由季也没有抱太久，便把铃羽又放回了地上。
「要脱下来吗？」
铃羽看了看自己身上金灿灿的『衣服』，摇摇头。
「不要。」
「小铃喜欢这个礼物吗？」
「喜欢。」
「那小铃应该对哥哥姐姐说什么呢？」
铃羽心领神会地扭过头，向真由理三人说道：
「谢谢哥哥姐姐。」
真由理三人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而站在后面的至一手拿着口袋电脑疯狂拍照，一手抓着胸口。
「啊我死了。给我叫台救护车——」
红莉栖熟练地拿起手机，对着黑着的屏幕空点 120 随后拿到耳边：
「歪，这里有一个被女儿萌毙的变态老爹，你们那边能抢救一下吗？什么？哦。」红莉栖把手机拿开耳边，「他们说没救了，你等死吧。」
原本还绷着脸的真帆以及萌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待至复活过来，他换了一种方式提出了之前所考虑的问题：
「真由氏，你们做这个花了多少钱。」
真由理和琉华心虚地将视线移开，只有仍挂着猫之黠笑的留未穗仍然直视着至。而这让至对这个道具的非卖品特性更加确定了一分。
留未穗掰着手指装作计算的样子，随后说出了自己早就统计好的数字：
「差不多两百四七万日元。」
「两百——」
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就破了音。虽然至在内心平行比较了其他做工精致的 1/1 模型，大概有了这个道具会到达以十万日元计价格的心理预期，但实际价格仍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由季一听也急了，连忙说道：
「这也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澪在从震惊中恢复也在心中发出了没有钱的哀嚎。
『把一个给小孩子的玩具做到这种地步，你们是真的行。』
红莉栖在震惊之余也陷入了疑惑。她同样了解这类官方周边的大致价格，即使是能够还原原作圣甲的普通形态与着装形态，即使是使用了比较结实轻质的材料，也不应该会有十数倍的价格出现。
「菲莉丝，你们做的这个圣甲该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功能吧？」
留未穗浮夸地向红莉栖打了个响指，说道：
「不愧是红喵。没错，这套『天秤座黄金圣甲』不仅完全还原了原作的形态改变的能力，还使用了以钛合金包裹的防弹陶瓷复合材料，在保证了即便是以小铃的力气也可以穿着行走的同时，也能达到 IIIA 级的防弹标准。」
「为什么会防弹……算了先不管这个，那个 IIIA 级是什么，麻烦讲日语。」
至按着太阳穴问道。
回答他的是萌郁，因为过于惊讶，她的音量也比平时高了几分。
「是美国 NIJ 防弹标准里的一个等级，总共分六个等级。IIIA 级是从高到低的第三级，可以抵挡微冲发射的 420m/s 射速以下的 9mm 手枪弹。说实话我都……没见过这个等级的防弹衣。」
萌郁将差点脱口而出『我都没用过』咽回喉咙，眯起眼睛看向留未穗。
「你们为什么要给小铃做这种『没必要』的东西。」
见三人都不愿回答，萌郁仍然继续穷追不舍：
「而且考虑到材料、造型、甚至门路，这一套装备也不应该达到这个价格。还有什么？」
萌郁释放着无言的压力，留未穗也保持着营业的笑容半步不退。
于是萌郁将视线转向真由理和琉华。
半晌，琉华先顶不住压力心虚地解释道：
「原作的六组共十二把武器、外骨骼驱动系统、飞行系统、全密闭以及相匹配的呼吸循环系统……」
随后真由理也学着留未穗先前的动作掰着手指补充道：
「全球定位系统、瞄准系统、Cosplay 系统……」
「是光学迷彩系统喵！虽然和 Cosplay 系统好像也没区别喵，而且也还没实现喵……」
见两位挚友已经叛变，留未穗也放弃挣扎，如数家珍地列起她们暂时没能实现的技术：
「暂时没有实现的还有声学迷彩系统、武器制导系统、武器拦截系统、纳米组装系统、飞行系统、应急维生系统——」
「停停停！你们确定做的是日漫而不是美漫里的东西吗！」
桥田一家终究并没有收下了这个过于昂贵的礼物。
在众人的逼问下，第一组的三个人如实交代了他们的犯罪动机——
单纯就是突发奇想地想要不计开销地将所有能想到的元素加进这个东西里。
至用手搓了搓脸，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一个未来道具就这么劲爆，这让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次交流会进行下去。
「总之……下一组。桐生氏和真帆炭。」
被点名的两位似乎没有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甚至真帆已经开始低声嘀咕，自己这组做的东西是不是太粗糙了点。
「Labmem No. 005，『Shining Finger（闪光的指压师）』，桐生萌郁。」
萌郁展示出自己挂在手机挂饰上徽章，同时很正常地说出了自己的代号——其实她还挺喜欢这个的。
「Labmem No. 009……萝……『萝莉子』比屋定真帆！」
「噗——」
但真帆就不一样了。真帆好不容易顶着自己的羞耻心把自己的代号，准确地说是被这群家伙起的外号一口气喊出来，澪就好死不死地笑了出来，现在弓着腰一手搭在红莉栖的肩膀上一手紧紧捂着肚子。
见状红莉栖连忙挡在二人中间。
「学姐，算了。」
真帆暴躁地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本来就没怎么打理的长发向鸡窝头更靠近了一步。随后突然想起徽章这件事，连忙从兜里掏出卡包，展示出被她收在单独一层透明卡袋里的徽章。
「看在红莉栖的面子上。」
随后真帆用眼神剜了澪一眼，从挂在衣帽架上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萌郁向真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真帆便明白萌郁这是要让她来全权负责讲解。想来也是，萌郁平时在说话方面相当节能，刚才要不是涉及到一些比较过火的方面，她肯定也不会说那么多。
真帆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道：
「这是我和桐生所做的未来道具，『护手套』。」
虽然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但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冷了一下。萌郁凑到真帆的耳边，用手掩着低语道：
「我都说了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名字可以回头再说，实际效果过硬就行！」
此时真帆的脑中突然回忆起了大学时期旁听的某节工学院课程上，授课教授所说的一句话——『我不是一名工程师，我是一名商人。』
真帆暗道：我是研究者，不是工程师也不是商人，效益和性价比之类的就交给专业人士去就好了，我只要管这东西好用！
真帆按捺住自己有些钻牛角尖的思考，把心思收回到眼前的这副手套上。
「未来道具『护手套』，主要功效是为长期使用口袋电脑的人提供手部的保护。手套由仿生材料制成，对皮肤无刺激，透气防水。不会影响操作电子产品，不会影响指纹识别。不推荐机洗，不可干洗。成本……一千日元。」
至兴奋得差点拍了自己大腿一下。
这才是合适的未来道具，价格亲民，有市场。虽然之前做的什么蒸气蛇之类的也……各有各的特点，但偶尔 Lab 也需要一件像这样务实的产品。不过琉华却在这时举起了手。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长时间使用手机带来的主要的身体损伤并不是手指的磨损，而是关节和眼睛吧？」
一阵沉默。
真帆抓起自己的头发，向萌郁说道：
「所以我都说了不可能糊弄过去啊！」
原来你们也知道吗……
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吐槽道。
「但是没有关系。」
真帆啪地拍桌引起大家的注意。
「这个手套还有升级版。」
说着她又拿出来了一个盒子，但包装不如前一个精致，就像是随便找了个盒子姑且先放着一样。待她打开盒子，大家看到了一双从颜色上就有所不同的手套。前一双近乎透明，而这一双则是纯黑且不透明，看起来像是普通橡胶手套一样。
「这个β版本成本两千日元。我们在α版本的基础上做了双层处理，内层绝缘，夹层中间埋入了银丝。通过手套开口处的接口可以连接我们特制的电源。以平均人体电阻计算的话，这个手套可以在接触时带来 0.2 秒 50 毫安的直流电流。」
红莉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一阵心悸，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
一旁的至忍不住吐槽道：
「怎么又是这种奇怪的功能啊！而且真帆炭你们这手套是不是太凶残了一点，没记错的话这电流都快致死了吧！」
萌郁冷静地回答道：
「100 毫安的直流电才会对健康的成年人有生命威胁，这个手套只会带来灼痛、肌肉痉挛……亲测。」
就连本来在看笑话的澪，脸上的笑容都瞬间消失。
「啥？？？」
真帆吃惊地扭头看向萌郁，却见她露出了笑容。
「我开玩笑的。」
你这玩笑简直堪比 200 毫安的电流，差点害得我们心肺停止！
至无力地坐回椅子上。
「所以你们为什么也是这种不可能拿出去卖的东西……」
萌郁沉思片刻，满眼真诚地说道：
「我感觉到了邪心的涌动，只有更坚强的决心才能将其遏制。」
所有人的五官都揪在了一起——事实证明，好朋友之间也是会出现『夫妻相』的。
萌郁脸颊微微泛红，低下了头。
「突然有了冲动，就做了……」
桥田至举起手掌。
「谢谢，你们可以下去了。赶紧的收起来，我不想吃牢饭！」
至深呼吸一次，看向由季。而由季也心领神会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接下来是我，Labmem No. 011，『千面人』桥田由季；Labmem No.008，『打工战士』桥田铃羽。」
听到妈妈叫到了自己的名字，原本正穿着一身铠甲走累了坐在地上的铃羽立刻回过头来，笑着走到妈妈身边抱住了妈妈的腿。
「以及我，Labmem No. 003，『超级嗨客』桥田至带来的船新道具！」
「不是『嗨客』而是『骇客』呀桶子。」
真由理笑眯眯地接住了至抛出的包袱。
而红莉栖则撇了撇嘴，心想平时自己丢的包袱怎么就没人来接。
由季展示了收在自己梳妆盒里的属于自己和铃羽的徽章，而桶子这直接将戴着的鸭舌帽转了一个角度，露出了别在上面的徽章。
之后由季将放在桌上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手表，至少看起来是。至站到道具的右侧，夸张地展开左臂。
「请容我介绍，未来道具，『门（Portal）』。」
红莉栖眯起眼睛点点头，为至的命名品味点了个赞。但随即察觉到了真帆扎人的视线，连忙轻咳一声板起脸来。
「现在市面上已经有能打电话、付款、检测生理体征等功能的手表手环，我们在它的基础上进行改进，可以蓝牙连接电脑或者口袋电脑进行数据传输。可以看漫画看动画看小说，非常方便！」
这引起了萌郁的兴趣，于是她问道：
「但是手表这么小的屏幕，看不清吧？」
至打了一个只有动作没有声音的响指，答道：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门』的这些新功能可以通过扩张现实技术实现，也就是把口袋电脑对准它就可以看到了。」
澪忍不住吐槽道：
「既然我都带着口袋电脑了，为什么还要用你这个什么 Portal 看视频？多带一个设备，用的时候还得两个手分别举着，你这是在提倡锻炼身体吗？」
一阵寂静。
随后至用飘忽不定的声音狡辩道：
「我这是概念产品。要是扩张现实的模块可以小型化，我这个不就厉害了吗。」
「我『要是』能把核弹装在椅子的夹层里，我也厉害。」
「你可以把起爆装置放进去……」
澪和至二人用视线对抗了两秒后，至把 Portal 拿了起来举到眼前，按下了侧面的一个按钮，表盖翻了起来。
所有人的脑袋上都出现了问号。
不是疑问这个是什么。
而是疑问为什么会有『这个』。
「Portal 第二形态，『射谁谁晕』表。」
所以饶了一大圈还是表吗。
红莉栖感觉自己在浪费精力，忍不住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一旁的真帆却坐不住了，指着至的鼻子抗议道：
「你刚才有什么资格说我们的『护手套』，你这 Portal 不也加了受管制的功能吗？而且你这针打算怎么处理？我就先不说怎么回收了，你怎么保证中针的人跟某利大叔一样有神仙一样的平衡能力，不会倒下的时候直接把针压进去？」
「真帆炭你不要随随便便就说些恐怖剧情出来！」
还真就是发射麻醉针吗，致敬也不是这么致敬的吧，职业操守呢。
红莉栖感觉有一种不久前才看到过类似情节的既视感，但她依然问道：
「你能发表一下的开发这个东西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可以在敌人不经意之间一发入魂，将、其、击、倒。耶。」
说着至还比了一个『闪闪亮』的手势。
红莉栖咧着嘴笑了一声，随即迅速恢复到没有表情的模样。
「下一个，我来。」
至颓然坐回座位上，由季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着他。铃羽也察觉到了爸爸的低落，也凑了上来。至看到自己的小天使这么关心自己，感动地弯下腰想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结果差点一下闪了腰。
憋着一口劲，至硬是把铃羽抱到自己怀里。
『乖乖……这圣甲该不会真是黄金的吧。』
回忆起刚才内人抱着铃羽举重若轻的样子，至深感自己应该加强锻炼了。
红莉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同时将当做项链戴着的徽章从领口抽出来。
「Labmem No. 004，『助手』牧濑红莉栖。」
澪啧了一声，还是站了起来。但她暂时还没有拿到徽章，毕竟她的编号也暂时是编外的。
「Labmem No. 00X，『K』久野里澪。」
虽然至经常不怕死地叫她『怪力女探』，但她坚持把自己的代号定为『K』。自我介绍完后，澪便坐回椅子上。毕竟她和红莉栖先前已经说好，她会在制作的时候提供帮助，不过介绍的时候还是全由红莉栖自己来。
红莉栖话不多说，从口袋电脑里选出一张照片，并将口袋电脑放在茶几上。
「实物我放在宾馆里了我忘了拿过来，你们打开扩张现实应用程序凑合着看一下吧。」
真帆一边操作着口袋电脑，一边埋汰了一句：
「这不会是没做作业就是忘带的那个『忘带』吧？」
红莉栖拿手肘顶了一下真帆。
「就你话多……」
她确实是忘带了。都怪昨晚自己突发奇想搞什么酒会，结果今天早上喜闻乐见地起晚了。急匆匆出了门，等想起来东西没带的时候人已经在 Lab 了。但她又不想费时间回去取，毕竟几年来大家都没有聚得这么齐过，浪费一秒少一秒。
打开口袋电脑的扩张现实应用程序，大家通过口袋电脑的屏幕看到了红莉栖展示的照片上的道具，当然是立体的。
这个道具由底座与 8 个辉光管组成。辉光灯散发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组成了一串数字——
『.0000013』
「我和澪是最后两位 Labmem，也是最后一组。作为大轴，当然是要给点惊喜——」
说着，红莉栖双臂交叉，但因为没有穿外套所以并没有带起任何衣服。配合着 Lab 专属的疯狂的 Mad Scientist 动作，红莉栖用同样 Lab 专属的疯狂语调说道：
「仔细将这一道具印入双眼吧，这将是吾等改变世界构造的凭依！其名为『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Divergence Meter）』！颤抖吧人类，拜倒在我睿智的裙下吧，啊哈哈哈！」
说着红莉栖还顺势往前踏出一步，张开双臂一脸得意。
「厨二乙。」
「感觉你玩得挺开心，原来红莉栖内心也住着一头猛兽。」
至和澪先后吐槽道。
你俩其实关系很好吧！
红莉栖装作没听到，实则在心里暗骂，随后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道：
「顾名思义，是用来测量世界线变动率的仪器。部分原理详见我今年春天发表在『Sciency』上发表的论文《Divergence Analysis of World Line Theory》，我这里就不做赘述了。」
「麻烦牧濑氏还是赘述一下。三行以内，日语 OK？」
「……」
红莉栖叹了口气，短暂思索一下后开始解释：
「翻译过来就是《世界线理论相关的变动率分析法》。首先是……『世界线理论』。这个理论猜想世界有着众多可能性，但只会有一个可能会被激活为现实。这其实是用来解决祖父悖论的一个理论。也就是如果你使用时间机器干涉了过去，世界会对所有事项进行分离重组，留下一个较为合理的逻辑链，从而将存在的逻辑矛盾或者说违和感降至最低。」
看着大家的表情，红莉栖就知道他们似懂非懂。他们的眼神就和当她在课堂上展示一连串微积分算式且还没来得及解释的时候，那些台下学生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突然扯到时间机器。」
「桥田你先闭嘴，让我想想……」
红莉栖就像是在纠结要怎么给一个没专心上前置课程的学生讲解进阶课程内容的讲师一样，秀眉紧蹙，过了几秒才继续说道：
「你就当做时间机器可以造出来。」
「……行吧，牧濑氏你说能造就能造。请继续。」
琉华见状不禁小声吐槽道：
「两位都放弃挣扎了啊。」
真由理无奈地笑了笑：
「毕竟就算小红莉栖解释给我们听，我们大概也听不懂呀。」
红莉栖继续解释道：
「就结果而言，它可以通过数值来表现世界线的偏差。」
萌郁用食指点了点嘴唇，思索片刻后问道：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用时间机器改变了历史，我们就可以靠这个测量仪发现？」
留未穗一脸惊讶：
「咦？萌郁喵已经懂了喵？」
萌郁从头梳理了一下红莉栖的解释，点点头。
「仅限于这个测量仪的功能方面。」
「好厉害喵！」
对于萌郁的提问，红莉栖摇摇头，苦笑道：
「理论上，不能。因为在跳跃世界线后，世界的重组也包括我们的记忆。所以我们并不会记得之前的世界线所对应的数值，也就无从发现当前世界线数值已经改变了。所以这个其实也是一个有着莫名其妙功能的……道具。嗯……很符合未来道具的特点。」
红莉栖自嘲一句，本想称之为残次品，但这似乎有些对不起其它未来道具，所以临时改了口。随后她表情复杂地准备上前把桌上自己的口袋电脑收回来，却被真帆拉住胳膊。
「这是你和澪做的？你四月份发表论文的时候对变动率的测量不是还处于猜想阶段吗？」
红莉栖看了真帆一眼，又看了萌郁一眼，最后环顾四周的 Labmem，这才笑道：
「侦探总是在完全掌握案情之后才发表自己的推理啊。而且，『我就是想看你这个表情，这个不甘心的表情啊』！NICE 我早就想试试这句话了。」
红莉栖握拳摆出胜利姿势，而真帆则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拳头。
「这么好的事儿还跟我藏着掖着。回头你跟澪必须请我吃饭。」
「是是是。」
另一边，至已经把自己整个人嵌在了沙发里。嵌得有多深，就代表着他现在心情有多自闭。
「结果四组全灭啊，一个能卖的道具都没有。要么就是有奇葩的功能，要么就是太高端不合适在 Lab 发表。」
说到最后一句时，至看了红莉栖一眼，叹了口气。
「牧濑氏，这样真的好吗。如果它真的有你说的那些功能，估计和 SERN 的 LHC 相提并论也不为过，毕竟它将开创一个全新的研究方向。牧濑氏却把它先给我们看了，难道不应该保密吗？」
红莉栖将口袋电脑收了起来，做了一个把嘴巴用拉链封上的动作。
「你们可得保密，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发表。」
「那你还给我们看……看完就灭口吗？」
红莉栖笑了起来：
「哼哼哼，我可是疯狂的 Mad Scientist，你们要是敢透露一丝情报——」
说着，红莉栖龇牙咧嘴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澪冷静地吐槽道：
「看来你确实很喜欢这个人设。也不怪你在研究所里会有那些奇怪的举动。」
红莉栖笑容一僵，连忙反驳：
「这，这是角色扮演！是 Lab 的一种仪式！我不是中二，也不喜欢什么疯狂的 Mad Scientist！」
「真亏你能这么顺畅地说出这个拗口的词组。」
澪忍俊不禁，同时心想着：说自己没病的人往往才是病入膏肓，更何况是这个人。
红莉栖差点一口气把自己憋过去，但又没办法反驳，只好色厉内荏地冷哼一声，不再作答。

A.D. 2021/07/19  18:42:51

结束了这次混乱而充满爆点的未来道具研讨会以后，大家收拾好自己的道具，闲聊了一段时间，便开始准备晚上的屋顶烧烤。
器具、食物、调料、碗碟，全部准备好后夜幕已经降临。都市的夜空看不见星星，只有一轮尚有残缺的凸月在云间时隐时现。借着一盏射灯，辅以微弱的月光以及周围的灯火，大家围绕在几个烤架旁欢笑着。
虽说大家大多已近而立之年，但此刻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次屋顶烧烤。
「真羡慕菲莉丝和真由理，这两个人怎么像是青春永驻一样，这总不能是化妆化的吧……难不成是戴了石像鬼面具吗。」
作为一名会化妆术但不会『易容术』的女性，红莉栖无法想象这种人类智慧的结晶。
丢出的包袱没有人接，红莉栖就看到好玩的东西却没人以可分享的孩子一样撇着嘴闹起了别扭。
「红莉栖姐姐，给你饮料。」
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绹早已换下 JAXA 研究员工作服，见红莉栖一个人坐在一旁，不由得想要『做点什么』，便递上了一杯饮料。
「谢啦。」
红莉栖的小小怨念被绹递来的饮料的冰凉触感所驱散。不过当她正要打开易拉罐时，却发现绹递给她的是一罐啤酒。红莉栖不禁抬头向小绹看去，恰好与正暗中观察着她的小绹对上了眼。小绹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移开视线。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
回想十年前的往事，再联想到昨晚以及今早的痛苦记忆，她苦笑着将手指从易拉环上移开。
在大家都围着烤架的时候，红莉栖找了个椅子坐下，看向不远处的护栏。
如破碎镜片般的记忆中有着这样一个场景：一个身穿白衣的瘦高青年在护栏边上的那个位置突然消失，几秒后又突然出现，痛苦地抱着头弯下了腰。
「冈部伦太郎究竟为什么会消失，甚至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呢……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或许真由理他们只是听自己说了太多次，才产生了错觉？
或许冈部伦太郎这个名字只是某个冷门游戏里的虚构角色？
或许所谓的既视感都只不过是错觉？
红莉栖甚至怀疑过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 Labmem 是否和在涩谷出现的『混沌之子症候群』患者一样，为了逃避某种现实，进而虚构了某种幻想——
保护着椎名真由理的青梅竹马。
与桥田至情同手足的兄弟。
和牧濑红莉栖心意相通的恋人。
鼓励桐生萌郁与人沟通的朋友。
督促漆原琉华锻炼的师傅。
与秋叶留未穗以中二语交流的理解者。
预留编号给桥田铃羽的预言者。
让比屋定真帆赞赏有加的学生。
曾在美国比至更早与阿万音由季相遇的有缘人。
就像是在进行集体创作一样，他们不断赋予冈部伦太郎具体的设定，不断将自己的期待投射到这个角色身上，从而让虚构的人物显得更加真实。
再以捕风捉影的所谓线索为证据，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与他们有交际的人。
红莉栖无法克制这种恐怖的念头，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怕一旦说出口，这个念头就会如『言灵』一般变为现实。
强行打消了这个念头，另一个消极的念头却又闯入了她的思维——或许他已经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在与我们相遇之前就已经……
红莉栖用食指敲了敲手中已经凝出水珠的易拉罐，将这些负面的思考丢出脑外。
以他的倔强程度，无论在世界何处想必都能活下去吧。
思及此处，她站起身走到小绹身边，带着和善的微笑将啤酒塞回小绹手里，随后拿起烤肉夹加入战斗。
真帆和琉华注意到了这边的小插曲，不禁轻笑。
「小绹这是进入暴走小町模式了吗？」
听到真帆的低语，琉华偷偷瞄了不远处原本正在和至以及澪一起抢夺烤肉的绹，也掩着嘴小声说道：
「确实。小绹在我们面前总是一副乖宝宝的模样，这样倒是有些新鲜。」
真帆仔细想了想：
「我觉得有点恐怖。」
琉华轻笑：
「那也是小绹可爱的地方。」
「澪姐前几天是在涩谷？」
这边，绹一边翻着烤架上正滋滋冒油的烤肉，一边向澪搭话道。
「嗯，去见了几位老朋友。」
澪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想起了一些高兴的事情。绹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迂回地追问道：
「是泉理姐姐她们？」
「嗯，不过泉理的那个弟弟忙着备考就没见面，只是让泉理帮忙带了一句鼓励。毕竟我也教过他一段时间，不算无关人士。」
说完，澪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只会说加油的无关者』……这句话对我的影响还真是有够大的。」
绹回忆了一下，想起了这位弟弟的名字：
「是橘结人对吗？我记得他打算学法律。」
澪浅笑着点点头。在绹面前，她比平时健谈许多。
「嗯。他是个努力的孩子。后来我和泉理她们看了一场音乐剧。结果因为太好看，之后大家都没怎么吃下饭。」
「好看却吃不下饭？澪姐你们看的是什么？」
绹很疑惑，如果是好看的歌剧，不应该是一边吃饭一边开心地交流感受吗？只见澪咬着牙说道：
「《悲惨世界》，以前宫代推荐我的，这次恰好看到有档期就带着泉理她们去看了。结果看完以后她们一个个都跟自己是剧中角色一样，吃饭的时候都在郁闷。」
澪啧了一声，将一块烤肉塞进嘴里。
一直观察着这边却没敢说话的至挑了挑眉毛。没想到这个他见过的最自我的人也逐渐学会为别人着想了。毕竟泉理炭她们经历了『新世纪的狂气的再临』，确实容易与《悲惨世界》中的角色产生共感。澪炭估计也是在气自己没有仔细考虑到她们的心情吧。
至借着调整帽子的动作露出了笑容，继续默不作声地翻动着烤架上的食材。
「那之后呢？没去见他吗？」
「……宫代？见了，平日里他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出来放风，估计也很无聊。所以我也抽时间去见了这位老朋友。当然是带着红莉栖和真帆的黑历史一起。」
「不是说他。」绹面带笑容地打断了想要蒙混过关澪，「我是说，『某个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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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澪炭和神秘的知道名字（神成岳志）的警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至感觉自己的八卦之魂正在熊熊燃烧，所有的注意力都汇聚在了耳朵上——当然手头夹肉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澪不动声色地说道：
「岳志啊，他还是老样子。见了一面，一起吃了个饭。」
都直接叫名字了啊，绹笑道：
「然后一起逛了个街，一起睡了个觉？」
「……桥田至！！！」
「在！」
原本就在偷听的至突然听到澪怒吼着自己的全名，顿时被吓得全身一颤，差点没握住手里的木炭。刚转过身，他就被澪抓着领子提了起来。
「是、你、教、的？」
「不不不不不不！」
至恐慌地摇着头，连一句不是都没办法说完。
「澪姐！冷静！不是桥田叔叔教的！」
澪突地转过头看向绹，其魄力让绹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所以把桥田叔叔放下来吧。」
虽然不是他教的，但确实是从他平日的黄段子里学的。
绹暗中想道。但为了桥田至的人身安全，她还是努力说了一半的谎言。
「饶你一命。」
澪松开手，至这才重新感受到踩在地上的踏实感。
差点感觉自己要死了，这是什么怪力啊！这人怎么能把自己这堆两百多斤的肉提起来？！
至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绹则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祸从口出的意思。可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是个成年人，大家还是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看，难道是在大家面前装乖的副作用吗。
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当然，这次堪称作死的行为也并不是没有收获。
或许至因为太慌张而没有注意到，但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久野里澪绯红的脸颊。
萌郁端着一碟刚烤好的食物坐在刚烤完一轮的红莉栖身边，向红莉栖问道：
「牧濑小姐，那个『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相关的理论，你真的不打算发表吗？」
红莉栖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侧头看向萌郁，而萌郁也无言地注视着红莉栖。
没有进一步的解释，说明这是在替『组织』提问。
从着手研究『世界线理论』开始，红莉栖与萌郁已经多次有过类似的对话，所以她也逐渐明白了桐生萌郁的一些语言暗示。但即便明白萌郁是在替她身后的『组织』也就是 SERN 在招揽她，她的答案依然不变。
「嗯，不打算。也希望你不要把今天看到的告诉『别人』。」
二人又无言地对视两秒后，萌郁先行解除了自己紧绷的状态，苦笑着说道：
「牧濑小姐真是强人所难。」
「抱歉……」
红莉栖其实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独自开发，不告诉任何人。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想把这种发现新东西的喜悦感分享给大家，也想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而驱使她这么做的元凶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感觉——紧张、急迫、又孤独。她希望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有所进步，证明自己不是孤独一人。
证明自己，可以『成功』。
可这种感觉似乎只是想要成功这个结果，而不在乎成功能带给她什么。这种本末倒置的感觉让红莉栖不禁认为自己需要找以为心理咨询医师咨询一下，这是焦虑症的前兆啊。

随着响起的开门声，真由理走进 Lab。
「小红莉栖，炒面要没了哦？」
带着一些碗碟从楼顶下来，真由理向正洗着碗的红莉栖搭话道。
「对了，小真由理。」
「嗯？」
从冰箱里拿出追加的食材后，真由理转过身来。
「以前我也和你说过吧？有关世界线和既视感的一些记……猜测。」
红莉栖很是纠结。
『所谓的既视感，不过是和前世的记忆或者命运的安排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时间机器也基本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若是十年前的自己，即便是完成了那篇时间机器论文后的自己，或许都能坚定地这么认为。毕竟那篇论文对她来说只是和父亲和好的一个契机，内容则是次要的。
但这些年来随着研究的深入以及既视感的积累，红莉栖的看法却开始出现松动。
「嗯。说起来，真由喜对我们现在进行的这段对话也有既视感哦。」
红莉栖停下了洗碗的动作，惊讶地看向正在思考或是回忆的真由理。
「嗯……不过既视感里站在这里的似乎是『冈伦』。」
真由理虽然听不太懂红莉栖对世界线还有既视感的解释，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而她的感觉总是十分敏锐。
「所以你相信我说过的话，也相信『冈伦』是存在的？」
真由理带着轻飘飘的笑容来到红莉栖身边，帮忙洗起碗来。
「我觉得小红莉栖没有说谎。『冈伦』的话，毕竟只要是和他有关的既视感真由喜就都会感觉心里暖暖的。真由喜绝对不是在犯花痴！」
「我没这么想啦。」
「可小红莉栖明明就在笑……」
红莉栖确实忍不住笑意，但却是释怀的笑。
「谢啦小真由理。」
「虽然不知道真由喜做了什么，但小红莉栖能开心起来就好~」
红莉栖感觉心中一暖，随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何总喜欢说些没有人懂的梗。
因为自己的梗被人接上的那个瞬间，自己的孤独感会得到些许缓解。
但现在至少有真由理相信她所说的世界线，也相信『冈伦』的存在。
就在这时，红莉栖腰间的口袋电脑发出了一阵急促的特殊预设提示音。
红莉栖手腕一抖，原本光洁的盘子磕在了洗碗池沿，碎了一角。
天王寺父女已经带着部分厨余暂时离席，真由理与红莉栖也暂时在 Lab 里清洗盘子。除了由季在陪又穿起那件『圣甲』的铃羽在楼顶玩闹以外，其余的人则继续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包括收拾最后的一点食材。
至正吃着碟里最后一点蔬菜，就感觉到自己腰间的口袋电脑一阵震动。一波接一波，简直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腰包里被谁塞进了什么只会震动的东西。
「哦，是疾风迅雷氏和芙拉炭啊，什么事这么着急，震得我手都要麻了……」
即便是在被至从腰包里拿出来之后，他的口袋电脑依然在像被高中老师超频摇摆的试管一样不停震动。
疾风迅雷的 Knight Heart，真名西条拓巳，和桥田至都是『反三百人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互相既是战友也是臭味相投的二次元同好。而神代芙拉则是当前热门机器人格斗网络游戏——《死歌（Kill Bala）》的程序设计者，本名古郡可奈。前段时间至为了帮助他们解决『君岛孝』带来的危机，帮他们制作了一款『杀毒软件』，二人也就此熟络了起来。
不过仅限于网上，毕竟现实里他俩都是究极的家里蹲，相较而言至的生活还算是健康的了。
在至磨磨唧唧点开聊天软件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来自这两位的信息又往上增加了十位数。至本想优先点开萌妹子的信息，但突然想起内人发怒的样子，便又心虚地把大拇指移动到了疾风迅雷的头像上。
『人呢人呢？』
『看没看我给你发的图啊，赶紧的，现在是自我发电的时候吗！』
谁在自我发电！我可是在进行光荣的干饭！
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至向前翻着聊天记录。
『这个情报是华炭从 ES2 里找到我告诉我的，我这个绅士可不会独吞情报』
『不愧是「情报强者」（自称），如果是二次元人物的话我肯定也可以好！』
好什么好！能别对着三次元年下女生变态可以吗？啊……我好像没资格这么说来着。
下意识地又吐槽一句，至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到现在他还没翻到记录的『情报』是来自那位小他 8 岁的香月华。她从碧朋学院毕业以后……好像是考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现在算起来应该是大四生吧。
至感觉这记录他翻得右手大拇指都要抽筋了才总算是翻到顶。最顶上的是一串链接，他便先看了眼下面的留言。
啪嗒。
盘中的筷子滚落在地，至没有尝试去捡，而是顺手将盘子放在旁边，以几乎要捏碎屏幕的力道双手捏住显示屏。
因为大家并没有很喧闹地聊天，所以立刻都被筷子落地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发现了至的异常状况。
「亲爱的？」
「桥田？」
至对耳边的呼唤置若罔闻，数次想点击那条链接，却总是点到疾风迅雷的头像，进入到他的个人信息界面。
『狗屎！』
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稍微发泄了一下后，至稍微冷静了一些，深呼吸一次，这才点中了那个链接，一加载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快速地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然后返回最顶上，仔细地看了一遍。
最后切回推噗查看神代芙拉的信息，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发现也是同一个链接。
至不顾已经聚在自己身边的 Labmem，径直向楼梯间跑去。
「牧濑氏！我们那些既视感都是真的！」
至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由季与铃羽紧随其后。
但马上他就察觉到 Lab 里的两个人气氛有些不对。
「这怎么可能……」
红莉栖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而真由理则在一旁安抚她，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察觉到走近的至，红莉栖抬起眼。
「有人把我放在宾馆的『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拿走了。」
同时将口袋电脑递给至。
「这是我安装在房间里的未来道具 42 号机传来的录像。」
至还没回过味来，下意识地接过口袋电脑开始播放录像。未来道具 42 号机『你的秘密没有死角』是桥田至制作的带有触发性发送器的微型摄像头。手中的这份视频想必是触发了红莉栖预设的条件才发送过来的。
果然，视频开始不久，一个身着斗篷的人便出现在镜头里。看体型应该是一位女性，年纪不大。她并没有戴上兜帽，一头与红莉栖相似的栗色头发被清楚地记录在视频里。
她很快找到了红莉栖的手提箱，小心翼翼地从手提箱里找出了那个红莉栖忘记带来 Lab 的道具，『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
当她离开时，她的正脸也被拍了下来。至将画面暂停，放大，但对这个人的面容并没有印象。
「看来你也不认识这个人。」
看到了至的操作动作以及表情，红莉栖说道。
最有可能的是 Rounder。但除了红莉栖自己以及久野里澪，其他知道测量仪的理应只有今天下午才在圆桌会议上得知的 Labmem。制作时红莉栖与澪也足够注意，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所以最大的嫌疑就落在了身为 Rounder 的桐生萌郁身上。但说实话，她还是偏向于是其他人，毕竟十年的交情让她相信萌郁不会这么做。
「算了我等下报警，桥田你先说你的事。」
红莉栖秀眉紧锁，从萌郁的手中接过了口袋电脑暂时收了起来。
「哦对！你自己看比较直观。」
至连忙将自己的口袋电脑递给红莉栖。
那是一则新闻。红莉栖看了一遍，两遍，三遍。最后瞪大了双眼，用力盯着照片中的那个身影。
她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一直屏息忘记了呼吸。
她以为是雨水流过了她的脸庞，随后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热泪溢出了眼眶。
大家正迅速地收拾着楼顶的东西。看至的模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但烤炉的炭火还未熄灭，剩下的一点食材也需要重新收好，大家也就没有急于追上去。
而这时，萌郁的口袋电脑发出了收到信息的效果音，道了声抱歉便查看起信息。萌郁的柳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站在她身旁的真帆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变化。
「出什么事了吗？」
「……糟了。」
真帆突然觉得，萌郁又变回了以前『机器人』的模样。只见萌郁迅速将口袋电脑放回腰间的包内，然后又从中拿出了一个盒子，正是刚才她们所展示的『护手套』β黑色升级版。
手套也有内置的电源，不再外接电源也可使用那个违禁的功能。萌郁一边快步向楼梯走去，一边将手套戴上。
「你们躲好，我下去看看。」
踏。踏。踏。
Lab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一阵既视感闪过红莉栖的脑海。短暂，却又印象深刻。回过神来时，她发现除了铃羽以外在场的四个人都是一副冷汗淋漓的模样。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墙上的挂钟。
现在的时间是 19 点 55 分。
而后四个人互相看着对方。
「小铃羽快到爸爸身后来！亲爱的快过来！」
「亲爱的，趴下！」
「小真由理快躲起来！」
「由季姐！」
这时，萌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惊慌。
「牧濑，快逃！他——」
砰——
未等萌郁的警告说完，一道破空声便骤然响起。
一道身影重重地向前摔在 Lab 的入口。
站在众人最前的红莉栖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第二步却再也迈不出去。
又是几声。似乎是窗外，又似乎是耳边。
身后传来的物体落地的声音。
她迷茫地转过身，看见至跌坐在地，而由季倒在至的怀中。
红色的花海逐渐在由季的脑边盛开。有些花儿攀上她的发丝，点缀着她浅色的长发；有些枝丫蔓上她的脸颊，妖艳了她洁白的脸颊。
她像是看到了神明的身影，美丽的双眼不愿阖上。
她像是要向其祷告，朱唇微启。
「由季——！」
至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
「啊……啊啊啊！」
红莉栖只是呆立原地。
既视感一个接一个向她袭来，让她甚至无法正常感知正在发生的事。
划破皮肤的，是风吗。
闪过眼前的，是光吗。
传入耳中的，是雷吗。
飘入鼻中的……是『』吗——
终于有人从 Lab 外走进来。一个红莉栖未曾见过却熟悉无比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感觉自己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眼前的他正半跪在自己身前，举着一捧鲜艳美丽的玫瑰花束。
他耳根通红地抬着头微笑着，说道——
「她就是任务目标牧濑红莉栖，抓住她。」
既视感中娇艳欲滴的红色从他手中的玫瑰花束涌出，一瞬间便覆盖了整个草原。

枪声停了。
红莉栖还活着。
环顾四周。
至倒在了由季的身旁，至死都没有松开拥抱着她的臂膀。
真由理像是枕在茶几红色的桌布上睡着了。
忽然，一阵哭声盖过了红莉栖的耳鸣。她连忙寻声伸过手去，却突然被一道大力向反方向拉开。回过头，她便看到了那个近在咫尺身穿黑色西服的人。
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她数次怀疑是否真正存在，但在刚才从至那里得知了踪迹，没过几分钟却又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个人。
「冈部……为什么……」
『记忆』中的身影与他重合，他瘦削的身形，棱角分明的面庞。
『记忆』中的身影分崩离析，眼前的他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正趴在双亲身上大哭的铃羽。
「不——！」
红莉栖原本像灌了铅一样的身体突然迸发出了能量，转身想要将他推开。但他简单的一个侧身便将红莉栖的突然袭击躲过。随即来自的腹部的重击感让红莉栖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明明与她记忆中几乎重合，却冷得让她如坠冰窟的声音：
「带走。」

红莉栖捂着肚子跪坐在地，随后神志不清地倒了下去。『冈部伦太郎』打算踢她一脚确认她的状态，但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这么做。看了一眼一旁正在哭闹的小孩，无视她的挣扎将她从地上拽起。惊讶于她的重量，『伦太郎』迟疑片刻还是将她的手甩开。
『竟然是这种外观张扬的盔甲救了她一命。』
他的任务目标只有牧濑红莉栖，至于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孩子，留她一命也罢。
「带走这个小孩，之后和牧濑红莉栖一起带去 SERN。现在报告伤亡。」
在突袭开始前，他们的队伍便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
「2 号、3 号、4 号死亡。」
耳麦中传来了应答声。
「袭击者呢？」
「没有找到。」
「楼顶上那些目标呢？」
「已全部射杀。」
「警惕四周，打扫干净现场，迅速离开。」
Rounder 们顺从地开始打扫残局，而『伦太郎』则俯身打算将红莉栖从地上拉起。
就在这时，Lab 的窗户碎裂开来，一道黑影从窗外跃入房间。
『伦太郎』双脚发力向后跳去。黑影一击落在空处，但也立刻改变方向追击而来。
来者戴着头盔看不见面孔，每次攻击皆势大力沉。
『伦太郎』挡住对方的一击刺拳，却突然感觉一阵麻痹感从手臂攀了上来，连忙后退拉开距离。对方的战术手套似乎带着电击效果，这让他不敢再直接格挡。几度攻防后，他竟落至下风。但他依靠自己丰富的经验，趁对方的左手刚刚收回来不及出击的片刻空隙，用右手中仍未松开的手枪狠狠砸向对方的头盔。
头盔的面罩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对方也因此与『伦太郎』拉开距离，退到红莉栖身边，同时将已经碎裂的头盔摘下。面罩内的碎玻璃从领口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到这一刻『伦太郎』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人。从身体的曲线来看是一位女性，身穿黑色机车服。她留着一头红色……不对……应该是更深一些的栗色长发，和牧濑红莉栖的发色相近。
『伦太郎』警戒着她下一步的举动，不想她却蹲下身，抱起红莉栖便向已经破碎的窗户冲去，一跃而下。
他愣了一瞬，也立刻跑到窗边。视野中她们已经落地，只好通过耳麦喊道：
「目标被劫走，拦住她！」
这里明明是二层楼，这个袭击者是怎么进来又带着一个人平安落地的！
他顺着楼梯来到大桧山大楼外，却只看到了周围数个已经断气的 Rounder 以及身中数枪已然咽气的天王寺裕吾。根据打斗的痕迹推断，这是内斗的结果。
「不只是 M4，竟然连 FB 都背叛了。」
『伦太郎』冷哼一声，向着手下们所报告的方向追逐而去。

『我拒绝！你现在就回未来去，然后把时间机器毁掉！那是不能存在于世的东西，必须立刻销毁。』
梦中的伦太郎在和另一个人争吵。
『……我也是好不容易用时间跳跃机跳到这里的啊！』
梦中的自己忍不住插嘴反驳。
『等等……你难道，进行了时间跳跃？』
看向这边的伦太郎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只有时间机器是绝对不能做出来的！就算你知道方法也绝对不可以！』
他的双手用力地抓住了红莉栖，这让她的身体一阵生疼。
然后，她醒了。

红莉栖意识到自己醒了，或者说早就已经醒了。刚才的也并不是梦，而是回忆，是既视感。就像是在克服刚起床时的低血压一样，红莉栖逐渐恢复了知觉。
第一个感觉是疼。腹部疼，头疼，身体到处都疼。也拜这痛苦所赐，她想起了自己被『冈部伦太郎』狠狠打了一拳。
她不想再看到那一幕，于是用手捂住双眼，但记忆已经鲜明地留在自己大脑皮层中，那并不是闭上眼睛就可以逃避的东西。
他们倒下的身体，从他们身体中流出的血液，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睛。
越是想要逃避，这些场景就越是鲜明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明明不久之前大家还有说有笑，突然，一切就都变了。
天意弄人？
啊？
啊！？
「是我的错吗……」
因为她在追着那个记忆中的影子不放吗，是因为她在研究世界线理论和时间机器理论吗，还是因为她几番拒绝了 SERN 的邀请吗？
如果自己放弃了的话，如果自己早就接受了 SERN 的邀请的话，是不是就——
「不是你的错，牧濑红莉栖。」
「谁！？」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红莉栖连忙想要向后逃开，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束缚在了一个座椅上。她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离开，虽然双手还能自由活动，但却一时没能找到解开束缚的办法。
这时耳中的背景声音停了下来。直到这时红莉栖才意识到那似乎是敲击键盘的声音。
房间很暗，最大的光源是她正前方被一人一椅挡住的电子屏幕的光。但还没等红莉栖仔细观察，那个人便将椅子转了过来。
「好久不见，牧濑红莉栖，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在更好的时机与你重逢。」
是女性的声音，很轻，但在这个不大的密闭空间中红莉栖却也听得格外清楚。房间的灯慢慢由暗变亮，红莉栖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并没有感受到太多不适，很快她便看清了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的容貌。
那的确是一位女性，身穿黑色紧身机车服，有着一头栗色的长发，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这让红莉栖突然恍神，眉宇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哦对，一直使用这个形象也不太好。稍等。」
女性像是灵光一闪似的竖起食指，随后在左手腕处的衣服上点击数下。只见她的身体从四肢以及头顶分别出现了一圈马赛克一样的微小色块。随着色块朝她的身体中央聚集，她的外观也发生了改变。
首先最明显的是她的服饰，从刚才覆盖全身的皮质机车服变成了一套很适合运动的冲锋衣加七分裤。随后红莉栖注意到她的容貌也发生了改变，发色从和红莉栖相近的栗色直发变成了茶色，发型从披肩直发变成了左右各一束麻花辫，原本洁净的面庞也带上了些许汗珠。
红莉栖皱起眉头，这不可能是自己眼花了，身体的疼痛感也让她清楚地认知到这并非梦境。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阿万音铃羽。』
这时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闯入脑海。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好奇地开始拉着这个人问东问西，但现在她只感受到了恐惧。
对无法预知的危险的恐惧。
这个人伪装一直成了别人的模样，而这个人现在——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桥田铃羽。我来自 2036 年，而这里是时间机器 OR84 的内部。未来——」
现在顶着既视感中 18 岁铃羽的模样。
「你是谁。」
红莉栖冷眼看着她。

第二章 蜿蜒迷归的逆行军(Countermatch)

第一节

A.D. 2021/07/18  16:00:00
说出这句质问后，红莉栖的心跳不由地加快。她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人，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些许信息。
这个人现在的模样，与红莉栖既视感中 18 岁铃羽的模样如出一辙。
『铃羽』还是保持着那份平和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了红莉栖会这么说，侧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像是礼物盒一样的带着缎带的细长盒子，向红莉栖递去。
但红莉栖只是充满怀疑地看着她，并没有接过盒子的意思。
无奈地笑了笑，『铃羽』只好自己解开缎带打开盒子，将内容物展现在红莉栖面前。那是一对风格简约，刻着@channel 颜文字的成对刀叉。
「未来的你曾和我说过，她最希望得到的礼物就是『专属叉子』。」
红莉栖颤抖着接过盒子，将其中的刀叉拿在手中。
「你说你来自未来？」
『铃羽』点点头。
「我来自 2036 年，世界被欧洲核子研究所 SERN 所统治的未来。」
红莉栖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地追问道：
「SERN？一个研究机构统治了世界？」
「他们只是幌子，握有实权的是名为『三百人委员会』的组织。他们建立了以 SERN 为绝对权力核心的反乌托邦，将世界人口缩减至 5 亿，最终实现了『人类牧场计划』。」
红莉栖冷哼一声，摇了摇手中的叉子。
「就凭这些，你就想让我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编造的故事？而这个人甚至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
『铃羽』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后，她无言地在左手腕上点击了几下。
她的外观再次发生变化。虽然这次她的面容并没有改变，但是四肢及头顶出现了类似机械的覆盖物。覆盖物自出现便开始向躯干翻卷，似是有许多微小的机械构件正在折叠归拢。最终所有的部件收束在她左手腕处一个形似手表的物件上，而后她将其摘下，放在一旁的操作台上。
「这就是你想看的『真面目』。如果你想让我把内衣也脱了我也无所谓。」
『铃羽』现在全身只穿着类似运动内衣一样的朴素衣服，裸露的皮肤并不像一个花季少女一般吹弹可破，反而布满了各种可怖的疤痕。
红莉栖仔细看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看出一丝破绽。
十五年之后的未来会诞生出怎样的科技？
时间机器，在她看来无懈可击的光学迷彩，然后呢？
Lab 毁灭于一夜之间。
冈部伦太郎则是罪魁祸首。
还有什么不可能。
见红莉栖没有任何表示，『铃羽』继续说道：
「我叫桥田铃羽，出生于 2017 年 9 月 27 日，O 型血，Labmem No.008『打工战士』。父亲是 Labmem No. 003 的桥田至；母亲是 Labmem No.011 桥田由季，旧名阿万音由季。这架时间机器 OR84 由你研究出的时间旅行理论与反抗组织『瓦尔基里』的同胞们齐心协力制作而成。我的任务就是逆转这个被 SERN 统治的未来，将世界线恢复至 Steins Gate。」
说着，她从抽屉里又拿出了一个物件。8 个辉光管连接在底座上，散发着橙色的柔和光芒。
『.0000015』。
红莉栖瞪大了眼睛。
「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铃羽』将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与形似手表的物件并排放在操作台上。
「袭击发生前不久我去你的宾馆拿的。按照正常的时间线，之后你将被迫前往 SERN 总部所在的瑞士日内瓦，而这个东西如果被 SERN 得到可能会造成很大的麻烦。虽然我所经历的未来没有出问题，但所谓确定的未来依旧是概率的体现。所以保险起见，我还是替你回收了。」
「原来是你！」
『铃羽』微微皱起眉头。
「……你知道？」
红莉栖默不作声，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铃羽』攥紧双拳，片刻后又松开。
「改变世界线的关键就是那个冈部伦太郎，也是凤凰院凶真。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看到了那则报道了吧。未来的你告诉我，是爸爸给你看的。就是那则有关『Z-Program』的新闻报道。」
SERN 今日公开了一项名为「微小的进步（A Zilch Progress）」的人才引进计划，广泛招募来自世界各地的高能领域人才。而其代表人物，则是一位名叫凤凰院凶真的年轻人……
凤凰院先生是欧洲核子研究所（SERN）的年轻有为的老牌研究人员……
在采访中，凤凰院院先生将「微小的进步」简称为「Z-program」……
红莉栖回想起事发前至给她看的那则报道。当时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文字报道旁照片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内容虽有粗略看过，但却没有细想。
「『Z-Program』实际上是 SERN 对时间机器的研究项目，自上个世纪便已开始，但一直没有公布。而在未来，2034 年 4 月 1 日，首个载人时间机器将会在以你为首的小组手中诞生，『时间机器之母』女士。」
红莉栖的呼吸微微一滞，但她依然倔强地，似是魔怔了一般地拒绝着『铃羽』。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如果你才是 SERN 派来的刺客呢？」
「那我早就杀了你无数次了。」
『铃羽』以出奇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好似陈述午饭的内容一般普通。
但这句话却点燃了红莉栖的不安。
「你说这是时间机器，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说我会在未来发明时间机器，那就说明我没死在这里。那你、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救 Labmem，去救你的父母！他们死了！死在我的面前！」
红莉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仿佛是想要将自己的恐惧全部吐出来一样大声嘶吼。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铃羽』猛地将上半身向红莉栖凑过去，二人鼻间仅有毫厘之差。
「你以为我会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遇到一点困难就凑在你怀里哭吗！」
她将座椅的扶手捏得吱吱作响，红莉栖也不甘示弱地与她对视。
最终，还是『铃羽』先示了弱，向后靠回椅背上。
「对方有即便世界线改变也能保持记忆的完整的 Reading Steiner，每一次的时间旅行都需要要非常谨慎。我只尝试了三次，陷阱、远程狙杀、斩首，全都失败了。即便用陷阱在一时间拖慢了他们的步伐，他们之后依然能赶上。即便我狙杀了狙击手，当时位于房顶的 Labmem 依然会被从楼梯涌上去的 Rounder 杀害。而斩首，你也看到了，在不暴露超越当前科技的情况下我没办法在正面交锋时迅速压制凤凰院凶真，甚至因为人数劣势我都没办法及时到达 Lab。」
说到这里，『铃羽』竟是露出一丝颓然。可红莉栖依然无法确定这到底是真情还是演技。如果她说的都是实话，那么她与未来的红莉栖有着至少十年的时间制定计划，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失败。
『铃羽』抬起眼看向红莉栖，随即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相信我。」
她低下头陷入沉默。红莉栖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听到她喃喃自语道：
「她是对的，是啊，她怎么会错呢。」
很快，她再次抬起头，眼神不复刚才那失意的模样。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那么就让我换一个说法。」
略作停顿，她直视着红莉栖的眼睛继续说道：
「在这场发生于 2021 年 7 月 19 日晚上 8 点前后的袭击中，只有牧濑红莉栖以及年仅 4 岁的我幸免于难。而我带来的这台时间机器，就是能逆转这一切的唯一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你，别无选择。」
红莉栖眉头微微一皱。她无法反驳。
『Z-Program』，带领 Rounder 在她面前杀害了萌郁、真由理、以及桥田夫妇的『冈部伦太郎』。
即便她还无法确认当时位于楼顶的真帆等人的安危，若是想要救活真由理等人，眼前的人以及这台时间机器便是她目前唯一的机会。
『铃羽』并未在发现红莉栖的态度出现松动的情况下乘胜追击，而是给了红莉栖足够的思考时间。
红莉栖攥紧双手。迷惘、愤怒，众多情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大家都习惯了在『缺失了什么』的痛苦中蹒跚前行，如今这微小的幸福却如此轻易地被人摔得粉碎。
回忆中的 Lab 总是带着一层温暖的色彩。无论春夏秋冬，无论 Labmem 齐聚与否，它总是占据着红莉栖脑海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落。
它不应该有如此的结局，红莉栖不愿意，更不允许。
「好，我和你一起。」
红莉栖下定决心，终于第一次真正将眼前的人作为友方看待。
闻言，铃羽的笑容带上一丝苦涩，这让红莉栖再次皱起眉头。
「干嘛，我同意了你又不愿意了？」
「不是，只不过到头来还是要按照红莉栖的计划来。」
「什么？」
「我是说，未来的你。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至于尝试获取你的信任，又或者尝试用时间机器去救 Labmem，不过都是我自己……不甘心罢了。」
铃羽苦笑着摇摇头，不愿意继续抱怨下去。于是将操作台上的手表型装置重新扣在手腕上启动，恢复了那一身运动装，又将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拿在了手中。
「现在的示数是 -0.0000015%。而当它归零的时候，就是回到那条冈部伦太郎所期望的世界线，Steins Gate 的时候。」
圆桌会议上红莉栖称之为残次品的原因，并不是她之前提到的『没有人能够辨别出示数的变动』这一点。从开始构想理论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矛盾，同时巧妙地将它绕了过去——
将目标设置在『零点』就行了。
将推演、计算出的 Steins Gate 的信息，以数字的形式进行描述，这也是她在 2021 年年初发表的论文中所描述的内容，即『变动率分析法（Divergence Analysis）』。
再以这个数值规定为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的零点，再将世界线信息数值化的算法编入测量仪中。这样一来测量仪的示数就是当前世界线与 Steins Gate 世界线的距离。
『目标是零点』这一设计初衷便能跨越世界线被固定下来。
即便没有 Reading Steiner，也可以以此观测到世界线的变动。
也因此，在启动它并看到了它不为零的示数的时候，红莉栖就绝望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们已经脱离了 Steins Gate 世界线。
到这里为止都没有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红莉栖无法通过示数的改变知晓自己的行动究竟是让世界线靠近 Steins Gate 世界线还是在远离它。所以除非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红莉栖原本都不打算做任何改变。
可未来的她却让铃羽乘坐时间机器来到这个时间，这说明未来的她或许也已经束手无策。
红莉栖双手抱胸，同时用手指敲着手臂。既然已经决定与铃羽合作尝试改变已经发生的惨案，她便尽力地将恐慌压下，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思考前因后果上。
她依稀『记得』冈部曾经和她提到过的α收束以及β收束。其中α收束是 SERN 独占了时间机器，最终实现了独裁；β收束是世界围绕时间机器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而 Steins Gate 世界线则是谁都没有得到时间机器的理论或是制作方法。如此分析，α收束与β收束的区别在于 SERN 是否能领先于其他组织甚至国家，一骑绝尘地独占时间机器的所有权。所以可以推断当前的世界线偏向于α收束，测量仪的示数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SERN 一定是从某处获得了时间机器的相关知识。电话微波炉（暂定）？不对。」
红莉栖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 Lab 的微波炉并没有因为任何原因消失过。如果是因为电话微波炉（暂定）被抢走世界线才发生变动的话，他们至少能认知到微波炉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不见。虽然也有可能是 SERN 突然转运，突破了研究的瓶颈，但红莉栖从伦太郎那里听来的世界线里这种情况都没有发生，所以她首先就将这种低概率的情况排除了。
「那就是理论，或者说『确定时间机器可以被造出来』的信息。」
再考虑到其他的细节。
「因为我在做时间机器的研究？因为他们找到了冈部？」
红莉栖想要从铃羽的眼中找出答案，但是铃羽的表情没有变化。红莉栖在心中后悔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找菲莉丝学一招柴郡猫的微笑……而且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铃羽……对了，铃羽你去过 2011 年，还去过 1999 年……」
「嗯？我没去过啊？」
「我是说 Steins Gate 世界线——你竟然回答了，不会有时间悖论吗？」
得到红莉栖的合作承诺后，铃羽似乎也变得有活力了不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还准备把莫比乌斯作战和盘托出呢，不差这一点了。」
「那是什么？」
「没事，你先分析，我作补充。」
「好吧……说回 Steins Gate 世界线的事。我的既视感里只有你来到 2011 年以及我们一同前往 1999 年的那两次时间旅行是位于冈部消失之前的。前往 1999 年的那一次虽然找到了年幼的冈部，但当时发生了一场车祸，没能和他直接汇合……总结来说，SERN 必然是察觉了这两次之中的某一次，将冈部截了下来。但为什么被截下的不是我或者你呢……和β世界线那次类似有延迟？可别告诉我是什么世界线的收束……」
红莉栖思索无果后，放弃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因为线索是在太少。
「总之，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还没有被 SERN 抓走的冈部伦太郎，并且避免他因为 Reading Steiner 的失控而消失在 2011 年 8 月 4 日……」
『为此……』
「为此我应该尝试让冈部乘坐时间机器，跳过 2011 年 8 月 4 日这个时间点。或许这样就可以避开固定发生在那个时间点的 Reading Steiner 的失控。」
红莉栖像考完试等待老师批卷的学生一样看向铃羽，却发现她板着脸看着自己，这让本已经得出结论的红莉栖变得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随即她便又带上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不逗你了，你说的基本正确。这才是牧濑红莉栖。」
不等红莉栖反击，铃羽就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那么我稍微补充一下，Operation Möbius，莫比乌斯作战的具体内容。」
「你一定要讲一遍英文再讲一遍日文吗。」
「跟你学的，开心吗。」
看到铃羽侧头瞥了她一眼，红莉栖感觉自己的心情又烦躁起来了。
「说正事呢别打岔。自从凤凰院凶真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他就一直是 SERN 最坚定的维护者。而在 SERN 确立统治地位的过程中，时间机器与凤凰院凶真这两者都必不可少。未来的你也认为是 SERN 劫持了冈部伦太郎才导致世界线想α收束靠拢。毕竟他不止大脑里有着时间机器的知识，甚至还有跨越世界线保留记忆的完整的 Reading Steiner。不过不知为何，他似乎并没有说出你们那段跨越世界线的旅行，否则你的未来肯定不会那么安稳。」
红莉栖冷笑了一声。
「那我还得谢谢他们洗脑技术不到家咯。」
铃羽撇了撇嘴。
「所以未来的你得出结论，要先抹掉被 Echelon 截获的时间机器的记录——包括接下来我们要进行的每一次旅行的记录，都要立刻抹掉。这样 SERN 就不会把冈部伦太郎劫走。而后我们再将他带上时间机器，跨过 2011 年 8 月 4 日。示数归零，大功告成。」
红莉栖倒是没有被铃羽轻松的语气轻易带偏，依然仔细思索着，问道：
「Reading Steiner 怎么解决。我们现在改变世界线，那这个凤凰院凶真的记忆不就直接盖过去了。」
铃羽夸张地双手叉腰用鼻子笑了三声。
「完全不需要担心！如果他不直接参与改变，也就是没有目睹这个改变的过程，那么他的 Reading Steiner 就会在我乘坐时间机器出发时的那个时间点触发。而在我出发时的 2036 年，未来的你已经成功把他的 Reading Steiner 暂时屏蔽掉了——你不要问具体方法，这个就真涉及时间悖论了。」
红莉栖闭上了已经半张的嘴巴，把提问咽回了肚子里。
见红莉栖似乎已经没有疑问，铃羽便将测量仪固定在一个显眼的位置，随后抬起右手举至身侧做了几个手势，她身后的显示屏便滑动至她的身前。红莉栖这才发现原来那些都是扩张现实投影屏。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背对着我操作？」
是不想让她看到操作界面产生时空悖论吗？红莉栖猜测着。但铃羽却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样我才有机会能够像个 BOSS 一样转身啊。」
红莉栖愣了一下，无语地摇了摇头。
「你为了消除我的疑心我可真是尽心尽力。」
「可惜做了那么晓之以情的尝试，还是不如动之以理。」
红莉栖也靠回椅子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
「毕竟我是科学家，是研究者，本来就不应该感情用事。」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检查一下安全带系好了没。」
红莉栖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个她一直以为的把她『束缚』在椅子上的东西，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安全带。
「看来没问题了？那么……舱门锁定。聚变发动机、克尔黑洞生成器运行正常，电子枪充能中……充能完毕。奇点暴露率百分之九十九，即刻进行时空跳跃，牧濑红莉栖——」
铃羽在完成启动前确认后稍作停顿抬起眼看向红莉栖，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
「我们去拯救世界吧！」

第二节

A.D. 2011/08/03  09:00:00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震动声，犹如蜂鸣一般。片刻后，秋叶原广播会馆顶楼的天台上逐渐出现了一快光团。光团愈发明亮，以它为中心的一片区域里光线逐渐扭曲，其中某样东西的轮廓也愈发鲜明。那是一个类似巨大的人造卫星的机器。
时间机器内红莉栖的脸色并不好。她被铃羽救下时虽然也进行了一次时间旅行，但就像睡着了就不会晕船一样，当时的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良反应。而现在，她的嘴唇发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丝。她对抗着全身的疼痛，努力将眼睑撑开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暖色调的光。
『.0000016』。
是与红莉栖记忆中无异的数字，但也可能已经在她意识不到的时候发生改变。
铃羽在顺利到达当前时间点后便立刻开启了外部的光学迷彩，同时开始检查调试各项参数参数，以及扫描附近的敌对反应。
「地点秋叶原；时间东九区公元 2011 年 8 月 3 日早上 9 点整。确认完毕，时空跳跃成功。」
在程序响应的间隙，铃羽储物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先给自己倒出一颗丢进嘴里，然后盖上盖子看也不看地抛向后面，最后盒子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恰好落在红莉栖的腿上。
「你可以吃一颗，比较温和的口含晕机药，薄荷味的。」
红莉栖忍着晕眩感以及从眼窝深处传来的刺痛感，拿着盒子看了看，发现和当下流行的薄荷糖包装相差无几。红莉栖不做多想把一颗看起来也和现在的薄荷糖差不多的药粒倒在手心。有一瞬间她产生了某种极度的恐惧感，但细想起来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因为吃什么药吃坏过肚子，所以也没再想其他便把药粒丢进嘴里。而她在下一秒就后悔了自己没有听从这种莫名的危机预感。
「呜！！」
红莉栖只感觉股堪比芥末的劲辣味道顺着鼻腔直冲自己天灵盖，连忙捏紧鼻子屏住呼吸，过了十几秒才缓和过来。这时她听到了铃羽的笑声，意识到是被铃羽挖了坑，于是不顾被呛出来的眼泪，捏着鼻子说道：
「比较温和？你们未来人都没有味觉的吗！怎么这么辣！」
铃羽虽然也正受着晕眩与窒息幻觉的折磨，但听到红莉栖的抱怨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毕竟这是药，不是嗜好品啊。味道怎样无所谓，效果到了就好，不是吗？」
「听起来怎么感觉像是真帆学姐那种人做的……」
红莉栖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抱怨了一句。她仍然不敢放开捏住鼻子的手。
缓了半分钟后，红莉栖感觉到自己头痛和晕眩的症状缓和了不少。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效果确实还不错。」
铃羽点着头得意地笑了笑，打开了时间机器的舱门，先红莉栖一步解开安全带跳了出去。她在起身的时候便启动了被她称作『圣甲』的作战服的扩张现实伪装功能。当她真正站在时间机器外广播会馆的屋顶上时，她又变成了与红莉栖初次见面时的模样——与红莉栖相近的发色，相似的发型。但她身上穿的不再是黑色机车服，而是白色长袖衬衣配深色及膝裙。舒展了一下身体后，铃羽双手叉腰说道：
「出发！」
「等会儿！你有没有我能用的『圣甲』？」
话说出口，红莉栖连忙用手掩住嘴，但已经顺口说出的奇怪名称再怎么也收不回来了。不过铃羽丝毫没有在意，而是用拳头叩了一下掌心。
「对哦，接着。」
铃羽从腰间侧后方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向红莉栖丢了过来。红莉栖连忙伸出双手。而铃羽就像是预测到了红莉栖伸手的位置一样，丢出的盒子稳稳地落在红莉栖的手心。
「你的生物验证信息在我登上时间机器之前就已经录入了，直接戴在左手腕上，然后把右手食指按在上面。」
红莉栖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类似手表的道具。跟着铃羽的引导，红莉栖将它戴在左手腕上，随后它的两段相互吸引自动扣在一起，并按照红莉栖手腕的尺寸调节了大小。随后她将右手食指按在小巧的屏幕上，不一会儿一些扩张现实屏幕便从原屏幕上跳了出来。
「我大致讲一下功能。除开光学迷彩外，它还具备可观的防御力、多种武器、自循环系统、外骨骼辅助机动系统等。武器的话从非致命的手部释放的点击到小型的动能子弹发射器应有尽有，但我希望你尽量不要用这些会留下明显痕迹的东西，收拾起来很麻烦。」
红莉栖点点头，努力将铃羽的讲解以及对应的启动口令记下。但听着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
「怎么感觉有点像是今天圆桌会议上那些东西的集合体。」
铃羽骄傲地用鼻子笑了一声。
「庆贺吧！这是跨越时空，聚集全 Labmem 的力量制作而出的最强力量的象征！绝对、无敌、究极的暴力在此展现！」
「……」
「我还是继续讲功能吧。」

红莉栖此刻正快步走在横跨神田川的万世桥上。天气晴朗，但偶尔太阳也会藏在看起来轻飘飘的云层后面，在地上留下一片阴影。
她已从这座桥上来回走过无数次。有时是和大家一起从 Lab 前往柳林神社做新年参拜，有时是和谁搬着笨重的 IBN5100——
红莉栖皱着眉头闭上眼睛，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让她异常怀念。
但现在她只有孤身一人走在这座桥上。三三两两行人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将视线投向她。这种只有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样子让她产生了某种类似共感的痛苦，驻足原地；但心中的愿景又让她再次迈开步伐，小心而坚定地避开行人向目的地走去。
红莉栖走进一个小巷，这里是前往柳林神社的捷径。小巷四下无人，也没有看到哪里有监视用的摄像头。但红莉栖还是小心翼翼地躲在垃圾桶后的阴影里，这才解除了身上作战服的光学迷彩，同时启动了扩张现实模块。
片刻后一位身着浅色宽松休闲服装的中年女性从小巷里走了出来。栗色的长发被她盘在脑后，粉底虽然遮不住眼角的皱纹，但无论任何人都依然会感叹这是一位富有吸引力的女士。她的胸口与手腕戴着精致而不张扬的饰品，端庄却低调。
穿过一座旱桥后，以神田川为背景的柳林神社便出现在她的眼前。神社的建筑与她记忆中十年后的模样并无太大差别，这却是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并没有穿越时空的错觉。但当她看到神社中那个熟悉却也陌生的身影时，这一点错位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那是一个身着红白相间巫女服的纤细身影。伴随着一声声有节奏的娇喝，他一次次将手中的太刀举起挥落，一次次将脚迈出收回。齐肩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在他的耳边飘动，一时间看得红莉栖竟是有些出神。
红莉栖确实有一瞬间产生了对美妙事物的喜爱之情，但让她出神的根本原因却是另一点——他正在『练习挥刀』。
红莉栖试着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但仍不禁勾起了嘴角。
在学会了铃羽给她的这套作战服的大致用法以后，二人便先去了 Lab，不过是从远处用望远镜进行探查。
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在 Lab 蹲点，等冈部伦太郎一落单，铃羽就直接以本来的模样去和他搭话。以他的经历，他不会不明白『桥田铃羽』代表着什么。若是伪装成别的模样去接近反倒是让事情复杂化。
之后便是将他带上时间机器，跨过 2011 年 8 月 4 日 14 点 35 分 41 秒这个他从 Steins Gate 世界线上消失的时间，计划就成功了。
而只是为期两天的时间旅行的话，只需要他随便编个离家两天理由，便也不会对他的人际关系造成很大影响。
她们甚至看到了『成功的幻象』，也就是成功将他带上时间机器的既视感。
但又等了半个小时，她们也只看到了真由理、至、以及这个时间点的红莉栖。
再次看到了活着的朋友，红莉栖强压住去和他们相见的想法，开始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最终她们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兵分三路进行搜索——铃羽在这个观测点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无人机，以便她实时掌握 Lab 内的情况；铃羽本人则去 Lab 和 May Queen 喵 2 周边移动寻找；而红莉栖因为体力明显不如铃羽，便接下了去柳林神社及其周边寻找的任务。
柳林神社距离 Lab 很近，不过十数分钟的脚程，但红莉栖这一路却并不轻松。为了尽量减小对这个时代的影响，铃羽给自己换上了一张大众脸以及一身极不起眼的衣服，泰然自若地扮演着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但红莉栖缺少这种定力，所以铃羽干脆地让她打开了光学迷彩，直接『销声匿迹』。起初红莉栖发现大家都看不见她时确实有些兴奋。但很快这股兴奋就变成了紧张，因为她必须避开所有可能的接触。所幸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她安然地到达了柳林神社，同时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完成了二次伪装。
「请问，这里就是柳林神社吗？」
红莉栖本想等他结束挥刀，但内心的急迫驱使着她打断了他的锻炼。
少年的漆原琉华这才注意到来人，吃惊地啊了一声，连忙纳刀入鞘，鞠躬致歉。
「这里就是柳林神社，非常抱歉刚才我锻炼得太入神，没有注意到您。」
红莉栖连忙摆手让他不用在意。
不如说如果再让他继续道歉，若是被谁看到了还以为是她在欺负人呢。
「想来你就是漆原琉华对吗？」
琉华抬起头，水灵的双眼里满是惊讶。
所以说这个容貌实在是太让人嫉妒了！红莉栖强忍住自己想要捂着鼻子扭头的冲动。
「对，我就是漆原琉华。请问您是？」
红莉栖尽量让自己露出自然而不是花痴的笑容，自我介绍道：
「我是红莉栖母亲，初次见面。我从红莉栖那里听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位美少年。」
红莉栖的二次伪装，便是用扩张现实将自己变装成了自己的母亲。
琉华闻言诚惶诚恐地深深鞠了一躬。
「您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牧濑小姐也是一位很可爱的人，我，我一点也不如她……」
「没事没事，放轻松一点。」
这既是对琉华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无论是看起来傻傻的但实际上洞察力惊人的真由理，还是虽然嘴上话不多但内心世界丰富的萌郁，红莉栖都没有把握能仅靠一件作战服就骗过去，更别提有着神乎其技的『柴郡猫的微笑』的留未穗。至于至和由季，红莉栖也直接将他们排除了。前者是她实在是扛不住他的变态气势，后者这个时间段和 Labmem 还不熟悉。所以依靠排除法，最后剩下的就是最『天真无邪』的琉华了。
但此刻红莉栖看到他这紧张得无所适从的模样，突然对欺骗一个纯洁可人的孩子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但是是男的。
「我原本只是路过这里。突然想起来红莉栖提到过她的一个朋友在附近的神社当巫女，就顺道来拜访一下。」
「您要进来坐坐吗？」
红莉栖顺着琉华做出邀请姿势的手看去，但目光未作停留，而是笑着摇头道：
「不了，原本就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打扰了。红莉栖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说着红莉栖便点头作别，而琉华则再一次鞠躬。
红莉栖转过身，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
「说起来，我听说红莉栖在这边交了个男朋友，好像是叫……」
红莉栖用食指关节抵在下唇做出思考的模样，实际则是在平复自己因为即将说出的话而害羞的心情。
这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黄毛丫头似的害羞来害羞去的！拿出点成年人的气势红莉栖！
红莉栖暗暗给自己打气，这才装作似乎刚想起了名字的模样：
「对了，冈部伦太郎。」
琉华愣了一下，皱起眉头低头思索起来。
红莉栖紧张地绷着身子，耳中只剩下风卷着落叶擦过地面的声音。
最终琉华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没有听牧濑小姐提起过这个名字。」
红莉栖愣了一秒，不死心地追问道：
「会不会是她瞒着你？你们 Lab 里——我是说，我听红莉栖提起过你们的那个研究所的组织，里面没有这样一个人吗？」
琉华似是有些惊讶，但他没有追问，而只是回答道：
「未来道具研究所，也就是我们所说的 Lab 里，没有名叫冈部伦太郎的人。」
「那，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练挥刀？难道不是——我是说，我听红莉栖的描述，Labmem 里没有，似乎没有这样的体力派的人。是谁让、推荐你这么锻炼的？」
话一说完，红莉栖便开始对自己失了方寸的举止而后悔。她几番改变自己险些露馅的话，但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足够可疑。
琉华睁大了双眼，然后将原本单手提在腰间的太刀抱在胸前。
「难道您指的是『凶真师傅』……抱歉，这样说会让您疑惑吧。」
琉华将刀平持于身前，咔地一声将刀从鞘中拔出一掌的距离。
「『凶真师傅』是我的神谕。请您不要笑我。我虽成长在科学至上的世界，但我的父亲是这所柳林神社的最高神官，而我也是这里的巫女。我虽不信神，但也敬畏着世间八百万神明。当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他』告诉我这把刀名为『妖刀九月雨』，『他』也告诉我这把刀是从哪家店铺里买来的，『他』还告诉我每天要努力练习挥刀，说这是我的使命。」
似是在回忆当初的经历，琉华露出了怀念的浅笑。
「您一定想说，这不过是一把随处可见的，甚至没有开锋的劣质太刀。即便是开锋后试图斩切细竹，也必将卷刃甚至直接折断吧。」
说到这里，琉华抬起头，坚定地看向红莉栖的双眼。
「但是，我相信『他』，也相信『他』必然有一天会真正出现在我的面前。」

红莉栖叮嘱了一句『请不要告诉别人她曾经来过这里，尤其是红莉栖』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她在进入巷子的时候随便四下看了一眼就解除了变成自己母亲模样的变装，然后并没有打开光学迷彩，而是让自己穿上了一套和铃羽类似的日常服装。同时也将自己最为明显的特征，也就是栗色的长发伪装成了黑色的齐肩短发，再利用自带的程序随机微调了一下自己的容貌，最后给自己加上了一副眼镜，这便是她情急之下给自己做出来的新的变装。
在向铃羽报告了这边的情况后，便迈开步伐在街上跑了起来。
时间已临近正午，很快红莉栖便感觉自己真实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肺部因为剧烈的呼吸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却感觉梗在了因为长时间缺水而粘连在一起的喉咙处。
这时她的手腕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而她挣扎向前的身体也为之一顿。
『你需要冷静，牧濑红莉栖。』
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眼前抓住她手腕的『陌生人』却并没有开口。
『这是内置的通话频道，先回时间机器吧。』
红莉栖这才明白，这是变装了的铃羽，想必是跟着自己身上这套作战服的定位找过来的。
「可是——」
「我说了，你需要冷静。」
这一次铃羽没有用通讯而是直接面对面地说道。见红莉栖低下了头，不情愿地咬着嘴唇，铃羽心有不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去再说。」
沉默一直持续到二人回到时间机器里。
看着红莉栖似乎仍不想相信事实的模样，铃羽决定先开口。
「我以 Lab、May Queen 喵 2、广播馆这三者的中心为圆心，向外搜索了接近五公里半径的区域，但没有找到和『凤凰院凶真』的面容相匹配的人。」
听到那个名字，好友们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红莉栖的眼前。
红莉栖闭上眼，回忆着既视感中的情景。
「为什么会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分歧！」
如果那真的是其他世界线的记忆，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原本存在于这个时间点的冈部伦太郎的消失。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红莉栖的肩膀。
「不要沉迷于既视感。你忘了冈部伦太郎的 Reading Steiner 的失控了吗。」
铃羽的声音将红莉栖的思维从对既视感的追逐中回到现实。
「我们还有时间机器，还没有输。」
没错，还没有输，不能止步于此。
红莉栖遏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努力让心跳恢复正常。
「我在 Lab 和柳林神社周边也没有找到冈部的踪影。而且通过和漆原的交流，我认为冈部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时间点。无论他是消失在 R 世界线，还是已经被 SERN 洗脑带走。」
铃羽以沉默表示了肯定。实际上她也尝试接触了她的父亲桥田至，在没有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旁敲侧击了一番，得出的结论也与红莉栖一致。
红莉栖思索片刻后问道：
「时间机器的燃料还有多少？」
铃羽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一个扩张现实显示屏便移至她眼前。
「85.7%。时间机器的燃料无法依靠当前的科技水平进行补充。外部的太阳能电池板已经是在考虑到额外消耗和收益的关系曲线后得出的最佳尺寸，但也只是能补充大概一半的停靠期间的能源消耗。」
「也就是说停留的时间越长，我们能够进行的跳跃也越少？」
铃羽点点头，随后补充道：
「而且因为时间机器启动有类似白炽灯的效应，所以我们要尽量减少跳跃次数、跳跃时长、以及停靠时长，重要程度依次递减。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大概。」
红莉栖原本已经开始规划行程，但听到铃羽最后一句补充时就感觉像是脚下踩空了一阶台阶。
「大概？」
铃羽垮着脸说道：
「我是驾驶员，任务是开时间机器。你也不能要求每个飞行员都会画发动机的工程结构图吧？」
红莉栖无言地与铃羽大眼瞪小眼起来。最后铃羽先憋不住笑了出来。
「好啦放轻松一点。这种参数性的资料我还是会去留意的。简单来说我们就算一口气跳到一百年前都还能再跳回来。」
「我真是谢谢你活跃气氛了……」
红莉栖装作气得哼了一声，然后恢复了严肃。
「我感觉我的记忆有些不可靠，有关于冈部的既视感和真实的经历有些混淆。我似乎有着他存在于所有时间的既视感，又似乎有着他不存在于任何时间的记忆。所以我打算抛开这些进行考虑。既然冈部的消失和世界线变动在某种程度上相关联，那我们就先去世界线变动的最近一次的大分歧点。」
红莉栖咬了咬嘴唇，像是用尽了自己一切的力气般说道：
「2010 年 7 月 28 日。也就是爸爸召开时间机器研讨会的那一天。」

第三节

A.D. 2010/07/28  9:00:00

时间机器并没有出现在起跳时的秋叶原广播会馆顶楼，而是出现在了一座偏僻公寓的楼顶。
机器的工作音逐渐减弱，漂浮在空气中如同闪亮星尘的不明物质也缓缓消散。铃羽提到这是一种由时空跳跃的能量激发引起的正常现象。若是平时，红莉栖一定会想办法对这些东西开展各种实验。
可惜现在她并没有这个心思。
这是红莉栖第二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时间旅行。第一次是在从 2021 年跳往 2011 年的时候，那一次的情况可以称之为惨烈。强烈的晕机感让红莉栖差点吐在仓里。幸亏铃羽早有准备地拿出了对症的猛药，红莉栖这才在地狱的边缘走了一遭后回到的人间。而有了那一次的经验，这次红莉栖自觉已经习惯了不少。
「地点秋叶原，时间东九区公元 2010 年 7 月 28 日早上 9 点整。确认完毕，时空跳跃成功。」
红莉栖像已经做了千百次训练一样首先看向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确认读数。它被固定在时间机器墙壁上的一个凹槽内的，平稳地散发着光芒。
『.0000017』。
突然，一些画面闪过眼前。红莉栖下意识地跟着其中天王寺店长的声音说道：
「这个数值究竟是改变之前的，还是改变之——」
红莉栖忽有所感，生硬地中断了自己的喃喃自语。
「……我到底有没有改变这个数字呢？」
红莉栖惊愕地回过头看向低语的铃羽。只见铃羽已经停下了手指，正出神地看着测量仪。
一阵犹如实质的不祥预感从红莉栖的心中呼啸而过！
「铃羽！」
没来由的预感让红莉栖急忙出声，四肢同时用力想要从座椅上站起来扑向铃羽，但还没解开的安全带立刻因为她的动作锁死，勒得她弹回座椅上，同时疼得蜷起身来。
而就是这一个空档，红莉栖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当红莉栖咬牙忍着身体的疼痛和晕眩感重新将视线投向铃羽时，她却看到铃羽正低着头伸着脖子，同时用双手不停地挠着自己的喉咙。
红莉栖连忙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半蹲半跪在铃羽身前查看她的状况，这才发现铃羽的面容极其狰狞，惊恐地睁着双眼，视线却没有聚焦；嘴巴张着却好像呼吸不进一点空气，只发出了些微的气流声。
铃羽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吊住了脖子』一样。
可是红莉栖伸手在铃羽头部周围绕了一圈，并没有碰到不可视的线，那么可能情况就是铃羽的作战服出了问题，亦或是……
「铃羽！我要怎么帮你！」
如果是装备的问题，红莉栖期望铃羽能够告诉她解决办法，因为无论如何红莉栖也没办法强行脱下还处于运作状态的作战服。而如果是另一种情况，她则期望自己的声音能够让铃羽回过神来，避免她溺死在自己的既视感里。
「铃羽！桥田铃羽！回神！」
红莉栖用力地拍打铃羽的脸颊，但传来的手感让她意识到运作着的作战服正在保护着她的脸部，痛感传不到。于是红莉栖改为用力地摇晃她的肩膀。
「铃羽！不要沉浸在『记忆』里！回忆前因后果！」
「你不能死在这里！你如果死了的话——」
『不就没人能驾驶时间机器了吗。』
红莉栖的动作戛然而止，同时感觉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
她似乎感觉到有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正从背后投向自己。
那道视线，是谁的视线。
不对，刚才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
「咳——咳咳！」
铃羽的咳嗽声让红莉栖回过神来，红莉栖连忙轻拍铃羽的后背帮她顺气。
「不要着急，慢慢呼吸。」
那种被紧盯的视线消失了。
但红莉栖仍然不敢回头，仿佛只要回头就会与『它』对上目光。
「红莉……栖……」
「嗯，我在。」
红莉栖柔和地回应着铃羽的呼唤。虽然她似乎已经回过了神，但她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
「狗屎……」
铃羽放下原本捂着脸的手，有气无力地骂了句粗口。
红莉栖装作愠怒的样子教育道：
「女孩子不要说什么狗屎。」
铃羽虚弱地笑着抬起头。
「你不也说了吗。」
「……我是成年人。」
「还真是双标，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你以后会懂的。」
「哈哈……我才不要。」
之后红莉栖便轻柔地拍着铃羽的后背，直到铃羽抬手用手背碰了碰红莉栖的胳膊。
「差不多了，再拍下去我恐怕就要睡着了」
铃羽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地呼出来。
「问吧。」
红莉栖点点头，锤了两下自己已经蹲得有些麻的双腿，坐回椅子上。
「刚才应该不是作战服出了问题吧？」
「不是。这是最强的武器，也是最强的守护符。」
当看到铃羽将左手搭上右手手腕，微笑着似是在抚摸这件作战服时，红莉栖意识到这件作战服对铃羽可能有着更深更丰富的意义，便将已经到嘴边的玩笑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没想到几小时前还是她在被铃羽开导，现在却反了过来。
「那么，就是既视感……或者说 Reading Steiner。」
「……对。」
铃羽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看到了自己留下信件，然后上吊自杀的场景。虽然我有好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但果然真正的死亡要比那更加恐怖啊。」
红莉栖压住自己想要询问未来情况的冲动，转而问道：
「这是不是太强烈了。我虽然遇到过不少既视感，但就算是最清晰的也不过是白日梦的水平。」
铃羽沉默了几秒，回答道：
「这是时间机器的副作用。越是使用时间机器这一类穿越时间的装置，Reading Steiner 的症状就会愈加强烈。原本 Reading Steiner 就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能力，只不过强弱有别；但使用了时间机器，将不符合『先因后果』的时间流向认知为『合理』以后，人类大脑中那些被重组消失的长期记忆就会更容易重新复苏。」
红莉栖皱着眉头消化着铃羽所告知的信息。这符合她对于世界线以及记忆重构的认知，也符合冈部伦太郎因 Reading Steiner 失控而消失这一推论。
「但这就奇怪了。」
红莉栖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不等铃羽发问，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样反向推导的话，冈部的消失应该是由他主观上混乱的时间轴以及原本就非常强大的 Reading Steiner 能力所引起的。这样的话携带冈部直接跳跃过他消失的时间理应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为什么……」
红莉栖在这台时间机器中第一次看到铃羽的面容时经历了一段既视感。而在那一段既视感中，她们确确实实是通过把冈部用时间机器跳过那个时刻，从而让他没有再次消失。
而且未来的她也并没有留下自己不能这么做的警告。
就好像未来的她在放任自己这么做……甚至是鼓励她这么做一样。
「铃羽，我再问一次。未来的我没有通过你对我进行什么警告吗，比如不让我做什么。」
铃羽仔细回忆后，摇摇头。
「死胡同啊……」
想不通未来的自己到底在盘算着什么。说什么不能告诉她改变的方法，从铃羽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世界线不就已经开始偏移了吗，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红莉栖有些急躁地抓着头发。
「总之，还是按照最开始的那个方案，带着冈部跳跃过消失的时间点。」
二人达成共识，检查了身上的装备。确定无异常后铃羽打开了时间机器的舱门，留下世界变动率测量仪独自在暗下来的时间机器中发出淡淡的光。

吸入鼻腔的空气混杂着杂质。并不是说秋叶原的尾气排放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只不过与时间机器内完全纯净的人工混合的空气比起来，外面的空气对红莉栖来说有着一股更加真实，也更加熟悉的感觉。
太阳恰好被遮在云层后面。云层不厚，空气中也没有水汽的潮湿感，但这在盛夏的早晨却是颇为舒适。7 月正是最炎热的一段时间。若不是有『中钵博士时间机器记者发布会』，大概这条街上连一个人都不会有。
这让红莉栖又『回想』起了一些她与冈部的生活场景。都是一些琐碎日常的记忆碎片——
她正忙着用味碟尝汤的咸淡，却被从背后突然抱住，还没喝完的汤从碟里荡了出来，粘在她的脸上。
『干什么啊！』
『对不起，我这就给你擦。』
不一会儿他就拿来一张纸巾，带着讨好似的笑容，仔仔细细地帮她把嘴边擦干净。
……
这股胸膛中的温暖感觉没有一点虚假成分，但也正因如此，她觉得这股温度正在烧融她的耐心。
想要立刻找到冈部伦太郎的那种急迫的心情让她想要现在就大喊出声。但却只能紧咬嘴唇，将一切话语压进肚里。
很快二人来到会馆门前，红莉栖却反而缓下脚步。
内心的骚动愈加明显。透过广播会馆玻璃质的正门，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内部的情况；甚至如有需要，她还可以启动作战服的战术目镜。但她仍然感觉自己迈不开这一步。就好像她看到的门后的景象皆为虚妄，只要她一推开门，就会堕入无边的黑暗。
「红莉栖，我们的任务只是去确认冈部伦太郎是否存在，其他的事情不要去想。」
「……我知道了，谢谢。」
红莉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与铃羽一起进入了广播会馆。
从玻璃门镜面的反光中，红莉栖有一瞬间看到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露出微笑的『红色的身影』。但一眨眼，这道幻觉便消失不见。
『红莉栖，目标 A 已经朝你那边去了。』
『收到。我也从共享视觉里看到了。』
红莉栖目前位于 8 楼的仓库内部，而铃羽位于 7 楼研讨会租用的房间的角落。二人从出时间机器以来就一直开启着光学迷彩。为了准确方便地传递信息，她们将这个时间点的红莉栖代指为目标 A，这个时间点的中钵博士也就是红莉栖的父亲牧濑章一指代为目标 B。而她们二人的视野都以悬在对方脑侧不远处的扩张现实显示屏的形式互相共享着。
很快，那张自己数年未见的镜中面容出现在了红莉栖眼前。
『目标 A 到达指定位置。这个时期的我还真是青涩。』
铃羽没有对红莉栖的这句自嘲做出回应，而是说道：
『目标 B 也行动了。我暂时留在 7 楼走廊。』
红莉栖使用操作手势，调出了广播会馆的三维地图，一红一蓝的红点正分别显示着红莉栖与铃羽的位置，铃羽正处于 7 楼楼梯间门口的走廊上。
『收到。』
不久之后，牧濑章一便也出现在红莉栖的视野中。
自这一天起，她便再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位生父。她自然努力寻找过，甚至也借助了在秋叶原有着极大影响力的秋叶留未穗的力量。但这一天之后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红莉栖如何寻找，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爸爸，你是想……剽窃吗？」
记忆中二人的冲突如期而至。
「红莉栖，你什么都不懂！」
「爸爸……你要干什么？」
牧濑章一掏出了一只折叠刀，慢慢打开，寒光晃过少女红莉栖的脸庞，映出她脸色的苍白。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最爱的父亲，会拿着刀对着自己。
当然，此刻正隐身藏在铁架之后的红莉栖是能够明白的。
那是即便努力也比不上天才的凡才的歇斯底里。
但红莉栖看着不远处少女时期的自己与的父亲之间的争吵，甚至下一秒过去的她就会受到生命的威胁，她却也没有感觉到什么情感上的波动。
自这一天后，她找了多少天，多少年。而这个人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消失得无隐无踪。
她累了。
曾经对父亲的喜爱与崇拜，终究也没有敌过这无尽时间的冲刷。
『奇怪，这件事有过去这么久吗……』
红莉栖来不及多想，便看到章一拿着折叠刀向少女的她冲去，而她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致。
这时，一个瘦高的身影冲到二人之间，背对着红莉栖挡住了牧濑章一。
『Command Code 052, execute, conform.』
铃羽似乎在通讯中说了什么执行指令的固定句式，但红莉栖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前方正在挡在章一面前的那个人身上。
他身着白大褂，留着恰到好处的短发。
『红……红莉栖……』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红莉栖……』
『你有在听我说……啊！你在搞什么啊。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一定会救你！』
「冈部！」
那个背影与记忆中拯救了她的人完全一致，与她在广播会馆进行时间机器演讲时遇见的那个人完全一致！他就是她所寻找的冈部伦太郎！
「冈——」
但红莉栖这时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无论是手臂还是腿脚，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办法移动哪怕一寸。
冈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般，垂下双手。少女红莉栖与牧濑章一先后倒在地上。
『红莉栖你冷静一点，那不是你的冈部伦太郎。』
铃羽的声音仿佛是被从喉咙深处挤出一般。
『抱歉，我锁死了「圣甲」的运动机能。而「圣甲」的光学迷彩与静默功能是绑定的，所以你的声音也无法传递出去，你先休息一下吧。』
红莉栖挣扎了起来，疯似的大喊道：
『你眼睛是瞎了吗！那不是冈部是谁！他就是把我从爸爸手里救下来的救命恩人！快放开我！』
铃羽冷笑一声，慢慢说道：
『仔细看看他的双手。』
红莉栖一边使劲想要移动，一边不情愿地向冈部的双手看去。
由于位置的原因，她先看到的是他左手拿着的电击枪。从他的手的位置判断，那便是红莉栖这一天昏倒在地的原因。
只见与冈部容貌一致的那个人将电击枪收进白大褂的衣兜中，同时拿出了一块手帕，开始擦拭右手上的东西。
这时，他恰巧侧过了身。红莉栖也终于看到了他右手中的那把『凶器』——
一把柄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液的匕首。
红莉栖感觉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并不是因为作战服限制了她的行动，而是脑海里一时间闪过的想法太多，根本没有剩余的思维空间来操作身体的行动。
很快，她便看到从趴在地上的牧濑章一身下流出的鲜红血液。
『怎么会是这样……』
『冈部』捡起落在地上的文件夹，而那便是红莉栖这数年来对于时间机器的研究成果。他打开文件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有一瞬间，他因惊讶而睁大了双眼，眼神落在了已经昏倒在地的红莉栖身上，但他立刻又变回了那副冷漠的样子。
「时间机器论文回收完成。按照计划，你们把这里处理一下。」
『为什么是这样……』
『冈部』，或者应该称他为凤凰院凶真，再也没有看一眼倒在地上的红莉栖，从牧濑章一的尸体上迈过去，消失在红莉栖的视野中。
而后原本跟随在凶真身后，戴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便开始清理现场。搬走尸体，清理血迹。
随后在地上倒上了伪装用的血浆，并将仍未苏醒的红莉栖拖入血泊中。
最后将自己的痕迹尽数清理，扬长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
红莉栖撕心裂肺地吼着，却只有铃羽与她自己两个人能够听得见。
她的朋友已经听不到，而她的敌人从来不在乎。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个柔软的触感将自己包裹住。
「Command Code 053, execute, confirm.」
红莉栖感觉到支撑着自己的作战服一下子解除了限制，而她早已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但她却没有和不远处那个少女时期的自己一样倒在地上，而是被一双看不见的臂膀撑住，揽入怀中。
「抱歉……」
红莉栖不知道铃羽在为什么道歉。为没能救下红莉栖的父亲吗，为没能成功找到冈部伦太郎吗，为锁住了红莉栖的行动吗，还是为把她带到了这里吗？
她想不明白。
她现在什么都想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突然就死了。不明白救了自己的人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先离开这里。马上这里就会被封锁，即使有『圣甲』的光学迷彩和静默，我们也会遭遇麻烦。」
红莉栖木然地站起来。
铃羽紧紧握住红莉栖的手，咬着牙不忍地说道：
「你还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你还有着改变一切的希望，你还有这拯救他们的能力。」
红莉栖的眼中慢慢燃起了两团火焰。
「没错……我还有改变这一切的办法……」
红莉栖反握住铃羽的手。
「我还，没有，输！」
铃羽原本正为红莉栖没有一蹶不振而感到高兴，但从手间传来的一瞬间的疼痛让她看向红莉栖。
「抱歉，握得有些用力了。」
红莉栖歉意地笑着，放开了手。
「走吧，回到时间机器，继续向前跳跃。」
铃羽迟了片刻才出声回应，直到红莉栖跨过倒在地上的少女的自己时铃羽才迈开步伐。
红莉栖那一瞬间的笑容让铃羽回想起自己小学毕业的那一天。
那天的红莉栖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盘腿坐在如同废墟般的房间中央。

第四节

A.D. 1999/12/ 29  09:30:00

时间机器着陆。红莉栖与铃羽静静坐在座椅上，等待既视感的来袭。
她们首先前往了 2011 年 8 月 3 日以及 2010 年 7 月 28 日这两个红莉栖既视感所示的时间重大分歧点。虽然在 2021 年在广播会馆遭遇了冈部伦太郎，但那只是披着他外皮的刽子手，凤凰院凶真。他虽然救下了 18 岁的红莉栖，却也杀害了她的生父，夺走了她有关时间机器的研究成果。在铃羽的劝阻下，红莉栖与她一同回到时间机器，沿着时间长河逆流而上，却始终未能上找到原本的冈部伦太郎。而这已经是第十一次时间旅行。
经过如此多次连续的大跨度跳跃，二人的既视感总是不时袭来，甚至二人都已经将其习以为常。
翻转扭曲的视野，耳鸣般回响的声音，让红莉栖的大脑一阵生疼。Labmember 欢聚一堂，甚至连她那不知所踪的父亲也在 Lab 里和其他人融洽地对话。如梦似幻。
但好景不长，SERN 找到了这里。红莉栖让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躲入了里间，而自己则与来人对峙。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凤凰院凶真。
这时，封闭的里屋里传来东西掉落的声响，凶真皱起眉头，而 Rounder 们则警觉地抬起枪瞄准里屋。但最终凶真抬手，并没有让他们射击；而红莉栖也无法抵抗地与他们一同离开。
从既视感中归来，红莉栖疲惫地撑着额头垂下眼帘。
原来曾经还有着这样的世界线。大家都没有死，只是自己前往 SERN 的世界线。但，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走错了？
红莉栖深深地皱眉，立刻将这些疑虑丢出脑外。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专心致志将冈部绑上时间机器，然后带回未来。
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够将他带回未来，这一切都会成为现实。十二名 Labmember 加上澪还有红莉栖的父亲牧濑章一没有一人死亡，大家开心地聚在 Lab，愉快地度过时光……这些都不再只是妄想。
只要，将他带回去。
这时，铃羽也从既视感中归来。但比起红莉栖的镇静，她显得略微狼狈，额头上显出了细微的汗珠。
『大概并不是什么好的既视感。』
红莉栖脑中只是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瞥了一眼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的示数，便在启最低程度的光学迷彩伪装后，打开时间机器的舱门向外走去。
1999 年，千年虫问题迫近，影响不断扩大。这是一段世界线非常不稳定的时期，也就是重大分歧点。在这个时间点，冈部伦太郎似乎还未获得那份完整的 Reading Steiner。2010 年分歧点，造成了α、β、以及 Steins Gate 世界线的分歧；而在更早的 1999 年的分歧，对于未来的影响无疑会更加巨大。但是即便如此，为了寻找冈部伦太郎，红莉栖依旧冒险来到这里。
在现存的三条世界线的记忆中，千年虫问题都被控制在了比较小的范围。虽然也引来了不少的麻烦，但并没有引发非常严重的后果。
根据冈部伦太郎的叙述，他的 Reading Steiner 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觉醒的。至于原因……没有人知道。
「红莉栖，你打算去哪。」
通讯器中传来铃羽中气不足的声音。红莉栖在地图上查看了一下铃羽的新号所在位置，离自己并不远，便继续以一种恒定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地走着。
「冈部家。」
如果他不在那里，就再一次跳跃。
几乎完全机械式的思考，充斥着红莉栖的大脑。
寻找，失败，跳跃；再寻找，再失败，再跳跃……
无限的重复，如同首尾闭合的莫比乌斯环。看似前进，其实不过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答案很简单——』
再来一次。
再来无数次。
片刻后铃羽追了上了这段不算远的差距，嘴里却喘着粗气。
「未来的——」
『未来的你没有告诉我冈部伦太郎的住址。你知道在哪吗？』
红莉栖的记忆比铃羽的声音更快一步。
「知道。」
几乎无情地打断铃羽的话，红莉栖不曾停下脚步，也不曾将目光移向旁物。
她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她跟铃羽解释了几千几万遍都还是不懂。
她想停下脚步，但是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样一直前进。
她想停止思考，但是大脑直到现在还在不停运转。
『我想……』
红莉栖走到楼梯边向下望去。楼梯旋转向下，伸入看不见底的黑暗深邃之中。那片黑暗，就像是在向她招手一般。
跳下去吧，下面就是解脱。
粘稠而甜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越来越近。
红莉栖向前一步，下意识地想要远离那个声音，不自觉地将手搭上铁质栏杆。脑中想要跳下去解脱的心情与一直影响着自己不断走下去的惯性不停抗争。
楼道内清凉萧索的风不时吹起红莉栖的长发，向她的耳中灌入呢喃。带走了她皮肤的温度，也带走了她内心的跳动。
意识随着视线不断下沉，下沉。沉入那深邃无际的黑暗。
「红莉栖。」
肩上传来的触感让红莉栖浑身一个激灵。铃羽的声音像从远处传来，但也同时将红莉栖从这种奇异状态中唤醒。不自觉握紧栏杆的双手突然松力，手间传来一阵麻感。
「没什么，走吧。」

二人站在一间公寓前。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公寓，普通到随处可见，看起来是个生活水平中等偏上的家庭。但门牌上『冈部』字样，却让她们不约而同地感到如释重负。经过了那么多的跳跃，忍受了那么痛苦的 Reading Steiner 暴走，她们终于追上了这个人。
铃羽抬起手扣响大门，却许久不见人来应。随即抿了抿嘴打算绕到后面的阳台直接进去。但还不等她迈开步子，红莉栖便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们不在家，你就算从阳台翻进去也没用。」
因为终于找到了冈部伦太郎的踪迹，红莉栖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
「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这么做？」
红莉栖并没有回答，是直接转身走下楼去。
「你在这里等，我去外面找。找到了会通知你，然后你马上回时间机器。」
然而铃羽却只是愣在原地。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四周。

红莉栖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前行。无数的人与自己擦肩而过，但红莉栖却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在她的眼里，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仿佛都是无趣的，充满灰色的，甚至连自己身上的颜色都在逐渐褪去。
身体的颜色，心灵的颜色，在一次次的时间跳跃中被逐渐消磨。红莉栖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但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就此停下。
突然，她的视野里多了一份色彩。那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长得十分清秀，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甚至有几分可爱。他正牵着一个比他矮一些的女孩的手。那个女孩看起来年纪要更小一些，脸上总带着可爱而暖人的微笑，仿佛什么样的坚冰都能将其融化。
他们二人，向红莉栖死寂的心中射入一道光线。不知为何，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认出了他。脑中浮现着不同年龄段的他的身影，挥之不去。
那个男孩脸上带着些许红晕，望向女孩的眼中藏着温柔。
曾经他也用过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过红莉栖。
不会错，他不是凤凰院凶真，他是——
「冈部。」
长久寻找的尽头，竟然是在大街上如此平凡的重逢。
「冈部！」
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呼唤，男孩疑惑的将眼神投向远方，与红莉栖的眼神相接。
「姐姐你是在叫我吗？」
小冈部疑惑地问道。却见面前那个自己并不认识的漂亮大姐姐愣了几秒，眼角有着泪水闪烁，随后径直冲了过来将他抱入怀中。小冈部顿时吓得不轻，两只手举在空中挥来挥去，想要将她推开却又不好意思触碰她，只好怯生生地说道：
「姐姐你这是……我不认识你啊，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但红莉栖并没有放开他，而是抱着他哭了起来，不断低声念着他的名字。这却是让小冈部与小真由理更加不知所措，只好安慰了起来。
无论红莉栖身在何处，心历何难，只有他，总是能够将她拯救回来。
无论是生命，还是心灵。
红莉栖抱着小冈部哭了许久才终于在两个孩子的安慰下平静下来。红莉栖抹了抹眼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不好意思，突然就冲过来抱住你，还哭了这么久……」
「没，没事。倒是姐姐，发生什么了吗？」
小冈部仰起充满稚气的脸看向红莉栖。
「嗯，没事，姐姐这是开心的哭。」
红莉栖笑着皱了皱眉眉头，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向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些事。因为已经放弃了思考太久，红莉栖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生锈的机器一样，运作起来磕磕绊绊。
「其实，在不久之后，大约一年，你会被 SE……会被一群坏人带走，而我是来救你的。」
「咦！冈伦会怎么样吗？」
小真由理焦虑地问道，两只小手紧攥在胸前。而小冈部则用自己的手将其握住，安慰道：
「我不会有事的。」
『真由喜是冈伦的人质呀~』
『真由理是我的人质，人体试验的试验品！』
看到眼前的一幕，红莉栖脑中忽的闪过以前真由理与冈部向自己解释他们的关系的场景。心中莫名地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便消散而去。
「小伦太郎会被抓走，会被一直关在小黑屋里。所以，我是来救你的。」
说着，红莉栖向小冈部伸出手：
「跟我走吧。」
小真由理为难地在冈部与红莉栖之间来回偷瞄，甚至还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红莉栖，却只是紧攥着小手不做声。而她的举动被小冈部看在眼里，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不想与小真由理分开，却又莫名地相信着眼前这个大姐姐的话语。
「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莫名的焦虑感催促着红莉栖，仿佛有什么要发生了一样。
「冈伦就和这个大姐姐走吧，我觉得她不是坏人，而且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小真由理细声细气地说道。但小冈部却并没有理会。最终他在小真由理与大姐姐所说的话之间做出了选择，直视着红莉栖的双眼说道：
「我不能跟姐姐走。姐姐说我有危险，那真由理呢？如果她也有危险，那就把她一起带走吧。」
红莉栖看出了小冈部眼中的急迫与担心。这才是冈部伦太郎。那个将伙伴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人，那个即使要让她忘记也不想让她承受时空跳跃的痛苦的冈部伦太郎。
但是红莉栖现在的心情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欣慰。
无论是在哪条α世界线中，他都拼尽全力地去拯救真由理，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爱人。
甚至在β世界线上，还刺死了他的爱人。
在这条世界线上，他还杀害了她的父亲，她的朋友。
不对，这个不是他……
啊对了，在 Steins Gate 世界线上，他还在确定恋人关系之后，一年都不发短信，还一直和真由理她们鬼混在一起。
为什么他总是要对别人那么好。明明她忍受了那么多痛苦的 Reading Steiner 的暴走，经历了那么次险境，进行了成百上千次的时间旅行。
她才是他的妻子！
红莉栖心中那团黑色的火焰愈发强盛。小真由理感觉到了红莉栖对她的敌意后，忍不住向小冈部身后躲去，而小冈部也像是母鸡护小鸡一样抬起手臂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而这，则令红莉栖更加皱紧了眉头。
「最后一次，跟不跟我走？」
红莉栖的语气，已经不能称之为严厉，或者称之为威胁会更为贴切。
而看到红莉栖的态度转变后，小冈部心中原本还有着的犹豫也全部消失，严严实实地将小真由理保护在了自己身后。
「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
刚想要骂小冈部几句，红莉栖却远远望见了几个人。即使他们穿着常服，与旁人无异。但红莉栖却从他们的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感觉。那是被无数次血的教训磨练出的危机嗅觉——他们身上散发着髭狗的臭味。
是 Rounder，这次竟然这么快！记忆里每次她们被追上的时间明明没这么短的！
等等，她们有被追上过吗？被追上过他们还能来到这里吗？
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红莉栖直接将小冈部抄了起来很损形象地抗在肩上。而本来抓着小冈部的小真由理，也因此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真由理！混蛋，你这家伙快放我下来！」
红莉栖没有空去管肩上小冈部的反抗，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摔在水泥地上的真由理，她便径直向时间机器的方向冲了出去。一个十分美丽却显得有些狼狈的人，扛着一个不停地反抗的小孩，这样的场景在街道上十分的刺眼。但由于开启圣甲的辅助运动功能的红莉栖步伐很快，加之街上此刻人并不多，竟是没有人前来阻挡她。
只要将他带向未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是这样的一个念头，就为红莉栖的身体注入了无穷的能量。无尽的逆流追寻，黑暗中的摸索，终于发现了那一丝的光亮。而那丝光芒，就在她前方不远，仿佛抬手就能够抓住。
就要抓住了！
而就在她冲入那即将成为广播会馆的旧楼中时，一声枪响却从她身后响起。红莉栖虽因圣甲的保护没有受伤，却也因为冲击而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即使如此，她依然紧紧护住小冈部，没有让他直接摔到地上。刺耳的枪声令原本平静的街道瞬间混乱了起来。而在这时，一个人影趁乱冲了出来。
「红莉栖，你快带冈部伦太郎离开！不要管我！」
姗姗来迟的铃羽从一旁冲出来，撂倒了刚才开枪的那个人，并抢过他手中的枪，将其击毙。眼看即将大功告成，铃羽也顾不上心慈手软。只要能够逃脱这条世界线，就算是生命，也可以当做代价付出。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红莉栖闻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怀中的小冈部如何挣扎，只是紧抱着他向时间机器奔去。
一进入时间机器，红莉栖首先将小冈部按在座椅上并帮他系好安全带，这才来到控制台开始设置参数。
「小冈部，你不要乱动哦。我们马上要开始你的生命中最神奇的一次旅行了。不对，也不算，毕竟你也曾经这么做过无数次了。也不对，那是你将来要经历的事情。也不对……」
激动的红莉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剧烈的运动让她面色潮红，气息混乱，但她却仍然无法自已地和小冈部说着话。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自从进入时间机器，小冈部便像是被猛兽围困的幼崽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只敢用那双大眼睛惊恐地环视四周。
就在这时，铃羽一个健步闪入时间机器，却在看到坐在座椅上的小冈部时僵在原地。
余光瞥到铃羽的动作，红莉栖高声喊道，全然不顾在这封闭空间中的回音加强：
「铃羽你在干什么，快坐下啊！我们成功了！」
「大姐……姐……」
「红莉栖……」
关闭舱门，设置好参数，时间机器开始启动前的读秒后，红莉栖将座椅转了过来。她兴奋地想要和二人击个掌，却看到铃羽和小冈部面面相觑。
「你们这是怎么了，跟见了鬼一样，笑一笑啊，我们终于成功了！」
此时，时间机器已经开始发出细微的蜂鸣声，轻度的震感从柔软的坐垫传来。而在这片蜂鸣声中，小冈部颤抖着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以前是不是也像这样，坐在时间机器里，等待向未来跳跃？」
小冈部的一句话，让红莉栖的心头如同被巨锤击中。一股好像忘记了什么，或是忽略了什么的焦虑感顿时仿佛要从嗓子眼里喷出来一般。时空旅行所伴随的重压逐渐出现在二人的身上，但红莉栖的心思却一直在那股令人讨厌感觉之上，身上也逐渐生出冷汗。
『你忘了什么？』
喃喃低语自背后靠近，裹挟着声声讥笑。
并不是在研究和实验时忽略了什么细节的感觉，而是被世界线变动重组掉的记忆所产生的空缺感。
努力抗拒着重力，看向挂在时间机器内壁的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辉光管指示的 -0.0000019% 变动率映入红莉栖眼中。
「红莉栖，这个情景，我是说『我们三人一齐乘上时间机器』这个场景。」
观察变动率，这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但真正观察到变动，确实如此困难。
「我有既视感。」
世界线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变动了多少？改变了什么？
「红莉栖……」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了。
可是她却想不起来。
只能猜测，或许她曾经失败过很多次，但至少这一次……
「我们恐怕——！」
她成功了。
那么一切就此结束！
可是为什么，她却又感觉到如此的不安？
就好像一切……
『才刚刚开始。』

第五节

A.D. 2010/07/21  10:00:00

「参加 7 月 28 日中钵博士在日本秋叶原广播馆举办的时间机器研讨会。从中钵博士手中保护时间机器之母牧濑红莉栖，并夺取时间机器论文。」
凤凰院凶真看着手中的任务要求，熟记于心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始进行任务的准备，而是开始了每日必修课——
对监听系统 Echelon 特殊内容的筛选监听。
每日 Echelon 都会拦截监听全球范围内无法计数的信息，即便是当前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也无法有效率地进行筛选。
但凶真拥有更具针对性的信息来源。信息汇总至 Echelon 后再由他提取而出，通过 Reading Steiner 对比记忆前后是否存在差异。而针对性信息来源监听到的所有信息都具有一个特点——发信时间晚于收信时间，即信息穿越了时间。
他所监听的，是世界线变动的『声音』。
这是凶真自『1999 年加入 SERN』后接到的第一项，也是一直维持至今的一项任务。
他不记得加入 SERN 之前经历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之后成为了 SERN 手下的一名 Rounder，负责从情报传递到杀人灭口的一系列任务。
女人与小孩，总是比男人更容易获取任务目标的信赖。
虽然他不记得之前的事，但他依然进行了调查。随着时间推移，他在组织里拥有的权限也在不断增加。
最终，他得以接触与时间机器相关的情报。
未来的世界不再存在过度的资源消耗，人们实现了真正的可持续发展。
不再有国与国之间的冲突，不再有战争。
人们日常生活的需求都能得到满足。
那是理想乡，是乌托邦，是大同之世。
是即便付出『一定的牺牲』也必须到达的未来。
那是由 SERN 统一世界的未来。
这让本就对 SERN 的养育之恩以及知遇之恩非常感激的凶真更在心中增添了一种使命感。
必须要达成这样的未来。
现在送到他手上的，是截止目前监听到的所有的这类信息。而是否是 SERN 自己发送的信息，则会在筛选时就依靠一些特殊的参数与特征进行区分。
凶真手上的信息越来越多，SERN 所发送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但依旧只是与仍在不断增加的非 SERN 发送的部分相当。
『信息』的落点分布自 1999 年至今。
密密麻麻，数十上百条。
SERN 方面其实并没有要求他全部背下来，毕竟不仅不现实，也太占用他的精力。他的 Reading Steiner 可不止有记录这些资料的用途。
但凶真还是记下了十数条信息的内容以及对应在总信息中的位置，也可以较为准确地确定是否有发生改变。
SERN 进行的改变有着时间上的规律可循，而不符合规律的 Reading Steiner 发动时，他都会对这份资料进行检索。
考虑到这些『信息』也包括实体意义上的载人时间旅行，考虑到时间旅行的逆时序性，再辅以一些其他来源的信息，凶真有一个猜测——
这些时间旅行的『终点』，其实都是 1999 年。
也就是他到达 SERN 的那一年。
或许是他，或许是千年虫事件，又或许是其它要素，总而言之 SERN 在这场与不明势力间跨越时间的拉锯战中最终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千百次的时间旅行。
「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再做多想，凶真快速完成了浏览，并开始对一周后的任务进行各方面的准备。
假身份、假护照、机票、地图，这些东西早已准备妥当。剩下的就是对目标人物信息以及对本地势力的了解。
「这个自称中钵的家伙竟然是牧濑红莉栖的生父？父女不合……离婚……」
SERN 需要注定会成为时间机器之母的牧濑红莉栖能活到时间机器成功开发的那一刻，而这个情绪不稳定却又有极高可能与牧濑红莉栖接触的人，会大概率影响她的安全。
这是『阻碍』。
必须铲除。

第三章 混沌重构的先验论(Aposteriori)

第一节

A.D. 2023/09/04  18:29:00

硬物碰撞的声响让红莉栖从浅眠中惊醒。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打翻了没喝完的咖啡。
滴答……滴答……
深色的液体散发着奇妙的气味从杯中流淌而出，从桌边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鲜红的血花——
合上眼睑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睁开眼睛。速溶咖啡那不算馥郁的味道以及与血液截然不同的颜色重新进入她的感官。
一阵若有若无的甜腻轻笑传入她耳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红莉栖便总觉得身后有着什么。无时无刻，它都在那里。它的身体由暗红的粘稠血液构成，散发着腥臭却不腐败的气味。虽然红莉栖从未回头看过它哪怕一眼，她还是认为它就是这个模样。只有当红莉栖将自己忘我地投入研究时，她才能从它手中夺得片刻的解脱。
闭嘴。
红莉栖闭上眼睛按压眼窝，飘入鼻腔的咖啡香气似是又泛起甜腥。
先是像口袋电脑断电关机一样坐在椅子上睡着，后又被突然的声音和错觉让自己体内的激素立刻就飙升到远高于平时的水平，这让红莉栖感到一阵头晕心悸。待她终于缓过劲来时，咖啡已经在她桌上的各种参考书上留下了痕迹。翻了翻杂乱的桌面，她终于在桌角一本比砖头还大的书下面找到了面巾纸。抽出几张，粗鲁地在桌上书上擦了几下，她便又开始写写画画。
「我必须更加努力……El Psy Kon——」
『红莉栖，地上也有咖啡，不清理小心招虫。』
一声合成音将红莉栖的喃喃自语打断。口袋电脑随之亮起，一道红莉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乱糟糟的长发一如那个人生前的模样。
在红莉栖来到 SERN 后不久，她便从维克托·康多利亚大学的数据库里取来了这个拥有比屋定真帆人格资料的 Amadeus。而现在 Amadeus『真帆』也同时充当着这套房子的管家人工智能，管理着各式家电的启动与停止。
「学姐……不要打断我的思维。」
红莉栖小声顶了一句，并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见状，口袋电脑中红莉栖曾经的学姐——也就是比屋定真帆的半身人像叹了口气。
『那你倒是把地上的杂物收拾一下，这样我连打扫机器人都没法开进来。』
「马上收拾。」
『世界毁灭也不会收拾，我还不知道你……算了算了，铃羽和阿姨已经到了，你先把你自己收拾一下吧。你要是顶着这一张猝死的脸出去，百分之一千会被阿姨念叨。』
见红莉栖将视线从书上抬起，真帆招了招手，屏幕上便弹出了一个窗口。里面是一张面色苍白，两眼充血，黑眼圈连淡妆都盖不住的憔悴面孔。
红莉栖低下头，将脸埋在双手之中放松了一下身心。但还没等她抬起头，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就伴随着门打开的声音传到红莉栖耳中。
「红莉栖，Amadeus，我回来啦！顺便也买了东西！」
声音明显随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红莉栖的房门就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这道缝里熟练地钻了进来。
「哈喽小铃羽。」
自红莉栖同她的母亲一齐被迫落居瑞士日内瓦，孑然一身的桥田铃羽便交由她们抚养。但红莉栖自觉不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反倒是受到铃羽不少照顾。
『嗨，小铃羽。话说红莉栖你看着小铃羽从你这被杂物卡住的门外钻进来的样子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没事，我也能从那个门缝里钻出去。」
『呵……庆幸你还没有发胖吧。』
红莉栖恶狠狠地瞪了口袋电脑中的『真帆』。但『真帆』撇着嘴一副『你有本事来电子世界打我呀』的模样，让红莉栖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旁的铃羽倒是没觉得自己遭了冷落，小心躲着地上各种各样的障碍来到红莉栖身边，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咖啡造成的一片狼藉。
「这桌上是怎么了，咖啡洒得到处都是啊。」
「刚才打翻了。」
「不行！要赶快弄干净！」
「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论文也没被弄湿。」
和明显中气不足的红莉栖不同，铃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在铃羽主动开始帮忙打扫时，红莉栖下意识地坐回了椅子上，又开始试图继续刚才的工作。
『喂……』
「哎，别光坐着，来帮忙啊，这可是红莉栖你打翻的啊！」
铃羽抗议着事不关己的红莉栖，但红莉栖却还是充耳不闻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另一个刻在她灵魂里的声音响起——
「红莉栖！你妈来了也不出来打个招呼，在屋里干什么呢！」
听到这个声音，红莉栖笔下的 a 愣是被她写成了 q，耳边更是传来『真帆』的轻笑声。
『你回头要是记不得你写到哪里了我会告诉你的，快去吧。阿姨要是发飙了的话我们三个都得遭殃。』
红莉栖瞥见一旁本来在打扫的铃羽也停下动作缩着脖子，注意力明显也被房门外的声音吸引了去。
摸了摸铃羽的脑袋，红莉栖一脚深一脚浅地从屋里走了出去。
「看来是得抽时间打扫一下。」
『那我估计你是抽不出时间了。』
红莉栖拍了一下自己装着口袋电脑的口袋，算是抗议一下自己这个损友。走到正传出声响的厨房中，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围上围裙摆上砧板，开始准备晚饭。
「妈你来了。」
「什么叫我来了。妈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见妈了。」
「那当然不会……」
红莉栖赔笑着。自己或许可以对着任何人都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但对着自己的母亲……只能说你母亲永远都是你母亲。
她一边帮母亲把食材从袋子里拿出来，一边关心道：
「在街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多亏了我的女儿，我现在可不会有事。」
这自然是母亲不带一丝恶意的真心话。二人都知道红莉栖目前在 SERN 的地位，也都知道母亲与铃羽是 SERN 保持红莉栖忠诚的最好的枷锁。
「我不是说 SERN 那边。他们或许坏，但不蠢。我只是担心您被卷进激进反对派与他们之间的冲突。」
以 SERN 本部所在的日内瓦为中心，SERN 在世界的影响力在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增长，甚至有超越一些小国家的趋势。
仿佛阴影里有一双操线的手，将所有有利于 SERN 的可能性精准连接在一起。
一般民众毫不知情，但红莉栖却猜得到这是得益于跨越时间而来的情报。
有着能够改变过去的时间机器，有着能得知过去如何改变的凤凰院凶真，SERN 确实已经凑齐统治世界所需的一切要素。
「对不起。」
红莉栖只感觉心中有着凝如实质的负罪感。即便她还没有研发出时间机器，但她却已经注定成为 SERN 的帮凶，世界的罪人。
母亲瞟了红莉栖一眼。
「道什么歉，你妈我过得可开心了，不需要你来操心。你要是真担心你妈，你就平时好好吃饭按时睡觉。」
说着她将已经空了的袋子折起收好，而来自老妈的这种『超越死亡的恐惧』成功以毒攻毒地驱散了红莉栖心中的负罪感。
看着灶台上琳琅满目的食材，红莉栖估摸了一下自己三人的饭量，不禁说道：
「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不会全做完的。即便多做一点，你回头也可以自己用微波炉热着吃。你不就是懒得自己做还懒得出去吃吗，直接热一下就行了。」
母亲的话完全戳中了红莉栖的痛点。工作日还好，至少还有上班时间节点的强制要求。虽然红莉栖在研究所里有着特权，但出于自己的习惯，她并不会去特意违背。反倒是晚上经常因为自己不想打断思路而加班加过饭点，亦或是回家做额外的研究做到凌晨。总而言之就是过着非常不健康的生活，大概只有母亲过来的时候才会好好吃一顿饭。但要是让她和母亲住一起，那她每天晚上算是别想回家继续工作了。
「我来帮忙吧。」
说着红莉栖就要去取围裙，但母亲立刻喊住她。
「你就别添乱了。你看看你那黑眼圈，都跟大熊猫似的了。趁我做饭的时间你去睡一觉，饭好了会叫你……哦对你把小铃羽喊来。」
「我……小铃羽那么小，在厨房不会添乱吗？」
红莉栖忍住了自己可以通过喝咖啡保持精神的这句话，说出来肯定又要被多念叨好几句。
「人家可比你人精儿多了。」
「明明当年你也是这么说我的……」
「长歪了呗。」
「我这就走。」
感觉这天聊不下去了，红莉栖趁着这个空档打算直接开溜。一方面是经不住老妈的唠叨，一方面是自己刚才的工作还没做完——
「Amadeus，监督她睡觉，别让她继续工作。」
『Highest Command Accepted，好的阿姨。』
『真帆』的声音立刻从红莉栖兜里传来，这让红莉栖不禁把五官揪在了一起。
「等等，最高指令权限不是在我这儿吗？」
『那是代码层面的。但是现实意义上阿姨优先度高于你——更何况我也支持阿姨，你应该立刻马上去睡觉。』
「红莉栖，洒掉的咖啡我清理好了，房间也顺便收拾了一下。」
想必是『真帆』在房间里替母亲传了话，铃羽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厨房。『真帆』在每个房间都有着终端，所以『她』可以很轻易地做到同时和在厨房的红莉栖以及母亲以及在卧室的铃羽交谈。
母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弯下腰用手腕内侧揉了揉铃羽的头发，顺带和她蹭了蹭脸。
「小铃羽真能干不像那边的红莉栖那么邋遢。」
「嘿嘿」
「您可真是我亲妈……」
红莉栖向母亲皱了皱鼻子，得到了母亲一脸嫌弃的挥手动作后，她『气鼓鼓』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比起刚才出来的时候整洁了不少。
「小铃羽啊……你这是铁了心要把我养成个废人啊……」
『亲，你基本已经是个废人了。』
「学姐你的嘴什么时候这么损了。」
红莉栖向着桌子走去，但还没等她走到，桌子上的台灯以及屋顶的日光灯就全部熄灭，只剩下一盏床头柜上的夜灯发出朦胧的光。
『阿姨让你睡觉。我也要让你睡觉。』
「这种时候就开始装机器人……虽然你确实是。」
『我现在就可以把你这段话转发给阿姨。』
「Fuck。」
『可别在小铃羽面前说这种话哦。』
「啊啊啊，我睡我睡还不行吗！你怎么能跟我妈一样唠叨！」
红莉栖拗不过『真帆』，只好把下班回家一直没换的外出的衣物胡乱脱掉换上了居家服，钻进了软绵绵的被窝里。虽然还想在心里偷偷算一下一些没算完的方程，但疲惫却在她闭上眼睛后瞬间掌控了她的身体。不一会儿，房间里的呼吸便平稳了下来。
『晚安。』
最后一盏夜灯随之熄灭。

第二节

A.D. 2029/05/04  18:45:00 

『红莉栖……』
红莉栖依稀听到 Amadeus『真帆』无奈的声音。
『你能不能别摆出这幅表情，你倒是笑一下……你这笑得可真难看。』
「赶快放我回去看物理吧，电磁感应那段我还没看懂呢……」
铃羽撇着嘴把头扭向另一边，但红莉栖紧紧搂着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个奶奶能理解。红莉栖当年毕业的时候我也很想哭。」
红莉栖的母亲虽是在和铃羽说话，但也同时伸手拍了拍红莉栖的后背。
「我才没想哭！」
而红莉栖则是拿出面巾纸擤了个鼻涕，末了还拿手背胡乱擦了擦眼角，顺便习惯性拍打了几下铃羽的脑袋。
「别拍别拍，再拍就傻了！」
说实话，红莉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是参加了铃羽的小学毕业典礼而已。
这时一旁的铃羽抓住了红莉栖的胳膊，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知道红莉栖你很高兴，但能不能回家再说……这样被同学盯着，好难为情……」
因为红莉栖闹出的动静，周围其他也在合影留念的亲子们都或多或少注意到了这边。不过红莉栖的心思却没有在这里，因为刚才铃羽的话点醒了她。
是高兴吗？原来是高兴啊。
铃羽虽然年纪还小，但比起同龄人要懂事得多。学校里的事也没有让红莉栖操心，成绩不错，和同学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甚至日常生活中她还常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红莉栖，帮忙打扫做饭。而现在她小学毕业了，或许铃羽自己没觉得什么，但红莉栖却由衷地感到高兴。
红莉栖不遗余力地向 SERN 展现着自己的价值，这才让母亲与铃羽能从一次次看似天灾人祸实则 SERN 发动的大清洗下幸存下来。即便是局势最不稳定的时期，红莉栖也努力保持着母亲与铃羽的正常生活。
但同时，她也曾担心自己那不像样的生活方式会对铃羽造成不好的影响，更害怕当年发生在她父母身上的事情会影响到她的成长。但所幸，或者说出乎意料地，铃羽正直而茁壮地成长起来了。
此外，红莉栖视线范围内有不少家庭都是由 LSD（Life-simmulate Decoy），即生命模仿替身代替父母参加。虽然这项 AI 扩展技术是由红莉栖带领研发，但此时此刻她庆幸自己推掉工作亲自参加了铃羽的毕业典礼，这让她的心中涌出了些许自豪。
「铃羽，晚饭想吃什么，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红莉栖阿姨我都可以给你做！」
红莉栖高举着拳头兴致勃勃地大放厥词。虽然母亲以及铃羽都深知红莉栖厨艺有几斤几两，但她们也没在此时揭穿，而是随便点了几个平时就很常吃的牧濑家庭保留菜谱。
『真帆』默默按下快门，将这温馨的时刻定格下来。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啊……』

今天的红莉栖与铃羽印象中的她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东拉西扯喋喋不休，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无力，动作不像平时那样慵懒。
铃羽从没见过如此富有生气的红莉栖。她甚至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棉花糖一样。
铃羽开心地抱住红莉栖的腿，久违地想撒个娇，比如晚上饭后要加一份冰激凌——平时红莉栖管得可严了，就算是铃羽磨着奶奶让她一起拜托红莉栖，红莉栖都会严格控制她的甜品摄入。明明她自己的生活完全是一团糟。
但铃羽感觉今天可以。今天的红莉栖肯定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她。
『红莉栖，有你的电话。』
这时『真帆』突然叫住红莉栖。
「不接不接，我现在的时间都是小铃羽的，谁都别想找到我。」
红莉栖蹲下身子，撒娇似的紧紧抱住铃羽。
铃羽象征性地推了两下，笑眯眯地也抱住了红莉栖。
『这个电话……你必须接。』
铃羽感觉到怀里的红莉栖身体一僵，慢慢松开了铃羽。
红莉栖没有停顿地远离了她。铃羽恋恋不舍地伸着手，最终低下了头，忍着心中委屈的心情，没有说话。
只见红莉栖从三脚架上取下口袋电脑接通了电话。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机敏如铃羽也没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妈，你带小铃羽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
红莉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不等二人提出疑问，便消失在因毕业典礼而来的家属人群中。
在此期间，她一次都没有转过头来，铃羽也一次都没有看见她的正脸。
小孩子是敏锐的，铃羽注意到了红莉栖在接起电话后便没有了之前轻松愉快的心情。当奶奶牵着她穿过一对对亲子的时候，她感觉奶奶的手握得比平时都紧。
但小孩子也是『健忘』的，铃羽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桌上丰盛的晚餐所吸引。
红莉栖的母亲虽然也注意到了她心情的转变，但作为母亲她深知红莉栖那倔强的性格。红莉栖若是不想说，她即便追问也不会得到答案。所以就按照红莉栖的安排，带着铃羽出来下馆子，末了还带着她去周围的公园里散了散步消消食。期间母亲也向红莉栖发过几次信息，但都没有得到回应。心想着这孩子又开始不理自己亲妈了，便闹别扭似的把口袋电脑丢进手提包中。
铃羽同奶奶一起向回走时已是晚上八点多。路灯早已亮起，住宅区的灯光或明或暗。抬头望去，属于她们的窗中并没有传出灯光。
「Amadeus，我回来啦！」
铃羽风风火火地跑到门口，踮起脚向着对讲机喊道。
但让她奇怪的是，身为管家 AI 的 Amadeus『真帆』没有回应。
「Amadeus？」
「Amadeus，打开大门。」
在铃羽歪着头疑惑时，奶奶说出了面向 AI 管家的标准命令语句，但她们依旧没有回应。奶奶思索着『真帆』出现故障临时下线的可能性，同时在手提包中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在角落里翻出了一张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磁卡。伴随着一阵机械音，房门应声而开。
起居室的灯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自动亮起。奶奶只好伸手在墙上摸索着，而铃羽则是机灵地一跳便拍中了日光灯的开关。
「小铃羽真可靠，奶奶都忘了开关在哪儿了。」
奶奶笑着拍了拍铃羽的头。铃羽开心地享受了一会，然后便害羞地跳开。
「我，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需要撒娇！」
「那小铃羽能帮我去把洗澡水放一下吗，我去看一下『真帆』的情况。」
「好」
铃羽高高举起右手，然后开心地向浴室蹦跳而去。
奶奶欣慰地看着铃羽的背影，随后转身走向红莉栖的卧室。
那既是红莉栖的卧室，也是她的私人工作室。而放在那里的私人电脑中有着『Amadeus』的程序窗口。
费力地推开比平时挡得更严实的房门，她再次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子才找到灯的开关。
「我说了多少遍要好好收——」
下意识的说教卡在喉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房间。
这并不是因为没有收拾，而是像被暴徒抢砸过一样，遍地都是散乱的纸张、书籍，以及各种物件的碎片。
而红莉栖正背对着门口，随意地坐在地上。面前是漆黑的屏幕，身下是一地残骸。
「发生什么了？」
她心里一沉，同时也开始懊恼自己为何没有在信息没有得到回复时就赶紧回来。
红莉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她小心地越过大概是玻璃杯的碎片走到红莉栖的身边，但红莉栖依然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一样纹丝不动。
红莉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屏幕上，双唇几无血色，呼吸缓慢而颤抖，脸上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直到母亲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红莉栖才像大梦初醒般缓缓眨了下眼，将视线过来。
她一把将红莉栖揽入怀中，忍着心中的痛楚，像是哄小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她没有询问红莉栖为何将房间砸得面目全非，而是唱起了红莉栖儿时总缠着她唱的童谣。
「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音信也渺茫」
她能明白，红莉栖只是将瞳孔转向了她，在那之中没有视线。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怀中的红莉栖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刚才每一次都仿佛要抽尽浑身力气的呼吸也逐渐舒缓，笑容也从脸上褪去。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他们连她都不放过……」
红莉栖抓着母亲的衣服眼角含泪，呓语着疲惫地睡去。
铃羽从门缝中收回视线，紧抿着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她没有听奶奶的话去卫生间放洗澡水，而是偷偷跟着奶奶来到红莉栖的房门外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她踮着脚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埋在枕头里。
「我也必须更加努力。El Psy Kongroo.」
铃羽自言自语地说出红莉栖的口头禅，从枕头底下抬起头。踩上兔子拖鞋走到写字桌前，打开灯与电脑。
「继续看电磁感应吧……」

在此之后，红莉栖和母亲以及铃羽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一回家便把自己关在自己的研究室中。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向红莉栖询问当晚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个事实却摆在她们面前。
自那天起，Amadeus『真帆』便再也没有出现，管家 AI 功能也再没有启动过。
无论理由，无论过程。停止了拥有自己已故友人记忆与人格的 AI 的，只可能是牧濑红莉栖。

第三节

A.D. 2033/12/04  19:25:00

红莉栖一边思考着如何降低即将展开的实验的危险性，一边依靠肌肉记忆迅速吃着饭。
「慢点吃，怎么像个饿了几个月的流浪汉一样。」
母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惯性，就像是正在高速运作的机器里突然掺进来了一颗沙子，高效精准的动作顿时出了问题——
「——」
舌尖传来的剧痛让红莉栖发出一声悲鸣。红莉栖咬着舌头没受伤的部位，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同时抬起已经有眼泪打转的眼睛，幽怨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但母亲却并不以为意，只是露出了略显幸灾乐祸的笑容。
「吃太快咬着舌头了吧。所以说吃慢点，没人催你。」
「很明显催她的就是她自己啊。」
说着，铃羽叹了一口气，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冰麦茶给红莉栖倒了一杯。
看着桌上比平日要丰盛的菜，红莉栖不禁有些可惜。即便她吃得再不走心，舌头也会自动通过电信号与化学信号把味道传到她的大脑皮层，多巴胺也会照常分泌。可咬了舌头这么一下，接下来可没法吃得开心了。
「因为威廉啊，」
「威廉？」
仿佛听漏了谁的提问，铃羽突然的一句话让红莉栖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啊，就是那个老跟我作对的家伙。」
「哦，那个臭小子。他又干什么了。」
红莉栖确实对这个人很熟悉，因为铃羽在学校遇到的烦心事基本都和这个同级生有关。某次红莉栖去铃羽的学校接她一起吃饭的时候，恰巧遇到过这位威廉。虽然两个人并没有产生交流——准确地说从威廉看到红莉栖直到红莉栖离开，他都没有说过一个字——红莉栖还是多少把握到了这个小男孩的些许特征，这或许就是成年女性的直觉吧。
他应该是仰慕红莉栖。这不是红莉栖自夸，她看过很多人向她投来那种目光。以此推断下去，用老话来说，这大概是一个她的扭曲粉。和铃羽关系不好或许多少有羡慕嫉妒的因素。
「你知道我有在练习射击的吧？」
「知道，成绩还挺不错的不是吗？」
「嗯，毕……毕竟花了不少时间。」铃羽的声音以红莉栖都能分辨出来的程度迅速明快起来，「我今天尝试了一下终极区段的训练，成绩还不错。但威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看到我的成绩马上也开始训练，虽然不是一次成功，但他最终确实获得了比我更好的成绩。」
看着铃羽咬牙切齿的样子，红莉栖笑了笑。
这个年纪的孩子竞争心理或许会很强，但基本也没有恶意。威廉大概也就是想表现一下自己，说不定……
「这个威廉不会对咱家小铃羽有意思吧？」
母亲适时地插了句嘴。铃羽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旁边没人的地方，坚决地反驳道：
「……怎么也这么说。那他怎么不来讨好我，反而这么恶心人。」
傲娇嘛，很常见。
不过这话红莉栖没说出来。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母亲投来的微笑。
铃羽用筷子使劲戳着碗里的米饭，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互动。
「然后我当然不服气，也重新进入训练，轻松突破了他的成绩。」
红莉栖维持着笑容。
那个测试她也试过，其基础是红莉栖所研究的扩张现实技术，成品的拟真度很高。在熟悉了仿真枪的用法与射击的诀窍之后，红莉栖以她过人的实力，卡在了初级区段。
所以铃羽说轻松突破威廉的成绩，她反正是不信的。毕竟只是这一次的交锋，并不会导致铃羽这么有活力的孩子变成刚才那副燃尽了的模样。
「然后他也不服气，又把分刷了回来；那我自然是赌上红莉栖的尊严也要赢回来。」
「……我觉得大可不必。」
这死孩子拿人的尊严瞎赌什么呢。
「我们两个拼到最后，还是我险胜一筹。我见他试了五六次都刷不到我那个分，就干脆没等他。」
「然后就回来了？」
「然后，我凹了个更高的分，就回来了。」
说着，铃羽得意地哼了一声。
「优秀。我估计威廉要气炸了。」
「炸了才好，别来烦我。」
桌上的气氛总算不再像是先前那样死气沉沉，家庭聚餐在一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多谢款待。那我进屋了。」
说着红莉栖便拿着已经吃完的碗筷准备起身，但铃羽突然起身叫住了她。
「等一下，你……」
说着，红莉栖看到铃羽将视线移到身侧，似乎在确认什么。红莉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又平静地收回视线。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去工作了。」
不容铃羽再说什么，红莉栖便起身将碗筷带到厨房放入洗碗柜中。在母亲的视线外，红莉栖从兜里的拿出一管药片，倒了两粒在手中服下，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反锁了房间的门。

铃羽颓然坐回椅子上，奶奶则是向坐在铃羽旁边的人歉然一笑。
「实在是不好意思。红莉栖应该是太忙了，所以……」
「没关系，不是她的错，当然也不是您和铃羽的错。只不过我和她之前稍有些观念上的不合，她或许……还在埋怨我吧。」
他推了下眼镜，摇了摇头。
「那你先坐一会，我去洗个碗。」
「我来帮忙。」
眼见他要起身，奶奶连忙伸手让他坐下。
「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宫代你就和铃羽坐着聊聊天吧。」
铃羽一听，不高兴了。
「不要讲得跟人家多寂寞一样好吗。」
「明明一口一个『拓留哥』？」
「这是尊敬！奶奶你不要跟红莉栖一样恋爱脑可以吗。」
「好好好。」
奶奶敷衍着铃羽，把餐厅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待奶奶彻底离开后，铃羽嘟着嘴抱怨道：
「红莉栖在搞什么，竟然就这么把你晾着。」
今天是铃羽主动邀请拓留来家里做客。一方面是想为他平日里的帮助表达感谢，一方面也是想让他与红莉栖改善一下关系。自从之前二人关于研究合作的协商不欢而散后，铃羽便感觉他们一直是这种冷战状态。
「晾着……不对，小铃羽，你说的不对。」
拓留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她眼中根本没有我。」
铃羽歪着头，表情奇怪地说道：
「这是回到恋爱话题了吗？」
「怎么可能。」
拓留想笑一下，但红莉栖的反应却让他根本没这闲心。虽然和他所熟悉的症状不太相同，但它的根源的部分却太过相似。
「我是说，她的眼睛，或者说她的大脑根本认知不到我。」
「……怎么回事？」
「我与她的矛盾开始于有关 Gigalomaniacs 的研究，这你应该知道。」
铃羽点点头，拓留也曾向她解释过何为 Gigalomaniacs。它指代在心灵崩溃时的激素刺激下，觉醒了能够将『妄想』化作现实的超能力的人群。
「她希望能人为地诱发 Gigalomaniacs 的力量——不只是像那群人曾经对泉理姐做过的那样，而是从更根本的地方开始，让『没有资质』的人变得『有资质』。但这个方法危险而不人道，所以我提议可以从 Noah 机关，也就是外置型能力发生器入手；但她坚持必须要能让个人本身具有能力，却又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所以最终我拒绝了她的合作提案。而现在我不得不感叹，牧濑红莉栖小姐确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天才……」
即便拓留没有说下去，铃羽也明白了他意指为何。
红莉栖依靠她异于常人的个人能力，已经触及了『妄想扳机』的边界。
她的身上已经开始出现混沌之子症候群的症状。这个病症将会让红莉栖无法正确地认知周边的事物，但也同时也代表着红莉栖将会觉醒为仅具有单个能力的不完全能力者。像是仅拥有测谎能力的有村雏绘，或是仅拥有思考盗摄能力的尾上世莉架一样。
「可是铃羽，你觉得牧濑小姐想要的只是不完全能力吗？」
「肯定不是。」
红莉栖在与他们讨论的时候，将 Gigalomaniacs 称作超越 Reading Steiner 的唯一可能性。铃羽并不觉得近乎随机地获得某一种能力的不完全能力者会是红莉栖的目的。
但再多的情报红莉栖却没有共享给拓留，这也是拓留没有同意合作的原因之一，而现在他也错过了合作的时机。
「她的情况与混沌之子症候群如出一辙。之前我已经多次尝试，但她已经完全接收不到一切与我有关的信息。」
「红莉栖这家伙，怎么这么着急想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
铃羽用双手撑着脸，愤愤地哼了一声。
拓留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即便她认知不到我，我依然可以通过你来向她传递信息嘛。」
见铃羽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拓留笑着说道：
「说起来，我记得铃羽你还在自学理论物理和电子电机工程的课程对吧，再加上枪械训练，会不会太紧张了？」
「其实还有计算机科学……不过也还好。」
铃羽看了一眼红莉栖的房门，不甚在意地掰着手指说道：
「课程内容循序渐进，枪械训练意外顺利，体术训练也没落下；睡觉时间每天晚上六小时午休一小时，三餐准时吃，营养搭配均衡，连心理医生都说我是个健康的女孩子——虽然并不存在这个心理医生。毕竟如果我去找心理医生，或许出来的一瞬间就会连人带医生一起被装进飞车的行李箱里。」
「别说的像黑手党一样啊。」拓留轻笑着学着铃羽的语气说道，「虽然就心理医生这一点，『瓦尔基里』确实和黑手党差不多要求。那你的指甲没有因为生活太过健康而长得飞快吧？」
铃羽瞥了他一眼，把手手夹进腋窝里。
「你对淑女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呢，我可没有对别人的手有什么特殊癖好。」
「抱歉抱歉，可爱的小女士。」
「哼，要是红莉栖也能做到我这样就好了。」
铃羽纠结地看着那个禁闭的房间，心想这可比让红莉栖做出时间机器还要困难。
拓留笑了笑，而后用手指一长两短一长地敲了敲桌子。
这是有一些要紧情报要汇报的暗号。铃羽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牧濑奶奶，向拓留点头示意。拓留也立刻会意，降低了一些音量道：
「关于牧濑小姐，有些不太好的风声。」
铃羽正将装着麦茶的杯子捧起，听到这句话她愣了一瞬间，随即皱着眉头将杯子放下。
「SERN 那边暴露了？」
「……不是那边的问题。」
「那还能是……」
铃羽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拓留投以惊怒的目光。
「瓦尔基里？！是谁！！」
「小铃羽，怎么了？」
奶奶放下手中收拾到一半的碗碟，从厨房探出头。拓留连忙站起来帮铃羽打掩护。
「没事，是我不小心又提起了威廉的话题。」
「小铃羽，你要那么讨厌那小子，就让你的拓留哥去学校转两圈，保证不会有人再来粘你。」
拓留对这玩笑话也只得露出礼貌的笑容。目送奶奶回到厨房，轻舒一口气，拓留摸了摸铃羽的脑袋，安抚她坐了下来。
铃羽深呼吸了一下，没有拨开自己脑袋上那只温暖的手。
「抱歉拓留哥。接着刚才的说吧。」
「嗯。流言的内容大致是牧濑小姐对『瓦尔基里』的帮助只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些自私的目的，比如在寻找廉价的『机器』制作劳动力、更多的实验数据等等；所谓的为了修正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张为了让大家死心塌地跟着她的空头支票。」
「源头有查到吗。」
「怀特家。」
「混账玩意。这家老子跟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都已经快没时间了，还要在这搞什么窝里斗。」
铃羽的脑中只有一个词在不断燃烧——不可理喻。
她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美好，有着虽然监护人早出晚归但仍然充满温情的家庭，有着虽然存在矛盾冲突但仍然相对和平的学校。但她清楚地明白这是因为自己的监护人名叫牧濑红莉栖，是统治机关 SERN 最顶尖且没有之一的科学家，更是最高决策机构三百人委员会的其中一席。
她去过卫星城——写作卫星城，读作牲畜窝。在那次类似大冒险的行动中，她看到了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
楼房破旧，采光通风极差，走在巷子里铃羽都能闻到一股霉味。
外墙上胡乱挂着空调母机、洗过的衣物，窗户外满是用来防盗同时放置杂物而私装的铁丝网，这些都让楼与楼间本就狭窄的小巷更显逼仄。
即便全世界人口仅剩三亿，发展的科技也让生产力早已过剩，这些底层人群依然因无法想象的贫富差距被迫在这种地方艰难生存。
铃羽穿着一身自己改旧改破的衣服，脸上化了妆。只做了这种程度的变装，她便畅通无阻地在卫星城里穿来穿去。
最终她没有深入，而是逃也似地奔回了位于核心城的家。即便是平日里最怕的红莉栖与奶奶的责骂，也没能从她的心中消去那一道道眼神。
即使用着自己领悟的半吊子的『柴郡猫的微笑』，她也能明白这些人心中根本没有活着的欲望。
畜生不如。
世界看似和平，大多数人都过着看似富足的生活。但实际上整个世界笼罩在 SERN 的统治下，所有人被 SERN 掌握着生杀大权。表面的兴盛下，是受尽压迫和剥削的底层人民。反抗组织『瓦尔基里』就是为了打破这种绝望乡的恐怖统治才会诞生。
但随着群体的壮大，瓦尔基里的人员愈发鱼龙混杂。最有话语权的红莉栖又一直将重心放在研究上。如果不是红莉栖拥护者之一的宫代拓留发现了老怀特的一些苗头，红莉栖甚至没能发现这个最大的资金提供者竟觊觎着『瓦尔基里』以及时间机器的控制权。
『牧濑红莉栖是 SERN 的人，怎么能把时间机器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管理？应该让她制作出来以后就立刻交给我们怀特派严加管控！而且作战计划也应该由我们来制定，不能让红莉栖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好在拓留提前示警，同时在铃羽的帮助下进行了些许的舆论诱导，『瓦尔基里』才避免了分裂或是领导层颠覆性重组——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红莉栖绝对不能接受的。
一群希望世界重获新生的人聚在一起，最大的敌人还未打倒，竟先分裂成了所谓『牧濑派』和『怀特派』的两大派系。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自那之后两大派系相安无事。而在这时间机器即将完成的时间节点，组织里突然出现红莉栖的负面谣传。拿屁股想都是『怀特派』干的好事。
「这群只会吸人血的蚂蟥！」
明明红莉栖已经如此透支生命地研究，同时还要帮他们在 SERN 打掩护；明明她才是最辛苦，处境最危险的那个人。为什么这群人还想着要抹黑她，让她交出她的成果。
不可理喻。
「基于我的调查，至少威廉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毕竟威廉和你不一样。他只是威廉，心智上也只是个不成熟的十五岁少年；而你在大家心中可是『Makise Junior（小牧濑）』。至于时间问题，我想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时间不够了所以才会着急吧。」
铃羽的同学威廉，全名威廉·怀特，正是老怀特的独子。
「『时间视界』就在那里，谁知道了都会着急。而且拓留哥在说我已经老了吗。」
见铃羽自己开始调节心情与气氛，拓留和煦地笑着拍了拍铃羽的肩膀。
「在说你已经是能够代表『Makise Senior（老牧濑）』的出色女性了。」
「这还差不多。不过最好不要让红莉栖听到这个称呼，至少你别当面喊。」
铃羽歪了歪脑袋，刚才的表扬让她很受用。
「只要你能把这个当成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
拓留将一根食指贴在嘴上。
铃羽笑着翻了个白眼，他总是像这样把她当成小孩子。
『我很感谢神成先生。感谢那时他能像对待普通高中学生一样对待面容恐怖的我们。虽然当时没有意识到，但从混沌之子症候群里恢复过来之后再去回顾往事时，我总会从他的亲切里得到鼓励，』
铃羽突然想起以前拓留曾向她提起过的些许往事。反观他现在的模样，铃羽不禁撑着下巴笑道：
「拓留哥真是个温柔的人。」
闻言，拓留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算是在骂我吗？」
「当然不。如果我早生几年说不定就会迷上拓留哥了。」
「这又开始拐弯抹角骂我老了吗。」
这种插科打诨在两人之间偶有发生，不过二人也都默契地没有当真。作为为数不多的『旧时代的残党』，他们的关系就像是亲密的家人一般。
家人……
对拓留的交际圈，铃羽只对久野里澪还有着些许印象。
铃羽没能见到拓留的姐姐弟弟妹妹，没能见到他的好朋友，也没能见到他的挚爱。
他们全都被留在了旧时代的残垣断壁里。
他们没能看到旧时代的落幕，却也不用见证沉沦时代的开端。
深呼吸了一下，铃羽将自己发散开的思维重新汇聚。
「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机器』必须由我们控制，不能让它被『怀特派』滥用。」
拓留斟酌着，说道：
「其实『怀特派』也并非是拥护 SERN，只是对于牧濑红莉栖小姐的敏感身份有些不信任。就我的调查而言，即便是让他们加入决策也没有问题。」
铃羽眯起眼睛，带着些微怒气说道：
「『机器』是唯一的、最后的手段。既然怀特派不信任我和红莉栖，那他们也别指望能从我们手里拿到『机器』。我从来没有忘记 SERN 做过什么，所以我也不能放过任何可能阻挠我和红莉栖去反抗红莉栖的因素。」
惨剧发生时铃羽年纪尚小，留下的记忆并不鲜明。
只有红色，以及尖锐的声音。
但这就够了。父母的仇，同家人一样的他们的仇，她要一个不漏地还回去。
拓留平静地说道：
「我也没有忘记。」
「那就这么定了。」铃羽盖棺定论般结束了这个话题。

送别了宫代拓留，铃羽走到红莉栖的房门前。她犹豫了一会却只是将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叩响红莉栖的房门，就这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铃羽一手挠头一手操作电脑将其从睡眠模式唤醒，四五个全息屏幕出现在她面前。她熟练地启动 Empire Sweeper Online III，一款经久不衰的网络游戏系列第三作。画面制作精良，游戏系统完善。一定要举出一个缺点的话，就是太好玩太容易沉迷。
——以上评价，都来自网络上的留言。
铃羽会在这个游戏里创建账号自然不是为了杀时间，而是为了能在外人看上去合理地一个人呆在家，然后借此宅着看书。次要目的则是想试试能不能联系上那位从 ES 玩到 ES II 的西条拓巳。她是从拓留那里得知的这条线索。旧时代一位和拓留关系很好的学妹当时喜欢玩 ES II，而且恰好和西条拓巳是游戏网友。
但仿佛越渴求越不得似的，铃羽自这款游戏公测到现在都没能蹲到一个 ID 叫『疾风迅雷的 KnightHart』的玩家。
将游戏挂在后台，用自己写的脚本做好自己在爆肝的假象后，铃羽用另一台没有联网的电脑打开了白天看到一半的学习资料。其中大部分是数学以及物理学，小部分是计算机科学和编程代码。而在她手边的则是一份没有标题也没有署名的资料。
所有其他资料其实都是为了看懂这份『原稿』的参考。因为这是世界上仅有一份，由牧濑红莉栖归档的时间机器原始研究资料。
这份原稿夹杂着手稿，内容杂乱，而且还在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更新。但这都没有成为铃羽前进的阻碍。她硬生生靠自学一点一点缩短着与红莉栖的距离，慢慢理解了她的研究。即便牺牲了她几乎所有的自由活动时间，她也甘之若饴。
她虽不是一个如红莉栖一般的天才，但却是一位能理解红莉栖的秀才。
不过今天，铃羽看了看手上的原稿叹了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少见地放空了自己的思维。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呼出，同时坐直了身子。
关闭脚本，挂着游戏和学习资料，换好衣服戴上眼镜，将房间状态从『努力学习！』换成了『外出中~』，再和奶奶打了个招呼，铃羽便走出了家门。

口中呼出团团白气飘然上升，散在冬季日内瓦的夜空中。
铃羽不禁扯了扯衣领，又将双手藏在兜里。夜风似刀，划过她稚嫩的脸颊；但这股寒冷也让铃羽急躁的心情得到些许缓解。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肩上的压力愈发沉重。不仅要追逐全速前进的红莉栖，还要代表她管理瓦尔基里的事务，更要与红莉栖一同执行莫比乌斯作战。
真是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铃羽不禁在心中打趣道。
「真希望能和红莉栖一起做研究而不是单纯上课……能进她的研究组也好……」
可惜她现在效力于 SERN，所以还是算了。
而且时间也不允许。即便铃羽有这个天赋，她也来不及学到红莉栖的高度了。目前她能做的只是将自己的思维与红莉栖同调，以最快速度将红莉栖的研究吃完吃透。这样她才能将这根接力棒传递下去。
看着街边繁华闪烁的霓虹灯，悬浮在半空的投影广告，穿越而过的悬浮飞车……铃羽突然想起旧时代所谓的『朋克』。只可惜这里不是科幻小说，而是她的现实。
现实啊，红莉栖的『现实』如今成了什么模样呢。
三年前，红莉栖与曾是她读研时导师的亚雷克斯·雷斯金涅教授有过接触。虽然作为学生拜访自己曾经的导师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某次回来之后红莉栖便因身体不适在家休息了好几天。
而后她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她的认知似乎出现了障碍。对某些事物开始视而不见起来。而这个范围还在逐渐扩大。
起初只是注意不到一些新事物，而现在……
她连前几天还有往来的宫代拓留都当做了空气。
铃羽明白红莉栖的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不必要的事物正从她的世界中一件一件被剥离出去。红莉栖的世界在逐渐变得光怪陆离，但在铃羽的眼中她却又好像丝毫未变，反倒是身上阴翳的感觉淡了不少。但若是红莉栖的研究没出差错——她很少出错——这种削减的尽头就是妄想与疯狂，再向前一步就是夸大能力者 Gigalomaniacs。想到这里铃羽感到了些许不甘心，因为她确信自己不会是能在红莉栖的世界中留到最后的那一个。
现在宫代拓留率先从红莉栖的世界中退场，铃羽也不知道拓留依靠她作为中转还能帮到红莉栖多少。因为红莉栖不够坦诚，因为拓留有着诸多顾虑，他们错过了唯一的合作时机。
铃羽摸了摸后脑勺，不再去想这件事。事到如今也早已没了回头路，莫比乌斯作战依旧需要进行下去。
穿过夜夜笙歌的人群，铃羽低下头盯着自己一步步前行的双脚，不愿将视线落在任何一个旁人身上；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抬起头，默默观察着平光镜片另一侧的世界。
『时间』，由过去流向未来，无限。
『人类』，从降生走向死亡，有限。
然而在时间机器研发成功以后，这个规律也将被打破。
依靠时间机器，人类可以活在过去、现在或是未来。SERN 依靠时间机器，确立并巩固了他们的统治，将世界人口缩减至三亿。全世界的资源集中在不过百人手中，其余的人只有不到万分之一过着富裕的生活，他们享受着新世界的进步科技，赞颂着 SERN 的统治，也践踏着逝去的六十亿生命。
铃羽是那人上人中的一员，而他的父母却在那些如粪土般被抛弃的人之中。
这让铃羽感到羞耻，感到愤怒，所以她才会加入瓦尔基里，才会走上红莉栖走过的路，才会同意莫比乌斯计划。
当下时间机器还未研制成功，但 SERN 收到的那些来自未来的信息无一不证明了时间机器出现的必然性。
世界化作牧场。
人类变为牲畜。
三百人委员会的终极目标『人类牧场计划』就此实现。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或是大势所趋，又或是机缘巧合；但只要是知道时间机器的人就会明白，这一切都在 SERN 的掌控之中。
但 SERN 并非全知全能。他们虽通过由未来发送而来的各类信息达成了并维护者统治，但他们也因此注意到了两件事——
『所有信息的发送日期都晚于 2034 年 4 月 1 日。』
这很好解释，这说明时间机器在 2034 年才研发成功。
『所有信息的发送日期都早于 2036 年 2 月 7 日。』
这可能性就很多了。是 SERN 的统治只维持到那一天吗，是世界毁灭了吗，又或是时间机器失效了吗。SERN 又为何没有任何预警性的信息，仿佛一夜之间从世界蒸发了一般。
这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悬在三百人委员会的头顶。但现在时间机器的研发还未完全成功，他们除了将其命名为『时间视界』外，再无能为力。
正是这条证明了 SERN 并非全知全能的绝密信息，让红莉栖与铃羽得以凝聚出一股反抗力量，这便是反抗组织『瓦尔基里』。
「喂，桥田铃羽是吧。」
铃羽微微皱眉，但没有停下脚步。
「我他妈在叫你呢，聋了吗？！」
两个高大的人出现在铃羽的面前。她只好停下脚步抬起眼，从眼镜上方看向他们。这两个人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似乎处在不正常的兴奋状态，视线的焦点也时聚时散。
什么啊，这不就是两个嗑药磕嗨了的废人吗。看来红莉栖还是太有名了，连带自己也成了谁都能喊上名字的人。
铃羽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打算错开他们离开，但却看到其中一个人向她伸出手。铃羽眼神一凛，正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这里到处都是 SERN 的摄像头，她必须慎重行事。
胳膊被一只像是只剩骨头的手抓得生疼，铃羽咬着牙瞪向这个人。
「放开！」
她处于人群的中央。
「你靠着牧濑红莉栖那臭娘们，肯定想要什么就能拿到什么吧！凭什么我们就不可以！今天老子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婊子也尝尝跪在地上的滋味！」
但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她。
铃羽阴沉着脸环视一圈，周围的人群或是避开了视线，或是看热闹，或是用和眼前这两个人一样的怨恨的目光看向她。
「你他妈往哪看呢！」
借着身高优势，男人抓着铃羽往上一提。
下一秒，男人失去了意识。
咚的一声闷响之后，周围只剩下了自动播放的各种音乐声，再无嘈杂的人声。
恃强凌弱的废物。知道自己找不了红莉栖的麻烦，就来欺负她铃羽这种小孩子。
铃羽收回高高击出的手掌，没有摆出什么架势，只是静静地看着另一个人。
「你他妈敢还手！？死妈的东西老子砍死你！！」
另一个人被铃羽的眼神激怒，抽出兜里的折叠刀，张牙舞爪地向铃羽扑过来。
铃羽微眯起双眼，歪头看着那把反射着霓虹灯光的刀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铃羽明白了，他不是人，而是这个扭曲的社会所催生出的恶与罪。
麻木。卑鄙。懦弱。无能。
推卸责任，恃强凌弱。
和瓦尔基里里那群蛀虫一样。
最重要的是——
「你在骂谁？」
你力气大？
没有用巧劲，没有去卸力。铃羽单手钳住男人持刀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这时男人竟发觉单纯的角力自己竟比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你有武器？
同时，铃羽预判到了男人每一次挣扎的方向，用恰好的力道将他稳稳地抓在原地。不仅如此，铃羽还用蛮劲将男人的刀一点点向他自己身上按去。男人的脸涨得像是熟透的番茄，嘴巴哆嗦着却不敢发声，怕自己一说话便泄了劲。
但终究，刀尖距离他越来越近。男人这才想起向后逃开而非挣脱，却被铃羽直接从脚跟绊倒在地。铃羽顺势跨坐在他身上，但也不急，只是把刀堪堪刺破他的肩部的表皮。男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双手抓住铃羽的手腕，但有了体势的优势，刀尖以一种缓慢却又不可阻挡的势头慢慢撕开皮肤，割裂肌肉，然后被骨头挡住。但马上，刀刃就被铃羽用蛮力摩擦着骨头继续深入直至整把折叠刀只剩刀柄露在外面。
男人的叫声如杀猪一般，他哪里受过比用针头扎静脉更疼的苦。男人不再试图将刀拔出，而是挥动双手想将铃羽从自己身上打下去。但铃羽只是轻描淡写地用左手单手不停地把男人的手击开，右手慢慢地旋转小刀。不到几秒钟，男人就开始痛哭流涕地求饶，一点不再有之前嚣张的模样。
你嗓门响？
铃羽不再转动小刀同时准备起身。男人感觉身上的疼痛有所缓解，便面露凶光作势反击。但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动作，铃羽便直接将刀从他身上拔了出来，顿时男人又是一阵惨叫。铃羽也没有给他继续反抗的机会，左手抓住男人的衣领，以半跪的在他身上的姿势将他拎离地面。而后松手，握拳，一记寸拳直中面门。男人的脑袋像是皮球一样被铃羽打在地上砰地弹起。随着一声闷响，男人的身体终于完全软了下去。
但铃羽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扭转腰身蓄力，提起左手，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间隔都不短，但每一拳都动用了全身力气。直到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警笛声，这才停了下来。此时她身下的人早已没了人样，鼻梁断裂，满嘴鲜血。若是他有钱请医生请律师，说不定他下半生还可以正常说话。但看他手臂内侧那一排令人作呕的青黑色点状疤痕，呵呵。
铃羽慢慢站了起来。几滴污血从右手中的刀尖以及握紧的左拳上滴下。
周围的人群依旧没有任何人上前一步。
他们也一样。
和地上的两个，还有瓦尔基里的那群，没有任何分别。
铃羽攥紧双手，咬紧牙根。
能帮上红莉栖的终究只有铃羽她自己。

铃羽想到了自己不会被粗暴地押送，毕竟她的监护人是牧濑红莉栖。
但她确实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和红莉栖一起来领人。
说实话，铃羽感觉自己刚降下去的火气立刻又冲了起来。
真不知道红莉栖是怎么做到每天跟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共事的。
「手续我帮她办好了，带她回去吧。」
红莉栖没有道谢，只是向凶真点点头。随后捧着铃羽的脸蛋说道：
「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
「他骂你。还骂我妈。」
「那也不行。」
铃羽扁着嘴。她知道红莉栖在说什么。不是在说打人这件事，而是在说在 SERN 的眼皮子底下暴露了自己的战斗技巧与能力。虽然她很想说自己本来是打算忍到 Rounder 到的，但奈何那个不长脑子的家伙嘴里不干净。一时火气上涌，就把他们教训了一顿。姑且还是算正当防卫吧，毕竟他们有武器而她没有，那她把他们打晕就不算防卫过当吧。
大概。
反正即使算也有红莉栖罩着。
想到这里，铃羽撇了撇嘴，
红莉栖叹了口气，还是将铃羽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
铃羽小声反驳，但心里却生出一阵温暖。
红莉栖拍拍铃羽的后背。
「我们回家吧。」
「嗯。」
一位工作人员向凶真恭敬地报告了几句。见红莉栖铃羽二人准备离去，凶真便打断了工作人员的报告来到二人身边。
「那两个人怎么处理。」
「伤势如何？」
「都只是轻微脑震荡，刀伤也没伤到内脏。」
「可惜，铃羽你怎么没直接捅死他们。」
铃羽识相地没有接话。
「没死也好。最近时间机器在人体试验阶段，把他俩送过去给你当试验品，发挥一下价值。」
「给我两只狒狒都比他们有用。而且我可不想让他们碰我做的东西。」
「那就丢他们去三级工厂劳改吧。」
「才三级？最低的不是四级吗？」
「四级工厂换猴子来可能都比他们做的熟，而且我可不想吃从他们手里生产出来的食物。」
「有道理，就三级好了。」
铃羽在他们身后默默看着，莫名感觉气氛不对劲，有一股酸味。
而且是铃羽自己散发出的柠檬味道。
这也是莫比乌斯作战的一环，这是红莉栖在用美人计，大概。铃羽只好这么自我安慰道。
若不是她对红莉栖有着完全的信任，或许她就会认为红莉栖已经倒戈去了 SERN。
只是有一个幻想确实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
如果凤凰院凶真不是她们的仇人，红莉栖与他的关系是否会与现在不一样呢……

第四节

A.D. 2021/07/19  14:20:00

时间机器成功停靠的提示音刚刚响起，红莉栖就解开安全带。也不顾时间旅行时的超重力所带来的身体负荷，猛地起身来到铃羽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衣领。
「桥田铃羽！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回来 2021 年！」
铃羽咬着牙抓住红莉栖的手腕，却又怕伤到她所以不敢用力。
「看清楚现实，牧濑红莉栖！我们失败了！」
铃羽驾驶时间机器从 2036 年回到 2021 年，从凤凰院凶真与 Rounder 的袭击中截下牧濑红莉栖。随后二人找遍了所有可能的时间点，每次停靠也都会从互联网中寻找冈部伦太郎的蛛丝马迹。但即便追溯到他出生的 1991 年，她们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她们在 1991 年到 2021 年之间徘徊，直到燃料见了底，铃羽将红莉栖骗上了时间机器，先斩后奏地用最后的燃料回到 2021 年 7 月 19 日，也就是她们启程的那个时间点。
「我们只是没找到他！」
「但我们找不到他！」
红莉栖仍不死心。
「你和未来的我的计划呢！十五年过去，你们就没有下一手准备吗！」
「没有下一手！这就是最后一手！『你失败了』！『上一个轮回的你失败了』！『这个轮回的你现在也失败了』！」
铃羽的话仿佛一击又一击重锤，将绝望与挫败深深地钉在她的内心。
她知道铃羽说的都对，更知道自己只是在垂死挣扎。
铃羽解开安全带，将红莉栖扶回座椅上。
「休息一下吧。等会你就要去接替那个跟我一起时间旅行的你了。」
助手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里。
为什么找不到，她想不通。
测量仪显示着稳定的示数，『.0000021』。
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是既视感，也是 Reading Steiner。但她看不真切那是什么记忆，像是层叠在一起的胶片，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她感觉到『红色的身影』又离她近了几分。那足以令人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模样也愈发清晰。
这时，红莉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一双手轻轻拂过，抬眼便遇上铃羽的视线。
「为了之后的作战，我要对你进行催眠暗示。你必须忘记这种绝望感，我也需要让你在之后面对一些心理诱导时有更多的抵抗能力。」
红莉栖没有多想，便点了头。

时间机器里有简单的辅助性仪器，所以铃羽顺利地完成了催眠手术，红莉栖也暂时处于浅眠之中。
铃羽看着表情安详的红莉栖，犹豫片刻，还是弯下身子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在她的主观时间中已经数年未见一面的最后的亲人。即便红莉栖曾说着违心的话将她从自己身边粗暴推开，即便红莉栖作为监护人并不是那么称职，但在铃羽眼中，红莉栖一直是保护着她教导着她的可敬的义母。
但是她欺骗了红莉栖。即便这是那位到达了 2036 年 2 月 6 日的牧濑红莉栖所定下的莫比乌斯作战，欺骗了红莉栖的依然是她桥田铃羽。
从开头到结尾，所有的失败，都在计划之中。
「对不起……」
铃羽尝试做出改变，却只是徒增失败，一切依然只能按照作战所计划的最残酷的路线发展。
面前的这位红莉栖不甘心，铃羽又何尝甘心。
可她依然只能选择在一切失败来临后，利用催眠暗示将红莉栖的悔恨与绝望暂时封存，等待『最终时刻』来临之时的触底反弹。
铃羽放开红莉栖，为她设置好作战服的光学迷彩，便背着她出了时间机器。
很快，她们来到 Lab 楼下。楼顶上的那场屠杀正在进行，而楼下布朗管工房里的 FB，也就是天王寺裕吾，也在击毙所有视线里的 Rounder 后重伤而亡。
铃羽将红莉栖从背上放下，转而抱在臂弯中，就像那个从楼顶跃下的身影一样。
她站那身影的正下方不闪也不避。而当铃羽同那个身影接触时却并没有发生碰撞，而是直接穿了过去。就在二者接触的那一刻，铃羽的身体跟着那道身影开始运动，同时作战服的光学迷彩也跟随着接触面逐渐解除。在作战服的外骨骼以及计算核心的辅助下，二者几乎毫无偏差——
跃下的只是立体影像，落地后便直接消失不见；归来的铃羽则接替那道立体影像跑动起来，而原本的铃羽在跃下的过程中便启动了光学迷彩以及作战服中的滑翔翼直接向与幻归来的铃羽不同的方向滑翔而去。
正要前往旅行的铃羽，与已从旅行中归来的铃羽进行了一场超越时空的完美配合。
不久之后，她故意装作夺路而逃的模样闯入一个死胡同里，被追赶而来的凶真堵在死角。
铃羽低着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红莉栖，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然后突然发难，将红莉栖用力向凶真抛去。趁着这个阻挡他视线的空档，铃羽顺着背后的矮墙攀爬而上。在作战服的计算下，她特地用腹部接了凶真的一发子弹，并依靠作战服将子弹截了下来。但她仍然装作被击中的模样，用着变了形的动作翻过矮墙，同时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不起，红莉栖，我这一次依然失败了。
但放心，红莉栖，你这一次才刚刚开始。
你没有失败，只是还没有成功。
当注定的失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你便能无所畏惧。
铃羽一路上没有隐藏行踪，故意让 Rounder 追上了她，而她也来到了她早就预设了一个体型与她此刻的模样，即成年的椎名篝相近的人造躯体附近。
并不是克隆，只不过是完全按照人体组织组合制作的『充气娃娃』而已。
她按下预设炸弹的起爆器，火舌很快便吞噬了身后的小巷，而她则靠着作战服从火海中冲出。
这便是『袭击者』的结局。
但铃羽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她还需要完成『时间旅行者』的结局。
回到时间机器中，她立刻按照预设程式启动了时间机器。
无助、不安、害怕，在当她扣紧安全带后才突然从心底涌出。
她为了这次时间旅行准备了很多。从如何塑造一个容易被相信的形象，到如何让助手快速从惨剧中恢复判断力，再到行程的规划，再到最后的收场。
铃羽又将安全带系紧了些。
当初红莉栖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铃羽突然后悔了，当初她是不是不应该听红莉栖的话从她身边离开。是不是应该执拗地陪着她走到最后。是不是那样做，红莉栖便不会有那样凄惨的死亡，铃羽也不会有如此孤独的结局。
但一切没有如果。
至少这一次，这里便是终点。
伴随着空气中出现的点点结晶，铃羽闭上了双眼。
无数光年之外，不知何时的远空中骤然亮起。无声的爆炸后，些许未能燃尽的碎片在接近绝对零度的空间中迅速冷却。
其中一块印着 O 字样的残缺合金板，乘着惯性飘向深时尽头。

第四章 极限视界的二重唱(Duetto)

第一节

A.D. 2034/02/14  09:34:00

一个正升腾着热气的杯子闯入了红莉栖的视野角落。抬眼看去，映在视网膜上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如果不是恰巧处于放松精神的状态，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
「谢谢。」
「嗯。」
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动作也冷冰冰。语气也冷冰冰。
如果换做以前，红莉栖必然会调笑他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可惜这个『以前』太过遥远，甚至能说『已是隔世』。
环太平洋分区 Rounder 前角头，安全部现部长，位列三百人委员会百号系，凤凰院凶真。
红莉栖虽也位处三百人委员会，但却属于超百号系，拥有的权力比起凶真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现在他却在给自己冲咖啡。
虽然红莉栖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毕竟他偶尔会做出一些类似这样献殷勤的举动。但看着他平时的模样，她还是觉得自己想多了。而且颇为遗憾。
自己这个超百号系也不过是最上面的那几个想利用她的才能才施舍给她的虚职。如果背后能有一位百号系撑腰，说不定就能得到更多资源，行动也更方便。
不过仔细想想，走的太近也麻烦，要时刻提防的人又要多一个。而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叛变的队友永远不如一个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的敌人来得可信。
二人没有继续交流。红莉栖继续优化时间机器的时序计算模型，凶真也从她的座位离开。红莉栖视线总是忍不住跟随凶真背影而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红莉栖才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却是撇了撇嘴。
没劲。他冲的咖啡总是这么淡。
红莉栖从兜里拿出一个形似试管的药瓶，打开盖子用食指敲着玻璃侧壁。不一会儿，一些白色的粉末便随着她的敲击在咖啡表面落了薄薄一层。待她收好药瓶，白色的粉末也已经融进了温热的液体中。
又喝了一口，红莉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疲惫感一扫而空，思维也活跃了起来。但红莉栖却还是一边调整模型一边开着小差。凤凰院凶真的身影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思前想后，她终于得出结论。
『没有异常』。
红莉栖总是在观察凶真。并不是对他感兴趣，而是想要寻找他身上残留的别的世界线的蛛丝马迹。
没有异常，也有可能是凤凰院凶真刻意将异常掩盖了下去。
不过红莉栖并不着急，因为她早已为凶真准备好饵食。
SERN 即将从核心城外的工厂运输一批时间机器的重要零件前来位于日内瓦的总部，而瓦尔基里计划劫下这批零件。
目前 SERN 和瓦尔基里的载人时间机器试行都卡在了这最后的零件上。SERN 方面很重视这次运输，所以派遣了凤凰院凶真全权负责此次运输。瓦尔基里方面也很重视此次运输，所以也会派出以铃羽为首的最强力量前来抢夺。
瓦尔基里的时间机器研究与 SERN 基本处于同步，毕竟他们师出同门。于是这个零件对他们双方而言都是获得胜利的最后拼图以及杀死对局的最大筹码——时间机器的能源核心，磁单极子。
时间旅行理论已经趋于完善，机械结构的大致框架也已经由相关部门确定下来，但能源问题却迟迟没能解决。
碍于时间机器特殊的密封性要求以及有限的内部空间，经典的内燃机或蒸汽机都无法要求，现有的所以电池又都无法同时拥有足以驱动时间机器的输出功率以及在此基础上能够放入时间机器内部的比能。
于是他们只得着眼于新型电池的开发，并最终将注意力放在了十多年才被正式发现的粒子——磁单极子上。
一对异号磁单极子相撞湮灭会产生一对稳定磁偶极子，同时伴随一个短暂的磁场变化。只要控制好湮灭的速率，再利用异步电动机即电磁感应的原理，就可以产生用以驱动时间机器的交流电流。基于这个原理进行设计虽无法制作成蓄电池，但依靠其优秀的比能，以时间机器内部可用空间计算，完全可以支持百年左右往返的载人旅行。
听起来很简单。
但就像是原子弹一样。即便高中生都知道原子弹的基本原理是以中子引起铀 235 的裂变链式反应，当年全世界依旧只有个位数的国家拥有核武器。
制备具有足够纯度以及稳定性的磁单极子同精炼铀 235 一样，需要成熟的技术、巨额的资金以及配套的工业链。SERN 即便知道它的重要性，依然由于场地限制没能把相关设施设置在最为安全的日内瓦核心城。
至于瓦尔基里则是根本没有制备的条件。所以他们只能选择从 SERN 手里抢。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红莉栖与铃羽因为凤凰院凶真负责此次运输而对行动表示反对，瓦尔基里内部对于行动的呼声却依然远远盖过了反对的声音。根据铃羽乘坐时间机器回到过去这件既定事实，瓦尔基里的时间机器虽有大概率最终研发成功，但因为不想引起更广泛的时间悖论以至于触发意料之外的世界重组，红莉栖只将这件事告诉了铃羽。信息差导致了众人相反的反应，铃羽只得试图以别的理由说服众人。
然而最终说服无果，铃羽只得被迫同意此次作战，并且作为瓦尔基里的顶尖战斗力担当行动指挥。
但红莉栖却无所谓，从一开始她就做了几手准备：无论行动进不进行，她都可以从中获得好处。
而另一方面，她也充分考虑了凤凰院凶真可能采取的各种行动。
作为三百人委员会百号系之一，凶真有着时间机器的使用权。所以从制定莫比乌斯作战的时候，红莉栖和铃羽就已经将凤凰院凶真使用时间跳跃考虑在内。
如果凶真没有对瓦尔基里的排布做出极具针对性的应对，且瓦尔基里成功夺取磁单极子，那么凶真大概率没有进行时间跳跃。作为结果，SERN 与瓦尔基里对于时间机器的研究进度也将此消彼长。
而如果凶真料事如神般阻止了行动，那么基本可以确定他使用了时间跳跃，并且瓦尔基里这次行动的成败对于未来有着重大影响。作为结果，瓦尔基里仍保留着制作时间机器的可能性，凶真暴露了自己作为时间旅行者的身份，红莉栖更可以在铃羽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借刀排除异己的怀特派。
不论瓦尔基里选择为何，不论凤凰院凶真反应为何，她都将是最后的赢家。

红莉栖自觉还没有进入研究状态多久，就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肩膀，力度刚好能让自己从专注中回过神。
红莉栖不耐烦地拿起桌上的笔冲着肩膀上狠狠扎过去。
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有打断她思维的资格。
但她并没有扎到肩上的手，也没有扎到自己的肩膀。一只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牧濑，冷静，是我。」
红莉栖转头一瞥，来者是刚才才见过面的凶真。
「放手。」
红莉栖感觉嗓子里有一团火即将喷出来，但她又依靠理性将它压制了回去。
凶真手一转，放开了红莉栖的手腕，但同时将自己的胳膊悬在了她肩膀的上方。笔头仍然顺着红莉栖的力道刺了上去，但红莉栖也尽量提前松了力，没有刺破皮肤，只是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凶真抬起右手在半空中操纵着他自己才能看到的扩张现实屏幕，一挥手，将一串信息发送给了红莉栖。
「自己小心。我先过去。」
红莉栖没去管丢下这句话就离开的凶真，而是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出现的邮件。她知道这是瓦尔基里已经开始行动，凶真需要前往现场指挥。但为什么凶真会觉得『她也会过去』。
『……街区发生恐怖袭击……发生爆炸……』
红莉栖猛地站起来。
那是她所住的街区。

铃羽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了。
失败了。失败了。
作战失败了。
没错，最重要的磁单极子已经抢到手了，但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在那场围剿里究竟有多少同伴丧，逃出来的又有多少……
责任在谁已经不重要。铃羽没能阻止这次危险的作战，也没能保护到该保护的人。
小规模的交火变成了大规模的火并，战火无法控制地蔓延，无数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
身上这套红莉栖制作的作战服已经残破不堪，大部分功能已经停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辅助机动的能力还在运作。即便如此，她一边支撑着半坍塌的废墟，一边将被埋在下面的人救出，还要背着伤者躲避汇聚而来的 Rounder，这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不能去距离最近的那个安全屋，太近了，暴露的可能性太高。
东南方向两千米的那个也不行，那里的医疗设施不支持做大型手术。
铃羽拼命搜索着记忆，最终却发现符合要求且距离最近的安全屋在核心城的另一头——不绕路，就要经过位于中心戒备最森严的 SERN 总部区。
「放我下来吧……」
背后传来的声音气若游丝。铃羽不禁更加注意自己的步伐，即便要付出更多的气力也要尽量少些颠簸。
「别瞎想，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可奶奶却固执地挤出力气说道：
「你和红莉栖不……能因为我这个老骨头……暴露……」
铃羽不小心踩到了一根被遗弃的金属棍，几乎报废的作战服没能及时修正她的重心。她只得连忙垫起碎步，然后用额头在墙壁上狠狠撞了一下，这才在没有造成太大颠簸的情况下恢复平衡，再次平稳地奔跑起来。
「奶奶你少说两句。」
铃羽没有闲暇询问她知道了什么，但奶奶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呵呵……你们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你们那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早了五十年，咳——」
铃羽感觉耳后一热，随即一阵凉意顺着耳后钻进心里。
「对，您最厉害了……所以这点伤打不倒您……」
「固执……两个死心眼……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红莉栖。」
「奶奶，奶奶，一定要撑住，就快了，快到了。」
当铃羽从小巷里冲出来时，却迎面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铃羽的思维断开了片刻。眼睛盯着那个人无法移开。而那个人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二人相顾无言。
但铃羽在即将和对方错开时终于恢复了理智。当机立断，沉腰一记铁山靠将那人撞倒在地，顺势离去。

紧随铃羽之后的 Rounder 很快到达被撞倒的人身边。
「他们跑——您没事吧牧濑小姐！」
被撞倒在地的红莉栖捂着胸口，但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疼。神经信号被阻断了，准确地说是神经突触的受体已经过饱和，疼痛的信号根本传递不到她的大脑皮层。
「没事。」
她眨了眨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往那边去了，不用管我，我自己处理。」
说着，红莉栖指向了铃羽逃跑的方向。
「好的。您保重！」
说着，Rounder 们向红莉栖敬了一礼，这才离开。
目送他们离开后，红莉栖捂着被打中的胸口站了起来，脚步愈发加快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红莉栖离开数分钟后，接到下级上报的凶真也赶来这里，寻了一圈却没能找到红莉栖的踪迹。

利用沿路提前设置好的非致命性陷阱，铃羽终于甩掉了跟上来的 Rounder。既然他们跟上得这么快，想必是红莉栖为他们指的路。她们二人在没有提前约好的情况下成功为对方打了掩护——铃羽那一撞和红莉栖那一指为红莉栖洗去了嫌疑，也协助了铃羽的逃跑。
没有设置致命性陷阱当然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这一类陷阱实在太容易被提前检测排除，进而增加附近安全屋被发现的可能性。当初权衡利弊后，所有安全屋附近的这种类似路障的陷阱都被设置成了非致命性，即便被发现也只不过是一些『不安全的设施』而已。
「病床调整为休克体位。」
铃羽一边发出语音指令一边小心地将奶奶放在两段缓慢翘起角度的病床上，而后起身准备寻找相关设备；但刚转身铃羽便觉得自己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便往后方倒去。铃羽下意识地脚下一扭，脚掌拧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但体势也为之一变，最终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床侧而非奶奶身上。
铃羽顶着晕眩感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却发现左脚脚踝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折。于是只好半跪在地上，拖着动不了的左脚半爬半走地来到操作台，启动了医疗机器。
「脚部骨折固定。」
她的双脚很快被机械臂穿上了以膝盖为支点的机械外骨骼，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抬高了几公分。这使她有些不习惯重心，但也让铃羽重新能够正常走路。
「基础外科手术器械，广谱抗生素 200 万单位，等渗平衡盐溶液 2 升，A 型全血 1200cc，氢化可的松 2……300mg，O 型全血 200cc。」
铃羽迅速地按照步骤洗手消毒，保持着拱手姿势由机械为她戴上手套穿上手术服，同时让机器为自己接上了静脉注射的输液管，虽然她一路上找了不少机会为奶奶处理伤口消毒止血，但内部创口依然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将作战服中的备用血液输给奶奶。备用血液输完了，就用自己的血——铃羽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自己是 O 型血过。
即便如此，奶奶的血型与铃羽终究不匹配。在铃羽到达这里时，她为奶奶输的血已经接近 O 型血输入的临界值，奶奶已经出现了一定的溶血症状。所以铃羽一刻也没有停歇，只是为自己连上了补充全血和输入肾上腺素的输液管，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她第一次实战外科手术。
「呼……首先是建立静脉通道然后输血。」

红莉栖确认无人跟踪，从隐蔽路线来到铃羽所在的安全屋时，一打开安全屋的机械门便听见一声沉重的巨响。
「两百焦第二次！准备！」
伴随着铃羽仿佛从身体里挤出来的低吼，一声巨响再次传来。
红莉栖踏出一步。
「提升到三百六十焦，准备！」
再是一声。
红莉栖踏出一步。
「三百六十焦第二次，准备！！」
一声。
一步。
「三百六十焦第三次，准备！！」
一声。
红莉栖没能迈出这一步。
而安全屋的门在这时突然再次被打开，数个遍体鳞伤的瓦尔基里成员搀扶着跑了进来。
他们看到红莉栖是都是一愣，然后便带着不知从何而生的怒气与她擦身而过。
铃羽坐在墙角，把自己所有的重量都委于墙壁。肾上腺素的效力已经过去，晕眩与虚弱感占据着她的身体。没有及时处理的脚踝骨折所产生的的剧痛也终于显现，这令她即便有着外骨骼辅助也无法站稳身形，只得坐下。除颤仪的巨响仍然回荡在耳边。无论自己当时喊得多么大声，恐惧感却依然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全身上下的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却不想处理，也不想去思考后续。
红莉栖跪在床前，轻轻拂过已无生息的母亲的脸庞。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母亲已经如此年迈。一次意外，便毫无悬念地带走了她。
此刻安全屋内又多了几个人，无一不是遍体鳞伤。他们似乎有些骚动。
「牧濑红莉栖！」
红莉栖听见有人在喊她，声音很大。
于是微侧过头，竖起食指贴在唇上，视线却没有从母亲身上移开。
「别拦我，我今天就要问问是不是这个女人告的密！」
「少说两句，没人觉得你哑巴。」
铃羽抬起眼，撑着地面站起来。动作很慢，但其余人却不由地呼吸一滞。
「你！臭娘们……我看你们俩根本就是和 SERN 串通好的！我们的行动完全被对方预料到，根本就是等着我们去送死！」
铃羽撑着重心不稳的身体，来到正在大声喊话的人与红莉栖之间，挡住病床以及病床上的奶奶。
「我提醒过你们。红莉栖也提醒过你们。不能小看凤凰院凶真。」
「放你娘的狗屁！不是你们告的密，那凤凰什么的能这么精准的埋伏我们！？」
正满口乱喷吐沫的这个人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拉，但他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拉我干什么威廉！要不是这两个臭女人，你爸会拿不到『时间机器』的控制权？」
铃羽这才看见，那个满脸血污的小个子正是威廉·怀特。但可惜，他的眼中再没了桀骜，只剩下目睹死亡后的恐惧。而这一拉也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安静。」
红莉栖的音量并不大，但仅仅这一句，寂静便笼罩了这间不大的安全屋。
但片刻后，那人便狗急跳墙般又喊了起来。威廉咬着打颤的嘴唇，试图把这个已经半疯的家伙拉住。
红莉栖越过铃羽，慢慢走向视线中的……『TA』。
而后将目光落在旁边的威廉身上。
混沌的色彩逐渐侵染了红莉栖的视野，铃羽身后的人除了威廉外都逐渐成为了不可名状的存在。
混沌之子症候群的症状在亲人离世的刺激之下骤然加剧。
他们都被红莉栖从自己的世界中排除出去，无法被她继续认知。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和我玩一个游戏。你们赢了，就可以走；输了，就死。」
「红莉栖……？」
红莉栖没有将铃羽的呼唤放在心上。
「『封锁安全屋』。」
作为应答，安全屋的唯一出口关闭锁死。
见状，那人一愣，便向着红莉栖冲来。
「你这狗娘——」
随着一声枪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来不及再辱骂一声便倒在地上。
真是熟悉的血泊。
可惜这次不是红莉栖她自己的。
可惜。
「游戏。赢了走，输了死。」
见没有人出声，红莉栖抿嘴微笑着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了一把老式左轮枪。
打开弹仓，六枚子弹应声落地。
红莉栖从衣兜里拿出一把子弹。动作缓慢地就像是刻意让大家看清楚似的，放进去一颗子弹。
「俄罗斯转盘。」
弹仓归位，红莉栖帅气地将其转动了一下，指向威廉——
身侧的『存在』。
「*/￥——￥%&！！」
红莉栖已经无法理解 TA 在说什么。
「不不不，不要这么惊慌。」
红莉栖将枪收回，指向自己的太阳穴，露出微笑。
「我先来。」
「红莉栖快停下！」
「Command Code 052, execute, conform.差点忘了，抱歉。」
原本就已经接近报废的作战服在红莉栖的最高权限指令作用下，不止全线停摆，更是锁死了全部关节。铃羽的作战服从一座最安全的堡垒，突然化作不可突破的监牢。
「红莉栖！」
红莉栖高挑一侧眉毛微笑着转回身子，面向威廉等人。
「游戏开始。」
「咔。咔。咔。咔。咔。」
红莉栖张开双臂，露出笑容，如同完成了表演的魔术师。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红莉栖将手枪指向那个『存在』。
而后将手向上高高举起。
「砰！」
「我当然会给你们机会！你们一共五个，所以你们理应有五次机会！」
说着，红莉栖再次打开弹仓，装进了一颗子弹，归位弹仓，旋转。
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五声空响。
指向身旁的杂物，一声实弹。
如此循环，又是两次。
突然，红莉栖手中指着太阳穴的手枪发出了六声空响。
她歪了歪头，打开弹仓。
「我就说哪里奇怪，原来是多打了一发，竟然是哑弹，没意思。那再补一次。」
装进了一颗子弹，归位弹仓，旋转。
五声空响。
这一次终于将手枪指向威廉。
「真的可惜，你们输了。」
砰！
随着威廉的倒地，其他四个并没有站在原地等死，但也只是毫无章法地向红莉栖扑了过来。
于是红莉栖掏出怀中的另一把手枪，随意地打空了弹匣。
「Command Code 053, execute, confirm.『解除安全屋封锁』。」
作战服的锁定一解除，铃羽便跌坐在地上。
安全屋里一时间还站着的只剩下红莉栖一人，就像那一日 Lab 的天台一样。
只不过，她从受害者变为了加害者。
电火花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二人的耳中。
即便没有瞄准，红莉栖依然恰好击中了所有人的要害。正如世界在俄罗斯轮盘中保护了她一样，世界也在这一刻无情的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当然，扣动扳机的依然是红莉栖自己，她不会逃避这个现实。
如果她的世界中还存在真实的话。
凶真是时间旅行者。
怀特派在凶真与红莉栖的联合之下尽数灭亡。
瓦尔基里夺得了磁单极子。
这一场较量，红莉栖得到了她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代价却是母亲的生命，以及……
「啪嗒，啪嗒。」
红莉栖转过身，踩着粘稠的水声来到铃羽面前。红莉栖抓住她的领子。似是想把她拉起来，最终却是自己也跪在了地上。
『没有时间了。』
红莉栖瞪大眼睛，连眨一下眼都不舍得地死死盯着铃羽。
这个正值豆蔻年华，本应正享受着轻松快乐人生的女孩，现在却一脸血污地跪在这里。
『SERN 马上就会到。』
红莉栖看着她，只想再多看一眼，就再多看一眼……
『铃羽不能继续留在 SERN 的视线里，我也不能继续与瓦尔基里存在联系。』
理智与情感撕扯着红莉栖的精神，时间逼迫着红莉栖做出抉择。
红莉栖用力地呼吸着，手中作战服的衣领被她捏得吱吱作响。
「滚。」
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
再深吸一口气。
「你这个女儿。」
红莉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瞬被抽离出去，双手顺应重力垂了下来。
铃羽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又会做出什么反应。
红莉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多想。
「『圣甲』，留下。」
她已亏欠铃羽太多。而做好善后工作，便已经是她能为铃羽做的最后的事。
「解除……」
铃羽颤抖的声音传入红莉栖耳中。很快，已经完全停摆的作战服被铃羽脱在地上。
红莉栖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腰深深地弓着，仿佛背上有着不可计量的重压。
她想捂上自己的双耳，因为她不想听到铃羽离去的脚步声。
突然，她感到一股温暖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保重，『妈妈』。」
红莉栖抬起眼，却看到满脸血污的铃羽扮着鬼脸向她敬了个滑稽的礼。
「哔西！」
敬礼的同时还发出了个奇怪的拟声词。
只见铃羽没有留恋地放开红莉栖，依靠机械义肢从地上站了起来。
即便她赤裸的身体上有着各种新旧不一的伤疤，她在红莉栖的眼中却如同太阳一般耀眼而充满活力。
铃羽随手抓了一套手术服，潇洒地将它穿在身上。而后像是平日里准备出门上学一样走向大门。
只是直到她消失在安全屋的门外，她也没能说出那一句『我走咯』。
她不敢给红莉栖留下挽留她的机会。
红莉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到门口，却再也望不见那个女孩的身影。

公元 2034 年 02 月 14 日，日内瓦发生一系列恐怖袭击。XX 街区发生了一次剧烈的天然气爆炸，数百米内的物质全部蒸发，现场只留下一个球形深坑。
……
其真相被 SERN 控制，只有百号系委员才得以知晓。
凤凰院凶真看着手上的报告陷入沉思。
「黑洞炸弹……」

窗外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恐怖袭击尘埃落定得比预想的快不少。仅仅第三天，新闻上便已经没有相关后续报道。
红莉栖昨天难得给自己放了一整天假，听从医嘱在病床上躺了一整天。
毕竟没有哪个人能拒绝一群会动的可爱泰迪熊布偶围绕着你，即便是红莉栖也不能。
不过才是在医院待的第二天，红莉栖就已经感觉无聊得快要疯了。新闻也没什么好看的，毕竟他们怎么也不会把黑洞炸弹引发街区蒸发这种事情写在报纸上。
不过这时顶端弹出的消息窗内容倒是让她提起了些兴趣。
「还是出院算了。」
红莉栖一挥手，关闭了口袋电脑的投影屏，也顺带关掉了窗户的阳光投影。真实的天空这才映入她的眼中。
「原来是雨天啊。」
窗中映出了她缠满绷带的模样。
出院手续很顺利。至于 SERN 的审问，早在她刚醒来的时候就完成了——
「我从研究所出来的时候刚好被一个人撞倒。而那个人背着我妈妈。我当然会追过去。」
红莉栖并不害怕他们对自己做出什么。
左轮枪没有杀死她，但杀死了她对一切的畏惧。
虽然一段时间内 SERN 对她的监视会无可避免地到达一个恐怖的程度。但红莉栖也没对此有过多担心。瓦尔基里的接力棒已经交到了铃羽的手里，铃羽的阻碍也都消失在了那颗她引爆的黑洞炸弹中。包括怀特派，也包括红莉栖自己。
无论别人怎么想，她始终对铃羽被称为『小牧濑』这件事有着些许自豪。更加合理的生活作息，更加全面的知识与战斗技巧，铃羽确实可以称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果是在更和平的世界，如果没有被那个『红色的身影』追逐，或许红莉栖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嗯，或许也不会，也可能是向某个学姐靠拢。
……哪个？
『呵呵……』
甜腥的笑声从身后若有若无地传入耳中。红莉栖置若罔闻，只是脚下的步伐更大更急了一些。以往她会让自己开始进行各种思考实验，但似乎是昨天放松了一天，她一时间没找到状态，却是胡思乱想了起来。
究竟为何自己没有感到悲伤，甚至感觉松了一口气呢。
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引爆那颗黑洞炸弹来着。
哦，想起来了。
『……决定由牧濑红莉栖负责黑洞炸弹的分析与防范，由凤凰院凶真负责相关安全的监督。』
通过适时引爆一颗黑洞炸弹来提醒 SERN 这种武器的存在后，SERN 果然如她所料将这个武器的相关研究分配给了她。毕竟她的专业与此接近，声望在研究团队中最高，时间机器的相关任务也即将收尾——即便没有分给她，她也可以去争取。而凶真负责监视她也在她的预料之中，这让她有了更多机会观察凶真。
如今最强的矛与对应的盾都被红莉栖握在手中。
她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可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但至少，也不全是坏消息。
红莉栖用食指摩挲着衣兜里的口袋电脑，露出笑容。

A.D. 2035/10/31  18:00:00
意识逐渐上浮，牧濑红莉栖睁开双眼。
噩梦的侵蚀逐渐退去，但红莉栖却感到身上阵阵发冷，似乎出了不少冷汗。
她揉着太阳穴慢慢从桌上抬起头，恰好从进入睡眠模式的屏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噩梦中的呢喃萦绕在耳边，与耳畔似真似幻的吐息混在一起。
『你是世界的罪人。』
红莉栖不耐烦地抬起手，使劲擦了擦自己耳后。那里自然没有什么血迹，这样做只是为了把那恼人的感觉驱逐到脑外。
但还没等她平静下来，门外便传来了声音。
「牧濑红莉栖小姐，您于 2035 年 10 月 31 日，17 时 57 分违反了作息法睡眠条例与工作条例，于非睡眠时间的工作时间进行睡眠。请您开门，并接受处罚。」
这是才实施不久的新条例。
红莉栖愣了一下，随即用食指点击左手腕上『门』（Portal）的终端。这款终端与当年桥田至制作的概念产品基本相同，所以她也顺手为其冠以友人所取的名字。从 Portal 中调出门外的监控以及自身生理情况的历史记录，最后皱起眉头。
红莉栖起身打开房门，愠怒地看向这个机器人。
但机器人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愤怒，只是流畅得令人称奇地向红莉栖的手腕套上电子手铐。
乘上飞车，机器人警察带着红莉栖向看守所飞去。
红莉栖一言不发地盯着手铐。她自然没在想怎么把它撬开，只不过是出神时视线的延长线恰巧落在了那里而已。
她已经在 2034 年年末完成了 Z-Program 的核心成果——时间机器，SERN 也依靠这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造物君临世界。
如今木已成舟，她也从来没有选择。时间机器既是罪魁祸首，也是她的救命稻草。
被她扔进实验舱的动物大多以血腥残忍的模样死去。偶尔它们的模样也会出现在梦中，一遍遍发出她无法理解的诅咒。
红莉栖注视着 Portal 上显示的时间渐渐出神，却是联想到了她所制作的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
『.0000021』。
这个示数代表着这条世界线与 Steins Gate 世界线的距离。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究竟要怎么才能跳出这条 F 世界线。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时间视界』还有三个月。
红莉栖垂下眼帘。机器人警察的到来让她错过了服药时间，所以她现在困得连呼吸都觉得多余。于是任由意识不断下沉，下沉，没入心中的那片黑暗。
那里除了一团漆黑的火焰以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监管室只有数平米。墙壁或许是白色的，但灯光昏暗看不真切。其中一面，是只能从外看进屋内的单向透视玻璃。红莉栖蜷膝于角落，头埋在双膝之中。
作为惩罚而被注射的精神抑制剂让她无法顺利地思考，体感时间也被拉长了些。这个房间被特别设计成昏暗的环境，对惩罚对象施以精神上的压力。在这物质欲望基本可以满足的社会中，精神惩罚比肉体惩罚要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红莉栖的记忆原本就像是刚从兜里掏出来的老式有线耳机一样纷繁杂乱，精神抑制剂更是让她有些恍惚。她像个残暮老人一样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往事。记忆中本应单一的事件，她却可能会看到几种不同的可能性，这让她产生了自己活在不同走向的世界上的错觉。
例如某一次在接『——』从学校回来的路上，她看到了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中后脑倒在地上失去知觉的场景；在她连忙蹲下躲避的时候，又看到了自己被人用小刀捅伤的场景。最终，她躲过了『既视感』中的异物，也躲过了小刀，却被一辆违规低空飞行的飞车撞倒在地，昏迷了整整两天才苏醒过来。
肇事者是激进的 SERN 反对派，而作为 SERN 的当红明星的红莉栖则首当其冲。
但更多的时候，这些场景犹如白驹过隙，一瞬之间便掠过她的脑海，根本没有让她抓住的时机，只会留下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听起来就像是能够预知未来的魔眼一样。
但红莉栖知道，这些都是沉淀下来的残渣。
是她导致世界移动到这样这样丑陋的世界线，是她的莫比乌斯作战让世上所有人沉沦于此无法逃脱。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每一个既视感，都可能代表着一条完全不同的世界线，一次不甘失败的尝试。而她累积看到的既视感又何止十次百次。
然而她却还是在这里，孤独一人地被关在这囚笼之中。

电子手铐滴地一声解除锁定掉落在地上，同时合金门伴随着机械锁打开的咔嚓声缓缓打开。红莉栖揉着手腕，抬起头眯着眼睛逆光看去，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中只留下一片亮白。
「牧濑红莉栖小姐，处罚结束，您可以离开了。」
令人生厌的机器人合成音冰冷地向自己陈述道。
红莉栖摇晃着准备扶墙站起，因久坐而麻痹的大腿却突然失去了力气，这让她一下跌坐在地。
「孱弱的肉体。」
红莉栖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使不上力的双腿，半分钟后才重新站了起来。
走出监管室后，红莉栖从等在外面的机器人手中接过自己的『门』终端并戴上左腕，随即发现有一条来自『凤凰院凶真』的信息。不过她只是将它从消息栏上划去，没有多看一眼。

A.D. 2036/02/05  18:55:43
手腕上的终端响起了特殊设定的提示音，正在沉思的红莉栖突然一个激灵。
她连忙操作终端查看，然后在沉默中删除了这条信息。
发信时间是明天——这是一封从未来发往过去的 D-Mail。
红莉栖走出工作间来到客厅，视线慢慢拂过每一个角落。
十五年了。
她已经身居此处十五载，如今仅剩她孑然一身。
抚摸着已许久没有移动的几对椅子，她记得这里本应更有热闹些。
遥远过去的记忆渐渐遗忘，陌生故人的脸庞悄悄晕开。
看着这狭窄却空旷的房间，红莉栖莫名感觉身体内侧泛起了寒意。
她靠着墙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失神地看着窗外。斜阳西垂，流云如火。
情不自禁地，红莉栖在这温暖的夕阳中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A.D. 2036/02/06  18:20:00
繁琐的验证通过后，红莉栖终于打开了自家大门。随即后撤一步，为她身后的人让开道路。
「叨扰了。」
凤凰院凶真向红莉栖微微点头，走了进去；红莉栖则跟在身后，默默锁上了门。
「你就坐在客厅稍等一会吧，菜我已经预先做了一部分，不会很久。」
「不需要我帮忙吗？」
「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凤凰院你就坐着等吧。」
红莉栖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便走进了厨房。
没过几分钟，红莉栖便陆续从厨房端出了三菜一汤。虽然多少在制作过程上取了巧——蔬菜和肉买的都是已经处理过的——选择的菜品也都是不容易失败的家常菜，甚至火候和调味也都只是稍稍高于及格线，但在当代人为机器做出的『方程菜』所包围的大环境里，这些不完美恰巧是平日难得一见的珍宝。
红莉栖瞧见凶真正襟危坐的模样，轻笑一声。
「怎么跟实验室里那些机器人一样。」
凶真见红莉栖拿起碗碟准备盛饭菜，连忙伸手准备帮忙，却被红莉栖打了下手背。
「坐着，耍什么绅士。」
红莉栖将每份菜都均等地分成两份放在桌上。盛完两碗饭后，红莉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示意凶真来选。
「我相信你。」
「是吗？」
凶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无言地拿走了离他近的那一组。接着，红莉栖则不动声色地将离自己近的那一组拉到自己身前。
「我开动了。」
二人几乎同时和手发出祷告，这才拿起筷子。
之后的餐桌上鲜有话语。虽然彼时中国有句老话，“食不言寝不语”，但早已失去前日本国籍的二人自然不会去刻意遵守那个前邻居的古话。二人能默契地进行祷告，能无阻碍地用筷子吃着日式料理，便已经是桩稀事。
即便如此，二人之间还是被无言的尴尬所笼罩。
似是忍受不了这种气氛，凶真吃到一半便放下了筷子。
「多谢款待，很久没有吃到这样好吃的日式料理了。」
红莉栖也放下筷子，用餐巾点了点嘴唇。
「那你为什么不吃完呢。」
凶真用双手十指相握没有回答，反而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争取。」
红莉栖控制肌肉扯起嘴角。
「谢谢。但自从前年我完成了时间机器后，我的价值似乎就已经发挥完了。」
「我们需要你的才智。」
「可 SERN 现在需要的是统治者，是政治家，并非研究者。」
凶真没有接话。而红莉栖保持着自己嘴角上翘的模样继续说了下去。
「时间机器已经完成。有了这个终极的统治手段，SERN 就可以在一切情况下占据先机。只要有谁发现了什么理论，只需要用时间机器从未来带回现在不就好了。」
「这会引起时空悖论，而且后天就是『时间视界』了，我们主动送去未来的人也没有一个回来。」
「你们真的在乎这个？」
「……不是所有人都是疯子。」
「但三百人委员会里只有疯子。」
「你不是。」
红莉栖第一次由衷地大笑起来。她笑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随心所欲，就像是听到了这辈子都不曾听过的极致笑话一般。
「我现在是个正常人。但我杀了无数的人。所以我是个疯子。」
红莉栖的话语逐渐失去逻辑，她的精神已经来到临界点。只要再前进一步——
凶真皱起眉头，反驳道：
「如果你是说那些实验体，他们是为了我们更远大的目标才献出了生命。」
红莉栖也皱起眉头，疑惑道：
「你在想什么，那才多少，几十还是几百还是几千？2021 年世界上有多少人，现在世界上有多少人，他们难道不都是因为我——」
红莉栖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安静的餐厅蒙上了一丝诡异。
「实验体？他们是动物……他们？不对……」
……
那时她正用虚拟键盘详细记录着实验数据。
实验台上绑着一个 LSD，绿色的仿生血液和一些细小的螺丝从它因引力异常而被撕碎的身体里崩出，溅得到处都是。
实验室里的机器人们乱作一团，无论红莉栖用多么明确且强力的指令都不能让它们安分下来。
几个泰迪熊布偶提着紧急维护箱冲了进去，对着那台 LSD 折腾了半天，又是输血又是试图把身体拼回去。最后除了沾了一身黏糊糊的绿色外无济于事。
『下一个。』
她说。
一个泰迪熊布偶向她扑来，到了身前她才发现这只泰迪体型比她还高一些。
它抓着红莉栖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还吼了什么，但红莉栖听不懂。于是她掏出兜里常备的射线枪，朝着大概算是泰迪太阳穴的地方开了一枪——毕竟她很难确认这种里面都是人造棉的东西算不算是有太阳穴。
如她所料地，泰迪熊布偶把她放了下来，自己倒在了地上，白花花的人造棉从它的头部流出。红莉栖歪了歪头，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于是整了整衣领，重复道：
『下一个。』
……
记忆没有问题。
记忆怎么可能有问题。
但许多东西像是被打了马赛克一样，即便她用仿佛要捏碎一样的力道按着自己的头骨，她依然没办法把真实从记忆的海绵里挤出来。
但只有从『泰%』中喷出的白色粘稠的物体，和掉落在『#SD』旁边的扭曲的小手，脱离了她的记忆，来到了她面前的餐桌上。
她逐渐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于是笑了起来。
那些当然不是泰迪熊布偶，也不是 LSD 机器人。那都是被她亲手送上实验台，用残忍的手段折磨致死的活生生的人。
施加在认知上的『枷锁』在到达临界时如期崩碎，海啸般袭来的情感瞬间将她吞没——
『我失败了。上一个轮回的我失败了。这个轮回的我现在也失败了。』
逆行三十年，数十数百次的时间旅行，试图找到那个失散的爱人，却只换来无数次轮回、无数次失败。
『下一个。』
削减认知，削减身为人的特质，试图得到超越极限的效率，却也造就了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
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母亲。
没能做好告别的女儿。
被她牵连而死的友人。
被昔日的恩人杀害的父亲。
被剥夺生命的无数无辜的人。
悔恨。恐惧。憎恶。愤怒。绝望。
漆黑的洪流冲刷着她的世界，却也成为了那股漆黑火焰的助燃剂。火焰燃尽了她的一切，最终只剩下一捧脆弱不堪的余烬。
——『不惜一切代价，脱离这条世界线。』
他人的生命，亲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一切都可以作为筹码放上赌桌。
「你说的对。为了更远大的目标。」
红莉栖的视线没有聚焦，视野中只剩下陆离的光斑。依靠余光，她在他的身旁看到了一个修长却混乱的物体正散发着幽光。
「我要改变这一切。」
红莉栖挣扎着，向那悬崖外的海市蜃楼伸出了手。
可那散发着似是有机物又似是无机物的物体，却也正如海市蜃楼一般从她的手中穿过。
「怎么……可能……」
她将收回的右手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而后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挣扎着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桌上还未吃完的饭菜被她打翻，她却对此熟视无睹。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舍弃了！我明明什么都没了！家人！朋友！实验体也杀了！全世界的人都杀了！为什么还不够！」
红莉栖癫狂地抓着自己的头皮和脸庞，指甲在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一切明明都按照计划进行了！洗脑暗示解除了，疯狂也成功越过了，甚至连 Gigalomaniacs 的真正边线也触碰到了！但为什么，她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柄虚幻之剑，依然无法将它握在手中！
还不够……崩溃的程度还不够！资质还不够！
这一次，这一次！
还是失败了！！
「错的，错的，还是错的！啊啊啊——！！」
红莉栖使劲用双拳砸着桌子，像个野兽一样大喊。
突然，歇斯底里的吼叫戛然而止。她跌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而急促地起伏。
红莉栖的身体因为常年过劳且经常服用止痛剂以及兴奋类药物早已变得残破不堪，而情绪的剧烈起伏终于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身体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红莉栖的意识此时却从混沌中慢慢清晰。
「还没完……」
红莉栖仰面看着天花板，灯光让她目眩。
还有下一次。只要还有下一次，自己就还没有输。
莫比乌斯作战还可以继续。
但这个作战，真的还有希望吗？
她已经削去了生命中一切不必要的东西。
她已经穷尽了自己所有的智慧。
她已经尝试过所有她能想到的可能性。
但她依然没能成为 Gigalomaniac。
也依然没能明白『为什么删除 Echelon 的记录无法将世界线回推至 Steins Gate』。
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可终点依然遥不可及。
现在时间已经耗尽，她不得不使用最后的手段——
由她阻断凤凰院凶真的 Reading Steiner，由铃羽乘坐时间机器重启一切。
莫比乌斯环的终点，亦是其起点。
一切已穷尽至极，一切将回归于零。
她将手伸入口袋，指尖触到了一个立方体的物件。那是躲过了 SERN 所有反侦察设施的终极武器——能够最终引爆足以湮灭地球十分之一体积的黑洞炸弹的『起爆装置』。
SERN 本部，日内瓦，亚欧大陆，整个世界——
无论位于后天 2036 年 2 月 7 日的时间视界究竟为何，之后的世界对她而言都毫无意义。
今天，就是世界的终结！
红莉栖感觉鼻子里流出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但她没有在意，只是带着由衷的微笑按下按钮。
「我……一定会赢……」
无穷的轮回，无尽的迭代，她终将抵达理想的彼岸。

第二节

A.D. 2036/02/04  18:31:00

意识逐渐上浮，双眼慢慢睁开。
噩梦的侵蚀逐渐退去，但却感到身上阵阵发冷，似乎出了不少冷汗。
揉着太阳穴慢慢从桌上抬起头，恰好从进入睡眠模式的屏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噩梦中的呢喃萦绕在耳边。
『还没完……』
屏幕中映出了一个苍白的面孔。
将因睡姿随意而散乱的刘海随意向上梳了梳，他用双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将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桌子上。
「牧濑红莉栖，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在看到红莉栖的鼻间流出鲜血的那一刻，凤凰院凶真便又一次启动了时间跳跃机。
凶真闭上眼睛，疲惫地捏着鼻梁。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从 2036 年 2 月 6 日跳跃回这个时间点。
甚至跳跃至其他时间点的情况才是大多数。
这一次只前跳了两天，因为他只是需要一小段时间来梳理自己的思考，同时也是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
「见鬼……早就该停下来好好规划一下路径了……」
大脑深处随着脉搏传来阵阵钝痛。
从柜子里翻出速效止痛剂，边往客厅走边倒出两粒丢进嘴里。又从桌子上拿起热水壶，把里面不知道哪天烧的水直接倒进嘴里将药片送下。
本想从冰箱里倒杯酒，但想起自己刚吃完止痛药，便只好作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以客观的时间序列回首他的时间，这句肉体依次接收了来自不同时间点的记忆。每一次的接收都会对肉体造成负担，积累多了便成了无法医治的永久性损伤。但现在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一切都源于被称为『时间视界』的壁垒。
『所有信息的发送日期都晚于 2034 年 4 月 1 日。』
因为在这一天，由牧濑红莉栖带领的团队顺利制作出时间机器并完成了试行。
『所有信息的发送日期都早于 2036 年 2 月 7 日。』
如同黑洞的边界。你可以确定它就在那里，但你却看不到那边界对岸的模样。
SERN 很早就从收到的信息中发现了这个边界。他们提出了很多猜想，也做出了许多尝试。包括且不限于向未来发射定时回跃的时间机器。然而他们却并未得到任何位于时间机器中的记忆体，毕竟那些时间机器一个都没能回来。
那些越过了时间视界的信息与机器就像是越过了史瓦西半径，没有任何方法能够继续观察到他们。
因为不希望在社会上引起恐慌，SERN 对这个信息做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但这并不代表已经知道的人就不会恐慌。
当然，凶真并不在其列。更何况在他看来，说不定位于时间视界内侧的并不是未来，反而是他们这些现在与过去。
他会心甘情愿地负责这个任务，不过是认为 SERN 的统治是现世最优的解，所以想要维护罢了。
合理的社会架构，足够的资源，日益发展的科技。这是一个他认为值得效忠的统治机构。
他自小由 SERN 开始，他便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他更加无法理解牧濑红莉栖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一轮的尝试，平心而论，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还能有第二轮就放松警惕。所以他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红莉栖投向他的异常的关注。这种关注他他再熟悉不过，SERN 的高层们无一不用这种眼神打量着他。
她在观察他的 Reading Steiner。
她在筹划的事情一定与世界线有关。
但不知是出于愧疚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凶真没有第一时间上报，而是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
凶真和红莉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自的工作，同时也抓住一切时机互相观察。时间就在这场躲猫猫中飞速流逝。
转眼间，时间视界已经来到所有人的眼前。
为了防止突发状况发生，从时间视界当天前推一周，他就已经做好随时进行时间跳跃的准备，相关设备也保持常开。而当收到红莉栖的做客邀请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
2036 年 2 月 6 日，时间视界的前一天。这个时间点实在太过敏感，他无法不去猜测这件事和时间视界的关联。
就像墨菲定律所言，不好的预感果然成为了现实。
原本只是在进行正常的饭后闲谈，但红莉栖的状况突然变得异常。她似乎开始出现幻听与幻觉，开始追逐并不存在的景象，说着一些他根本无法听懂的呓语。但没过多久，红莉栖的状况似乎稳定了下来，鼻间却流出了鲜血，
凶真连忙上前将手指按在她的脖颈上，指腹传来的脉搏微弱而急促。凶真当机立断选择拨打电话。
不是求救，而是启动时间跳跃。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敢让时间继续向前。
于是一段无止境的时间之旅就此启程。
到目前为止凶真进行过的最远的一次跳跃是前往两年前的 2034 年 2 月 7 日，也就是他接到『负责护送一周后运往 SERN 总部的磁单极子』这一任务的那一天。
这是三百人委员会百号系委员讨论出的，最可能的动摇 SERN 统治的时间节点。原本这类议题作为时间机器研究所所长的红莉栖是有权破格参加的，但凶真以此次会议保密等级较高为由，驳回了对她的会议邀请。
但即便凶真每次都会对自己的行动进行谨慎的微调，这一路跋涉的结果，依然只不过是让他明白这两年内发生的大事件全部都是强收束内容。尤其是那次针对第一批磁单极子的恐怖袭击。无论他怎么调整作战布置，如何未卜先知，事件的走向依然无法撼动。
第一批磁单极子终究为恐怖组织所劫。
红莉栖的母亲和义女终究于那次恐袭中失踪。
于是凶真只好选择了己方损失最小的布置，让时间继续推进。
在亲人失踪后，红莉栖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她依靠三百人委员之便搞到了很多违禁的兴奋类药物，明明已经完成了时间机器的设计，她依旧维持着高强度的工作，进行着时间理论及世界线理论的研究。凶真开始时非常反对红莉栖的这一举动，甚至拿出过委员会高席位对低席位的命令权，然而她的阳奉阴违却让凶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随着轮回次数的不断增加，时间视界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压迫着凶真的神经。于是他转变了态度开始支持红莉栖，作为共犯亦是帮凶，帮她拿到一些需要更高的三百人序列才能拿到的药物，希望红莉栖能因此获得些许新的研究成果。然而事情依旧没有进展。又或者说，只是他没有进展。
他认为红莉栖对他有所保留。
这他当然理解，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血仇。
他尝试了威逼，也尝试过利诱，但自从所有亲人都离她而去以后，似乎便不再有什么能够影响她的东西。
在不知多少次的失败后，凶真时间跳跃来到赴红莉栖邀约两天前。
他感到无计可施了。
时间视界没有头绪。
红莉栖不愿意与他共享情报。
SERN 的统治若是只能维持在这闭环的时空里，那将毫无意义。
凶真靠在椅背上，食指轻敲着桌面。现在他有两个选择——更早，或是更晚。
往更早的时间跳跃寻找契机，或是逗留到比红莉栖濒死那一刻更晚的时间点。
两个选择都有不小的危险性。
前者会造成更大的世界线扰动，有可能导致世界偏离由 SERN 统治的世界线，凶真也会因为跨度更长的时间跳跃承受更大的负荷。
后者有可能导致凶真越过时间视界，再也无法回来。
敲击声戛然而止。
凶真抬手呼出操作界面，开始重设时间跳跃的相关参数。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他是否还会坚持这一选择，但他只能二选其一，没有第三个选择。
凶真很快将参数重设完成。但他先记下某个参数，这才按下确认按钮。
-0.0000021%。
这是当前世界线的变动率。而当其归零时，便是世界脱离 SERN 的统治的时候。
时间的洪流逆卷而去，一切都回到起始的那一点——

A.D. 2021/07/18  10:24:00
「命令更改。除目标牧濑红莉栖外，还需保留比屋定真帆与久野里澪的性命。」
部下们并没有因突如其来的命令更改而迟疑，纷纷自频道中做出回应。
这是一个尝试。对于这将对世界影响多少，以及对红莉栖影响多少的尝试。
原本这次行动的目的便只有让红莉栖今后为 SERN 效命，其余人员的死活并不在计划内，灭口不过是最简单粗暴的做法。所以考虑到尽量减少对世界线的影响，凶真决定先放过两个人。
身着白大褂的凤凰院凶真于街角远望着那道栗色长发的倩影。看到她同记忆中一样向这里跑来时，凶真犹豫了片刻，这才将身形隐入街巷之中。
而后，时间再度流逝。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恐怖袭击，红莉栖的母亲与义女失踪，时间机器成功研发，时间视界依旧无从破解。
一切又似乎有了变化。
比屋定真帆没有死亡，于是红莉栖并没有启动 Amadeus 真帆，SERN 也没有从 Amadeus 真帆获得红莉栖的研究情报，凶真也不需要应高层的要求打电话给红莉栖警告她不要做越界的事情，红莉栖更不再需要主动删除 Amadeus。少了这一系列的矛盾，红莉栖与 SERN 以及凶真之间的关系比起上一条世界线有了些许缓和。至于缺失的情报，也已经由拥有 Reading Steiner 的凶真向 SERN 补充完整。
最重要的是，最后时刻红莉栖的模样与之前发生了变化。虽然最终依旧是在陷入疯狂之后濒临死亡，但她却比之前那绝望的模样好上不少。凶真不知道她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抓住了什么，但即便是能让她在临终之前安详一些，凶真也觉得这种改变是值得的。作为 SERN 统治世界的最大功臣，红莉栖不应死的这么凄惨。
世界线变动率，依然稳定在 -0.0000021%。
于是凶真继续开始下一步计划。
再次回到 2021 年，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第五章 绝响新生的双子星(Binary Star)

第一节

A.D. 2033/04/29  19:20:10

红莉栖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身影拦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才将几乎涌出喉咙的火气压了回去。
「我觉得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让开吧。」
一个身形娇小的女性将抬起的胳膊放下，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那叫告诉，不叫讨论！」
红莉栖据理力争。
「我本来就没在和你们讨论。学姐，澪，让开。」
真帆正要继续发火，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久野里澪将她拦了下来。
「红莉栖，你那甚至连说明都不算。你至少要让我们知道我们要做到什么，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红莉栖看着二人坚持的模样，这才回到餐桌前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你们为什么不能像铃羽一样，她都没问什么。」
本来在一旁一言不发努力削弱自己存在感的铃羽不禁又向椅子下溜了一点。
「人家那是看我们两个肯定不同意，就不作为晚辈强出头。」
真帆没好气地刺了红莉栖一句，但一旁的铃羽却感觉自己处在了腹背受敌的境地，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你还听不听我说明了。」
「听听听，来我给您把咖啡满上——」
说着真帆给红莉栖倒了一杯凉白开。
红莉栖撇了撇嘴，倒也没说什么。
「学姐和我去和雷斯金涅教授交流，让他给我施加心理暗示；澪和宫代去找和久井修一谈判，让他想办法把野吕濑玄一有关 Gigalomaniacs 的研究资料找出来交给我们。」
「不是让你复读一遍！你不觉得你这前因后果已经够写一部十万字的小说了吗？一句话就完了？」
真帆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澪本来也挺生气，但看到真帆这样……莫名就觉得不气了。
红莉栖按了按太阳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继续说道：
「那就先解释澪和宫代那边吧。澪你之前和我提到过，和久井与 2015 年日本涩谷那场『新世纪的疯狂的再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而野吕濑玄一则是 2009 年那场『新世纪的疯狂』的元凶。这两起恶性事件虽然明面上是猎奇连环杀人事件，但实际上漩涡的核心都是 Gigalomaniacs，也就是那群能心想事成的超能力者。」
「Gigalomaniacs 并不是心想事成……算了我知道你就是这么一说。」
澪下意识地打断了红莉栖，思维跟上后又立刻闭上了嘴。红莉栖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接着澪的话继续说道：
「确实，毕竟他们的能力有很大的限制。我让你们去找和久井，是因为我与研究 Gigalomaniacs 的那些人行政关系上隔得比较远，没什么门路可以去找他们要研究结果。你们至少和和久井还是旧识，多少也算有点关系吧。」
「……你认真的吗？互相拿剑捅过的那种旧识？你是觉得当年我捅他捅得不够用力，还是觉得他关宫代关得不够尽心？」
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连嘴角都在不停地抽搐。
「最后他不也把宫代放出来了吗。」
「这是因为 SERN 这边把世界统一了啊！三百人委员会的终极目标『人类牧场计划』已经被那群人实现了，所以他已经不可能从宫代身上找到提升自己在委员会序列的机会，这才把他放出来了不是吗？」
红莉栖挑起眉毛，露出微笑。
「你这不是想得挺清楚嘛。」
见澪还是没反应过来，红莉栖抬起手，用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他的新机会不就在这里了？」
澪一愣，将食指贴在自己下唇思考起来。
「对啊……他可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没错。而且我能给他的机会，可不是当时那个不完全能力者那样的虚假之梦。」
「毕竟这是真正的时间旅行，能改变世界的时间旅行啊……」
不知何时被剔除在话题之外的真帆来回看着二人，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桌子。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在这谜语人了，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这次倒不是红莉栖，而是澪说道：
「和久井的目标其实很简单，就是提升自己在委员会里的序列。当时他寄希望于混沌之子症候群，之后又寄希望于其中的特例宫代拓留。所以他才一直将宫代关在牢里，想尽办法试图让自愿放弃了能力的宫代重新取回能力并成为他的研究样本。他甚至将一个不完全能力者的广域催眠能力伪装成改变世界线的能力，试图以此欺骗宫代。而直到 SERN 统治世界，他也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反倒是跌到现在几乎末席的位置。但我们有红莉栖，有几乎注定会被研究出来的时间机器。我们要做的是将世界回推至不被 SERN 统治的和平世界，而这同时也契合了和久井的愿望。所以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可以拉拢的。」
经过澪这段长长的解释，真帆终于明白了红莉栖的意思，但同时也生出了一个疑问。
「宫代的想法呢？这样做难道不是要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拱手让出吗？」
听到这句，澪从嘴角挤出苦涩的笑容，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
「若只是需要自我牺牲就可以换回亲朋好友的性命，他肯定不会介意再做一次当年做过的事情。况且可能的话，让我去替他我都一万个乐意。」
她们熟知的人里只有在座的四人、红莉栖的母亲以及宫代拓留仍然在世，其他的亲朋好友都已永远地离去。无论这个被 SERN 统治的世界是黑暗之后的黎明还是光明消散之后的永夜，他们甚至无缘一见。
「最先得知这个计划的是他，最先同意这个计划的也是他。」
红莉栖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脑海中却是浮现了宫代当时的表情。
欣慰而又激动的笑容。
红莉栖感觉呼吸一滞，双手逐渐用力。
她承受了太多的期望，仅仅是多了一个人，她都感觉自己似乎要被压垮。
「澪那边我大概明白了，你想通过和久井修一这条线拿到一些 Gigalomaniacs 的研究资料。那雷斯金涅教授这边呢？」
真帆的声音让红莉栖脑中嗡嗡的声音慢慢减弱，红莉栖也因此松了一口气。现在还不是『崩溃』的时候，至少要将接下来的子落下去，之后才是自己这个棋手站上棋盘的时候。
「也和 Gigalomaniacs 相关。目前我知道的只有精神崩溃可以促使能力觉醒。一方面是研究资料不足，一方面是我没办法在不影响到接下来的研究的前提下疯掉。所以我需要依靠雷斯金涅教授的洗脑，准确地说是心理暗示来进行定向的操作，『不惜一切代价，脱离这条世界线』。」
「这听起来不就是我们在做的事情吗？」
真帆皱着眉头，但澪却明白了红莉栖的意思，虽然她们同为研究者，但真帆倾向于保守，而澪偏向于激进。
「不惜一切代价……红莉栖，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嗯。」
轻轻一个字，却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澪的心头。但她仍然追问道：
「『一切』？」
「『一切』。」
哪怕踏着尸山血海，也要改变这个世界。
「顺带一提，澪，让你们带着 Noah IV 是为了够抵挡和久井的思考盗摄还有思维诱导，可别上去就跟人拼刺刀。」
「我又不是战斗狂。」
听到红莉栖带着些许调笑意味的叮嘱，澪想起了年少轻狂时的些许往事，不禁红着脸反驳。
真帆沉吟片刻，将话茬递给了久久没有出声的铃羽。
「铃羽，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铃羽抬起头，看了三人一眼，便是又低下头玩起自己的手指。
「我能有什么想说的。未来的我什么都没有告诉红莉栖，那我还能说什么。」
久久无人说话，铃羽抬起头，恰好遇上真帆与澪露出疑惑的目光。这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却也不知在生谁的气。
「红莉栖跟我说了，她在 2021 年遇到了从未来回去的我。但那个我什么情报都没有和红莉栖说，尽在那打哑谜，怎么不赶紧的爬呢。」
「铃羽，你大可不必这么骂，毕竟那是未来的你……」
红莉栖无奈地摸了摸铃羽的头，但铃羽的气却更胜几分，用力拽着自己的辫子。
「我骂的就是我自己！因为肯定是我没有找到比这更好的办法，才会听红莉栖的话什么都不告诉过去的你！」
红莉栖轻轻把铃羽揽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
「不气了不气了，是红莉栖太笨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要拿这套哄我……」
四人都知道她们所进行的莫比乌斯作战目前还处于第一阶段。无论是自己跟随者铃羽从 2021 年跳往 1991 年寻找冈部伦太郎的时间旅行，还是铃羽从 2036 年返回 2021 年重启一切的时间旅行，都只有一个目的——
『失败』。
不用强求改变世界，也不用强求将冈部伦太郎从 SERN 手中救出来，至于在 Steins Gate 世界线上伦太郎因 Reading Steiner 的失控而跌落 R 世界线则更是不需要当下考虑的事情。
成功将是意外之喜，失败才是意料之中。
无论 2021 年的她与铃羽能否从 SERN 手中先一步截下冈部伦太郎，无论在 2036 年开启重启的是铃羽的时间旅行还是凶真的时间跳跃，这一次次轮回的残渣都会悄然积累。
那由多的失败与悔恨堆叠而起。即便只是从不完整的 Reading Steiner 中窥得的冰山一角，也足够让人变得癫狂。
那个总是神出鬼没地跟在红莉栖身后的『红色的身影』便是这个的具现。
但这依然不够。
从 2036 年回到 2021 年的铃羽在红莉栖这一次的记忆中依然没有告诉她有关未来的消息，这说明『为 2021 年的助手带去希望与绝望』依旧是她的任务。
但红莉栖有一种感觉，这次不一样，有什么改变了。
觉醒为 Gigalomaniac，这是唯一一个能够前往 R 世界线，也是唯一一种有可能获得超越 Reading Steiner 视角的方法。
为了让莫比乌斯作战进入下一个阶段，红莉栖必须将自己逼上这自导自演的绝境。

A.D. 2033/04/29  20:25:10

「Kurisu，Maho！好久不见啊。」
房门打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头子热情地向二人打了招呼。
面对曾经的导师，红莉栖与真帆二人都是带着恭敬微微鞠躬。
「好久不见，雷斯金涅教授。」
「好久不见。」
「进来吧，都别站在门外了。」
二人也不再客气，换上客人用的拖鞋便走进室内。
她们没有立刻表明来意，雷斯金涅也没有出言询问。三人心照不宣地聊着家常，谁也没有去开启真正的话题。
雷斯金涅教授的招待颇为和式。一壶清茶，一盘点心。待茶冷盘空，三人之间突然迎来了一阵寂静。房间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所发出的滴答声。
见二人似乎怎么都不愿开口，雷斯金涅只好无奈地笑道：
「你们是在跟我这个老家伙比耐力吗？好好是我输了。你们来找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有什么事吗？」
真帆看了一眼红莉栖，而红莉栖则是微笑着回答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教授，我希望借您的技术，为我进行一场心理暗示的手术——请不要着急否认，您的身体还很健康，眼睛明亮双手稳健，想必技术也只有进步没有退步吧。」
雷斯金涅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只是静静地看着红莉栖，片刻后才说道：
「没想到心爱的学生多年不见就给我出了这么一个大难题。那么我想先听听，我能为你做什么？」
红莉栖也保持着笑容，仿佛真的是一位时隔多年前来请教的学徒一般：
「不敢不敢。先让我来说我能为您做什么吧。或者说我『已经』为您做了什么吧。」
红莉栖顿了顿，身体向后靠在座椅背上，颇为放松地说道：
「我想教授早就已经知道我会带领 SERN 研制出时间机器了吧。」
「谁不知道 Kurisu Makise 是注定的『时间机器之母』呢？」
「谁在 1998 年就知道我是『时间机器之母』呢？」
雷斯金涅眯起眼睛没有回应。红莉栖也不做等待，接着说道：
「只有您，雷斯金涅教授。那么又是谁告诉您这个情报的呢？我猜猜，是一位名叫椎名篝的女性，对吗。
「她一定跟您说了什么只有您自己才知道的事情，否则您不会轻易相信。这份已经交至您手上的情报便是定金。
「而您也一定早就在正常的时间线里调查名叫椎名篝的人，但没有收获。
「她是战争孤儿，而我收留了她。现在我正将她寄养在我的几位熟人那里。未来她会和您碰面，与您确定如何取信于过去的您，同时也将带回有关时间机器的情报。这份保证，就是我的尾款。」
雷斯金涅惊愕地睁大双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而一旁的真帆，惊讶程度甚至还要更胜一筹。看着真帆的模样，红莉栖心里升起了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愉悦感。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浅笑着继续说道：
「雷斯金涅教授，这些是我付出的报酬，而我只需要您为我的大脑加入一个想法——『不惜一切代价，脱离这条世界线』。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额外要求，那就是让我忘记我来过您这里。」
雷斯金涅被红莉栖接连丢出的重磅炸弹震得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过了一会才出言反问道：
「Kurisu，你已经是三百人委员会的一员，享有超越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特权，为什么想要去改变这些。」
「我回答这个问题，您就同意吗？」
雷斯金涅夸张地耸耸肩。
「好吧，我承认你已经说服我了，这个问题你即便不回答我也同意帮你。」
权衡利弊，计算得失，若是能够推翻 SERN 的统治回到和平的年代，那才是他所喜闻乐见的。
他的终极目标是将『所有情报』握在自己手里。他来决定让谁看到什么，他来决定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他要作为情报的王者君临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只有在看似和平的年代他才方便在暗中攫取利益，
得到雷斯金涅的同意，红莉栖脸上的笑容更胜。
「那么这个答案就当是额外的费用吧——因为我不在乎什么狗屁特权。就算是把整个 SERN 都送给我，那也比不上我和家人友人在一起的一瞬。」
雷斯金涅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撇了撇嘴。
「有点标准答案的味道不是吗 Kurisu。不过算了。那么什么时候开始手术？」
「现在。」
「也好。」
红莉栖与真帆跟着雷斯金涅走向他家中的研究室，空间不大，但却有着手术所需的全部器械。至于为什么他会在家里准备一整套，她们二人并不想深究。
「躺上去吧。」
红莉栖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躺到无影灯下的手术台上。
「虽然不需要开刀，但是需要注射一些东西。如果你愿意配合，那么我可以省略很多用来应对不是那么配合的人的步骤。」
红莉栖只是默默看了雷斯金涅一眼，这让他不禁笑了一声。
「也是，是我说了句废话。」
而后，雷斯金涅看向站在房间一角的真帆。
真帆靠在墙上，审视着雷斯金涅。
「如果您成功，红莉栖就会忘记今天的一切，那么有关椎名篝的后续的告知工作将会由我来完成，关于红莉栖的『熟人』我还是有些头绪的。而现在我会在这里看着您的手术，确保您不会往红莉栖的大脑植入一些没必要的东西。」
真帆了解过有关雷斯金涅的洗脑手术的一些细节。虽然她无法自学成才掌握这项技术，但这并不妨碍她分辨出雷斯金涅有没有做些小动作。
雷斯金涅夸张地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但马上就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
「那么合作愉快，Kurisu，Maho。开始手术吧。」

第二节

一个熟悉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我拒绝！你现在就回未来去，然后把时间机器毁掉！那是不能存在于世的东西，必须立刻销毁。」
伦太郎这次仍然拒绝接受铃羽的帮助。这很正常。毕竟在这一次时间跳跃中红莉栖没有做出任何与最开始的那一次跳跃不同的行为。
——这是梦。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用时间跳跃机来到这里的啊！」
         这一次，红莉栖依然用这一句话反驳伦太郎。
——这也是记忆。
「等等……你难道，进行了时间跳跃？」
这一次，伦太郎依然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这更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过往。
         然后，又是那一句质问。
         「失败了怎么办。没能顺利改变过去的话怎么办。」
         红莉栖低下了头，因为她已经知道答案。不仅是曾从伦太郎口中听过，更是已经亲身实践——
         「答案很简单，再试一次。直到成功为止，回到过去无数次，尝试无数次。」
         所以这一次也一样。
         「桥田，把手机拿来！」
         红莉栖紧紧抓住螺丝刀，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啊？为什么？」
         「拿来就是了！还有，给我黑进 SERN！快！」
         无法接受。无论伦太郎说了什么，红莉栖都无法接受这种结局。不过是区区时间跳跃，她也可以——
         「不行哦小红莉栖。虽然真由喜也不太明白，不过你这样肯定会更痛苦的。」
         自称真由喜的女孩，椎名真由理的手温柔地搭在红莉栖僵硬的手上。无论重来多少次，真由理总能看出她的异常。
         红莉栖本想这一次也甩开她的手，但犹如突然的灵光一闪，红莉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时间跳跃机不能改变过去的话，那么时间机器呢？』

A.D. 2029/07/13  19:37:00

「红莉栖，我来啦！」
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从仿佛天边那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红莉栖这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疼疼疼，我的脖子——要断了。」
这时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睡了过去。红莉栖一边按着自己的后颈慢慢转动脑袋，一边不受控制地想象出了一个傻憨憨的女人张口闭眼仰面瘫在椅子上的智障模样。
而这时那道充满活力的声音的主人，也就是正值豆蔻年华的桥田铃羽，推开了红莉栖工作间的房门。
「晚上好，晚饭吃过了吗？」
红莉栖一边挤按着自己的睛明穴以缓解大脑深处的钝痛，一边冷笑两声：
「哼……你没有逃走，反而把自己送到了我牧濑红莉栖的家里来了？」
铃羽虽然听出红莉栖话里有话，但也没能立刻想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我不过来的话，谁给你做晚饭啊……」
看在红莉栖的面子上，铃羽补完了所有红莉栖喜欢玩的梗的原作品，接起包袱来不仅得心应手丝毫不僵硬，还能加入一点讨好的甜味剂。
「铃羽，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还来偷藏老爹的烟这一套。而且我已经吃过了。」
说着，红莉栖将刚才因为睡着而脱手掉在地上的浅青色容器捡起来，用容器的一端指向铃羽。
铃羽这才明白过来，立刻做出义正言辞的模样。
「我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这就是你把我的可卡因换成维 C 泡腾片的理由？我要是在开飞车的时候睡着了，你就失去了一位可敬的长辈！」
「多……多吃维 C 对身体好。」
「呵，呵。」
红莉栖向再次没了气势的铃羽伸出手，而铃羽看了一眼，装傻充愣地说道：
「干啥……」
红莉栖被她这死鸭撑硬颈的模样逗笑了，上下摆了摆手。
「赶紧把药交出来。」
「不给！那可是毒品！」
说着铃羽后退一步就想溜。
红莉栖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呼出了一个扩张现实显示屏，简单操作几下便锁死了自己公寓的大门。
「我那是按照医嘱按量服用的！赶紧给我！」
红莉栖每前进一步，铃羽就后退一步，二人像跳着蹩脚的华尔兹一样总是保持着恒定的距离。
铃羽捂着一侧的衣兜说道：
「这是原则问题！再按计量也是毒品！」
「等等，你不会一直随身带着吧？那可是毒品，被查到怎么办！」
「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是正儿八经的统治阶级的三百人，谁闲的没事来查我。」
「你变了红莉栖，你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了。」
「得了吧，赶紧给我，我已经困得没力气跟你争了。」
「那你倒是去睡觉啊！」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还不能休息啊！」
「卧槽你有病吧？」
「不许说脏话！不许骂你阿姨！还有我是有病我现在很困我需要吃药！」
铃羽一副被欺凌的良家少女的可怜模样，而红莉栖则是一副毒瘾上来的瘾君子的模样。二人你来我往争执不下。最终铃羽奈何不得已经开始跟自己角力的红莉栖，高喊一声：
「老爹救我！」
『救不了。老爹我被关在外面半天了。』
红莉栖和铃羽同时顺着那道闷闷的声音看向门口，而后二人又对视了片刻，红莉栖先松开了劲。铃羽连忙后跳几步拉开距离，还装模作样地摆了个架势。红莉栖恶狠狠地瞪了铃羽一眼，这才坐进沙发里，同时再次用手势呼出显示屏，将公寓的门锁打开。
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帆布包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晚上好牧濑氏。把老朋友关在家门外可太让人伤心了。」
红莉栖双手合十赔笑道：
「抱歉，和铃羽玩得有点过火。由季姐呢？」
来者摆了摆手，随后放下背包坐在了客厅的一把椅子上，摘下鸭舌帽给自己扇风。
「她在后面。铃羽一转眼差点没了影，我就先追过来了。铃羽你跑那么快是想累死你爹吗？」
这位身材普普通通的中年男性，便是铃羽的生父桥田至。
在各种外界原因以及作为主要原因的自家严厉妻女的监督下，他成功地将体型变成了大众平均值水平。
铃羽也学着红莉栖的模样双手合十赔笑道：
「抱歉，实在是太想和红莉栖见面了。」
「怎么有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至小声的嘟囔并没有逃过红莉栖的耳朵，但她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只好借助手势，把客厅里的几盏射灯同时打开。
「啊我的狗眼——！」
至夸张地捂住眼睛，发出装模作样的惨叫声。
这对活宝父女，真是服了。
红莉栖将灯关掉，低着头用双手按着自己一直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今天突然过来有什么事吗？」
「吃完晚饭再说吧。铃羽走起，在你妈妈回来前我们要把准备工作做好。」
铃羽原本已经脱掉鞋子，盘腿坐在沙发上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来摇去。至这一喊，她只好弯腰伸手捞鞋。
「我吃过晚饭了。」
至向厨房看去，干干净净，丝毫没有用过的迹象。
「泡面还是能量棒？」
「泡面加半根中午剩的能量棒。」
「……你是真的厉害。铃羽，走起！」
「好——」
至像向铃羽一挥手，铃羽便从沙发上跳到拖鞋上敬了个礼，随后二人一起向厨房走去。
「麻烦你们啦。」
「交给我吧。哦对，接着——」
铃羽转过身，从兜里拿出一个容器向红莉栖抛过来。红莉栖连忙直起身子伸出手，容器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后，稳稳地落在她的手心。
红莉栖看着手中的东西一愣。
2021 年的那场时间旅行中，铃羽也是这样将装有作战服的小盒子正好丢在她的手心。
红莉栖旋即一笑，不禁在心中发出了些许羡慕的声音。
「药还你了，但你先别吃，先休息一下吧。」
红莉栖笑着应了铃羽一声，端详着手里这管现在几乎是自己生命线的药，心情轻松地像转笔似的将它在拇指上转了一圈。
「那就听铃羽的，稍微……睡一觉……」
这次红莉栖并不是没有形象地坐着，而是好好地躺在沙发上，享受了一段舒适的休憩。
飘入鼻中的饭菜香味以及胃里的空虚感引导红莉栖的意识苏醒过来。睁开眼，恰好看到铃羽正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
「你醒得可真是时候。开饭啦。」
不到半小时的睡眠对红莉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可惜了桥田一家三口做的饭菜，红莉栖完全是在没睡醒的状态下走了个过场。饱是饱了，但具体吃了什么几乎没有印象。
残羹碗碟交给桥田母女整理，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红莉栖和至则来到研究间。
「牧濑氏，看这个。」
至没有多言，而是将一个 U 盘连上了红莉栖的电脑，迅速地调出了一个文档。
文档上密密麻麻全是数字，一眼看去仿佛是一张塞满乱数的废纸。
「我用前段时间你找到的 IBN5100 黑进了 Echelon，然后发现了——」
「时间旅行记录。」
红莉栖顿时来了精神。
毕竟这种特殊的既视感伴随的头疼是真的疼。
「——这些时……你怎么知道的？」
拜既视感所赐，至的话刚说到一半，红莉栖便将答案脱口而出。
「又是既视感？怎么突然这么频繁？」
红莉栖用力按着太阳穴没有立刻回答至的问题，而是连忙从衣兜里拿出止痛药倒了一颗在嘴里，也不用水便直接吞下。
「最近这药你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你是应该听铃羽的劝少吃一点药了。」
「我知道……但我只需要活到 2036 年就行了，不用担心。」
至无奈地摇摇头。这样的对话已经有过很多次，只要是红莉栖的朋友就至少和她说过三遍少吃点药，但她却从来不听。连她妈妈都拿她没办法，他们就更是束手无策。
药效立竿见影，当然也可能是心理作用，红莉栖感觉疼痛减轻了一些，凝神看向屏幕上的文件。
「这是我从 Echelon 里拷下来的复本，原件我暂时还没动。」
「嗯……这些是时间，这些是地点……这些是特征周期和固有频率？记录的落点都位于 1991 年至 2021 年，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至皱着眉头满脸不解。他通过做表整理统计才得到的结果，红莉栖竟然只是看了几眼就得了出来。这让他不由得盯着红莉栖看了几秒。
「牧濑氏，你该不会是涅托假扮的吧？」
「……什么？」
「不，没什么……」
至连忙将那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丢出脑外。
红莉栖虽然没听懂至说的是什么梗，但大意还是理解到了。
「我差不多算是看了标准答案。既视感里的我是这么想的，我只是跟着那个我的思路顺了一遍而已。」
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至还是忍不住说道：
「怎么牧濑氏的既视感就跟开了挂一样，要啥来啥。我怎么就几年看不见一次，看见的还都是些没用的。」
当然至也只是嘴上这么一说，实际为什么他们都清楚。
这是莫比乌斯作战第一阶段的成果，是开启终极之门的『银钥匙』。
「这说明我运气好到爆炸。」
「那你当年怎么没有看到比特币疯涨。」
「……我当年就该先你一步把由季姐介绍给别人。」
「你是魔鬼吧。」
插科打诨的间隙，红莉栖从头开始仔细查看这份文件，同时至也将自己整理出的表格打开显示在另一个虚拟屏幕上。
「时间旅行因为方法、设备细节等等因素的差异，产生不一样的特征波。但被记录在这里的特征周期还有固有频率都是些随机数，这应该是因为这些时间旅行都对特征波纹进行了伪装。但即便 SERN 无法确定具体的旅行方法及设备，落点的时空坐标还是都被记录在了这里。」
红莉栖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这里的记录即便没有上万也有数千。每一条都是一次时间旅行。
而根据落点来推断，这些大概率都是 2021 年的自己与从 2036 年回来的铃羽一起进行的。
过去的自己究竟走了多远的路，又究竟有多少个自己倒在了这条路上。
一阵头痛突然袭来——
那是 2011 年的夏天的记忆，是被称为 Steins Gate 的世界线。
8 月 4 日 14 点 35 分 41 秒。冈部伦太郎如泡影一般从 Steins Gate 消失。红莉栖在进行无数次时间跳跃都没能将他留在这条世界线，于是将希望寄托于铃羽带来的时间机器上。
她想要尝试，如果伦太郎用时间机器跳过这个时间点的话，他是否就不会消失。
红莉栖费了好些口舌才说服伦太郎，让他登上了时间机器。
最终，她成功了。
伦太郎没有消失，也没有再出现过头痛的迹象。他们终于迎来了真由理和红莉栖都不会死亡，伦太郎不会消失，世界也没有纷争的迹象的理想世界线，而铃羽也乘坐时间机器回到了未来。
她与伦太郎之后虽然历经坎坷，但终于走到一起，成为了家人。虽然心里不想承认，但他们确实迎来了幸福的人生。
『冈部伦太郎先生，SERN 再次诚挚邀请您加入 Z-Program。』
但某日，一群带着各式面具且身份不明的人闯入了他们的家。为首的人带着滑稽而猎奇的双脸力士面具。
但指向红莉栖与伦太郎的枪口让他们不觉得这个场景有一丝滑稽的成分。
为首的人有着一头棕色的卷发，一身常见的西方人体格。他将枪口指向了红莉栖。
『请您这次务必接受我们的邀请，我们也不愿意让您美丽的妻子失去与您重逢的机会。』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们明明没有做时间机器的研究依然会被 SERN 找上门来。
红莉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原地，冷汗因恐慌不停地从毛孔中冒出。
『我和你们走，但你们要遵守约定不伤害她还有我的亲戚朋友。』
红莉栖抬起眼，看见的是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可那是我们之前那次邀请的内容……好吧您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们答应您不会伤害您的夫人还有您的亲朋好友，』
『一言为定。』
什么一言为定！你问过我了吗！
红莉栖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放他离开。
伦太郎试了几次没有挣开，只好转过身来。他躲闪着目光，将红莉栖拥入怀中。
『抱歉。照顾好自己。』
然后便推开了她。
她后悔。自己竟然只是被抱了一下便愣了神，让他借机逃脱。
她更愤怒。SERN 就像是阴魂不散的野狗，无论伦太郎与她走到哪里，它都会隐藏在阴影里窥伺着他们。
但她却毫无办法。无论对方是不是外行，人终究比不过子弹。
她只能任由 SERN 将伦太郎从她身旁带走。
再次相见已是半年后。
他的表情僵硬而冷漠，声音沙哑而断续。
他自称，凤凰院凶真。
不知道冈部伦太郎，也不认识冈部红莉栖。
而 SERN 知道时间机器，知道世界线理论，却不知道牧濑红莉栖。
于是她明白，她的爱人抗争到了最后一刻，却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
他回不来，她就去找。
……
那是 2021 年夏天的记忆，是被称为 False 的世界线。
红莉栖对冈部伦太郎的记忆一次次因为 SERN 在未来的时间机器实验的余波所抹消。但在那个夏天，活生生的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但那却是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人，是为 SERN 卖命的凤凰院凶真。在由凶真带领的那场袭击中，除了红莉栖无一幸存。
驾驶时间机器从 2036 年跋涉而来的铃羽将红莉栖救下，红莉栖也从铃羽的口中，得知世界会成为被 SERN 统治的反乌托邦。其根源在于他们掌握了即使改变世界线也会留存记忆的人——拥有完整 Reading Steiner 的冈部伦太郎。而她乘坐时间机器归来，就是为了先 SERN 一步抢到冈部伦太郎。
于是她们乘坐时间机器一步步逆流而上。
这时，红莉栖的『视角』突然抬升。
两条并行的『记忆』同时出现。
2011 年 8 月 3 日，她们成功找到刚从 Lab 出来的冈部伦太郎并将他带上时间机器——SERN 发现时间机器落点信息于是先一步将冈部伦太郎掳走。
2010 年 7 月 28 日，她们成功找到前来听讲座的冈部伦太郎并将他带上时间机器——SERN 发现时间机器落点信息于是先一步将冈部伦太郎掳走。
……
1999 年池袋，杂司谷公墓附近……
……
1991 年池袋，冈部宅……
每一次的成功，必然紧随着失败。
世界线变动率相对 Steins Gate 偏移越来越大。
-0.0000010%，-0.0000013%……
最终，她们即便回溯到 1991 年 12 月 14 日，也就是冈部伦太郎出生的那一天，她们也再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世界线定格在 -0.0000021%，世界也陷入了那矛盾重叠的莫比乌斯环。
『够了。』
「够了！」
慢慢取回意识，红莉栖发现自己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撑在地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慢慢流下。
止痛药已经起了作用，所以她并没有感到头疼，只有一种类似晕车的空间错乱感。
「过了多久……」
「大概两分钟。」
由季将热毛巾递向红莉栖，一旁的铃羽将红莉栖扶回椅子上。他们没有随便打断红莉栖的既视感，关于这点他们也早就达成共识，因为那是红莉栖获取情报的重要途径。
「谢谢。还好……但这次的密度也太高了。要是再长一点，我估计也得跟各位说再见去 R 世界线里呆着了。」
红莉栖接过毛巾将脸埋在里面。
「大致内容是莫比乌斯作战第零阶段。这算什么，怕我忘了所以给我来了两分钟的前情提要？真是够了……」
先是冲着毛巾吼了一嗓子泄愤，红莉栖这才慢慢擦起脸。热毛巾带来的清爽感让她的那股错乱感渐渐淡去。
莫比乌斯作战『第零阶段』是一个没能成功的阶段，也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阶段。但好在之后的红莉栖通过偶发的既视感意识到了这一点，及时亡羊补牢，将这些失败转化为了通往成功的基石，这才有了通过不断循环累积失败积攒疯狂的『第一阶段』。
而就在『上一次』，在和久井修一以及宫代拓留的配合下，辅以野吕濑玄一的研究记录，红莉栖终于得以让自己拥有了足够觉醒的资质。
铃羽在 2021 年的催眠压制了红莉栖自 2021 年至 1991 年寻冈部伦太郎而不得的绝望，雷斯金涅教授在 2033 年的催促成了也压制了红莉栖自 2021 年至 2036 年由惨无人道的实验及对世界的错位认知产生的绝望。这两份绝望在她死前的那一刻一齐爆发，一举将她推过疯狂的边境，让她得以握住那柄亦真亦幻的 Di-sword。
在那一瞬，她利用能够连通迪拉克之海的 Di-sword 以及能够妄想具现化的能力，将备份了自己人格与记忆的 Amadeus 上传至 R 世界线，也就是那个由一切被重组消失的事象组成的『区域』。
最终她获得了这份基于『所有牧濑红莉栖』的记忆资料构筑而成的近乎无尽的情报集合。
红莉栖将其称为，打开终极之门的『银钥匙（Silver Key）』。
而如果是凤凰院凶真——并不是指现在这个杀人魔，而是指那个冈部伦太郎的自称，他一定会这么说——
『这一定是阿克夏记录！』
红莉栖露出苦笑，冈部氏中二病竟恐怖如斯。
虽然红莉栖很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她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毕竟按照阿克夏记录的原意，它包含整个宇宙的生命蓝图，同时也记载着全部生命体以这个蓝图在不同时间节点的所有经历。而这恰巧与既视感的彼端，作为激活态世界线的伴生体存在的 R 世界线如出一辙。
「我也想看看『阿克夏记录』。」
铃羽的话让红莉栖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在哪听的这个词。」
「『阿克夏记录』多好听啊。」
「这叫『银钥匙』。」
「『阿克夏记录』！」
「『银钥匙』！」
「……哼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红莉栖这才停止了复读。但铃羽压低声音的一句低语却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有什么区别吗，傲娇真是辛苦了。」
「谁是傲娇啊！」
怎么人人都跟冈部那家伙一样！
明明他根本不在这条世界线，但就像是顽固的霉菌一样无处不在！
「红莉栖最可爱了，铃羽也最可爱了。好了铃羽跟我出去收拾东西，别打扰红莉栖和爸爸。」
说着由季就像小五郎力拔小学生一样抱着铃羽就往外走。
铃羽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没做挣扎。
毕竟在爸妈面前她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初中生，而她实际上的学习进度只有红莉栖知道。如果告诉爹妈他们的宝贝女儿在组织里被称为小牧濑，恐怕比起开心他们更会感到担心。好在铃羽勒令那些人不许在外面这么叫她，至于这火还能包住多久……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由季和铃羽离开后，研究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红莉栖和至大眼瞪小眼。
「……桥田你怎么不说话。」
「我忘了我说到哪儿了。」
「真巧……」
突然频发的既视感让红莉栖根本回想不起刚才在和至说什么话题。最终还是至先说道：
「我用前段时间你找到的 IBN5100 黑进了 Echelon……」
「你这话题是不是退得有点多。」
「你这不是记得吗！」
至一副你在耍我的表情，一向硬气的红莉栖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理亏。
「我也是刚想起来……那些记录应该都是莫比乌斯作战第零阶段留下的。想要回到 Steins Gate 世界线就必须把它们都清除掉。」
「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回去就给它直接清了。」
至作势就要起身，但他刚站起来就被红莉栖拽住了衣服。
「先等一下。」
至回过头来，看到红莉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文档。
「我看过这些信息……」
「你这个话题也退得有点多。」
「看过不止一次。」
「『银钥匙』对吧，我知道……嗯？」
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至也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这条世界线，是我第一次活下来的世界线没错吧？不过只要拿到了最关键的解码器 IBN5100，后续的破解其实并不算难。毕竟你也说过二十年前的我就能做到。不愧是超级嗨客。」
「是骇客不是嗨客。总觉得台词有点串，算了……而且我给你 IBN5100 也没几天。如果我自己来破解的话应该也可以做到，就是时间上花的会多不少。」
「如果牧濑氏从十年前就开始学相关技术的话，确实能做到独自破译。」
红莉栖闭上眼睛回忆着既视感，轻声说道：
「既视感中我看到的信息……不是副本，是原件。
「我早就破解了 Echelon。但我没有将它们删除。
「为什么我不删呢……」
『欺骗世界吧。』
红莉栖睁开眼。熟悉的声音从记忆中闪过。
「因为条件还没有集齐。」
红莉栖用食指轻敲自己的脸颊。
当初就是因为冈部伦太郎那一封误打误撞穿越时间的短信被 SERN 的监听系统 Echelon 拦截，进而引发了一系列蝴蝶效应，世界线才从β收束跳跃至α收束。最终他们也是通过删除了这一条记录，才最终回到了β收束。
即便身处 False 世界线，红莉栖也能清楚记得 Steins Gate 世界线上伦太郎向她讲述那段经历时的语气与表情。
那是他们从相遇到相爱的三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褪色的记忆。
所以即便没有『银钥匙』的情报灌输，她也一定会留意这一监听系统，肯定会将时间机器的隐蔽能力作为非常重要的一环进行研究。事实证明她所做的努力是有用的，SERN 从未抓住过前往过去的铃羽，也从未将目标完全锁定在为 SERN 做研究的红莉栖身上。
但时间机器落点的时空坐标依然被截获了。底层逻辑框架早已建立的 Echelon 即便进行了迭代更新，对其了若指掌的红莉栖也不应毫无办法。
但结果就是她连自己为瓦尔基里做的时间机器究竟哪里会有缺陷都想象不出来——即便最后阶段的制作将会由铃羽完成。
最大的可能是 Echelon 背后还应该有功能更强大，存在更隐蔽的新一代监听系统，而 Echelon 现在只不过是它的子系统，作为障眼法掩人耳目。若真有人像红莉栖和至一样攻破了它的伪单机独立的封锁甚至更改了什么，只要经过对比就可以直接锁定，顺藤摸瓜。
又一阵头痛袭来——
既视感中，红莉栖将相关记录尝试性地从 Echelon 的记录中剪切了出来。但世界线并没有改变——以当时的红莉栖来看。
但『视角』突然抬升。
世界线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但立刻就在拥有 Reading Steiner 的凤凰院凶真的报告以及对相关事件的对比排查下恢复了原样。
只要有那份真正的原件存在，即便删除 Echelon 中的副本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甚至连对 SERN 效忠的凤凰院凶真这一存在都不会发生动摇，更别提改变被 SERN 统治的世界。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都在 2036 年由铃羽使用时间机器回到 2021 年得以归零。
这一次的凶真因为各种细小的因素，选择了没有立刻进行世界跳跃，也因此越过了他的『时间视界』。而即便是拥有 Reading Steiner 的凤凰院凶真，也无法在死亡的状态将记忆保存至下一条世界线——
只要凶真越过边境线，他就会丧生于红莉栖的黑洞炸弹之中，SERN 本部也将伴随地球十分之一的体积一同化为虚无。
视线重新聚焦，红莉栖停下了正轻敲脸颊的手指做出定论。
「Echelon 只是障眼法，它后面还有真正的监听系统。只删除 Echelon 的记录是无效的。我在最开始的几次轮回里曾经将记录删除，但不仅没有效果还惊动了 SERN。好在那几次运气好，凤凰院最后还是死在了我设置的黑洞炸弹里。而之后的情况，我则是和现在一样，认为自己之前没有删除一定有着原因，所以也就默契地没再去动它。至于现在，我们还是必须继续原封不动地保留这些记录，尽可能地掩人耳目。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诱导凤凰院在到达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时间视界』之前启动时间跳跃，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引起注意。」
至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不禁叹了口气。
「连续两次栽在 Echelon 上，我们也太蠢了。」
说蠢都是骂轻了。毕竟现在连 Echelon 的下一世代究竟叫什么都不知道。红莉栖则是少见地当起了安慰别人的角色：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办法的。不过我说的只是最大的一种可能性，你也留意一下会不会只是有别的储存库之类的，这事情我不擅长，就交给你了。」
至拍了拍胸口。
「你永远可以信赖超级嗨客！」
红莉栖忍不住笑道：
「可惜我不是由季，你也不是冈部。你这套对我无效。」
又是一个巨大的进展。在这莫比乌斯环里迷路得久了，稍微一点曙光都让她无比兴奋。
毕竟这不是原地踏步，而是真正向前了一步。
依靠『银钥匙』，红莉栖很早就发现了这条世界线与之前最大的不同——
桥田夫妇以及天王寺父女没有死于 2021 年的那场袭击。除此之外，在上一条世界线中幸免于难的比屋定真帆以及久野里澪在这条世界线同样幸免于难。经过他们的调查询问，他们最终得知是当年的凤凰院凶真点名留下了这几个人的性命。这让他们倍感惊讶，但也让红莉栖有了新的猜测，同时对莫比乌斯作战进行了些许修正。
最原本的莫比乌斯作战是由刚脱离 Steins Gate 世界线的红莉栖制定的。作战中从制作时间机器到一切情报调查的诸多事宜，都由红莉栖一人完成。但即便经过无数世界线的试错，即便她想尽一切办法压榨自己的潜能，她依然没能成功。甚至因为时间机器伪装功能的缺陷，导致冈部伦太郎被 SERN 发现的时间点不断提前，最终 SERN 竟是直接带走了他的父母以确保能够控制住冈部伦太郎这一重要人物。
这一阶段，被现在的红莉栖称为莫比乌斯作战的『第零阶段』，也是一个注定无法成功的阶段。
紧接着，在这一阶段累积而起的既视感让她知道了自己用普通的方法难以成功，即便让铃羽不断地带着她的研究成果前往新的一轮时空，她依旧无法超越那道极限。而长距离的时间跳跃有着非常高的风险，若是数次还好，但红莉栖根本不确定自己需要多少次尝试才能成功。于是她决定改变策略，开始追求夸大能力者 Gigalomaniacs 的力量。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与 Reading Steiner 抗衡的力量。
就像艾萨克·牛顿在晚年痴迷神学一般，红莉栖也开始寻求让自己超越普通人类极限的方法。这便是莫比乌斯作战的『第一阶段』。在凤凰院凶真阴差阳错的帮助下，第一阶段获得成功，红莉栖获得了那柄能打开终极之门的『银钥匙』。
在这漫长的闭环时空的记忆情报中，红莉栖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一人之力终有极限。
所以莫比乌斯作战第二阶段的内容，便是诱导凤凰院凶真让更多甚至所有 Labmem 在 2021 年的那场袭击中幸存下来。
SERN 成也凶真，败也凶真。
红莉栖败也凶真，成也凶真。
思及此处，红莉栖看了一眼时间，淡然一笑：
「不过时间也不多了……2033 年 4 月 29 日，还有不到 4 年我就得去找雷斯金涅教授给我洗脑然后逼疯自己，否则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
为了欺骗凶真，让他继续主动时间跳跃回 2021 年试图拯救更多丧生于那场袭击中的人，红莉栖必须保证自己的疯狂模样。但她对自己的演技丝毫没有自信，所以只剩下戏做全套这一条路。
只要『时间视界』依然存在，只要他无法从自己这里得到『时间视界』的信息，他就必须继续救人。
这便是红莉栖专门为他这名具有完整 Reading Steiner 的时间旅行者而设下的陷阱。
「往好处想，牧濑氏还有 4 年时间呢。哦对，这次我过来，除了这个 Echelon 的好消息以外，还有一个消息。」
闻言，红莉栖原本放松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正所谓两条消息必有一好一坏，这已经是故事发展的经典剧情。
「什么坏消息？」
至露出了像是二十年前流行的表情包一样的笑容。
「不要这么拘泥于固有格式嘛，好消息之后当然还是好消息！牧濑氏现在的课题是研究怎么用磁单极子给时间机器供能对吧？」
红莉栖点点头。这虽然是保密内容，但反正她就是 SERN 的头号反骨，也无所谓保密不保密了。
「现在的最大问题是如何制备足够的数量同时保证性质稳定，没错吧。」
「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讲。我就 4 年了。」
「……我看牧濑氏你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这个时间。我这就讲别抄东西！小绹联系上了小秋穗他们。虽然当年他们的朋友大多失散，生死未卜；但小秋穗和海翔现在还生活得不错。」
红莉栖举着刚抄起来的参考书一愣。她等了一会，至也等了一会。
但头痛和『银钥匙』都没有出现。
这是新的情报。
「太好了，活着就好。」
红莉栖的黑洞炸弹还是从 2015 年和他们的那次远程配合中得到的灵感。准确地说，原型弹头就是从当年的 SERN 手里劫下来的。
至笑了笑，继续说道：
「不过我想说的是，他们找到了当年从超级钢制作 1 号上卸下来的几块磁单极子，目前已经送到瓦尔基里秋叶原分部了。顺带一提超级钢制作 1 号就是当年他们做出来的会动的大机器人。」
至的关注点似乎在大机器人上，但红莉栖的关注点则完全被磁单极子吸引了过去。
她看过图片，当时海翔他们拿到的那些磁单极子每一块可都是有两个手掌大小这种离谱尺寸的，而且即便他们把它切成两半竟然也没有失去稳定性。
说实话只要一想起来那张被切成两半的磁单极子的照片，红莉栖就感觉一阵气血上涌。
这要是炸了，威力可不仅仅是一枚 EMP 那么简单，真是年少轻狂可劲儿作。
虽然自己这些人当年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去就是了。
红莉栖深吸几口气，这才将这陈年旧账压了下去，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这次的发现上。
有了现成的完美样本，时间机器的研究必然会顺利很多——瓦尔基里方面。
那么这或许就可以避免母亲的死亡。毕竟诱使母亲逝世的那次事故，本质上是瓦尔基里为了抢夺他们无法自己制备的磁单极子。而现在既然提前这么多年有了完美的样本，说不定就不需要再从 SERN 手中抢夺。
冷静来讲，她理应维持这些事项不做改变，甚至世界重启后母亲就会完好地『复活』。但……毕竟血浓于水。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难做到『不惜一切』。助力越多，牵绊却也越多。
「桥田，有关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2034 年的那次大事件……」
「嗯。这是一个机会。我和由季炭还有铃羽交谈过，她们也都尊重你的选择。毕竟你现在是瓦尔基里的领袖。」
红莉栖犹豫再三，最终在桥田至的注视下做出了选择。
「全力进行磁单极子的自主研究。除非万不得已，不与 SERN 产生冲突。」
至点点头，微笑道：
「Roger that, Leader.」

A.D. 2036/02/05  18:19:03

NeoLab 里只有牧濑红莉栖与比屋定真帆二人。
真帆一手拿起杯子，一手随意地将掌心的骰子向棋盘上一抛，喝完一口麦茶后才看向棋盘确认起自己掷出的点数。
「终于等到双六了，我先走一步。」
说着拿起一颗蓝色棋放在入口处。
「飞行棋每次开局的时候总是最痛苦的时候啊……唉，还是没有两个六。」
说话间红莉栖已经掷出自己的点数，但没有达成启动条件。
真帆高兴地将骰子夹在指缝里掷出。
「没有双六，但我已经有棋可飞了。」
红莉栖掷出骰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有外人看来罹患严重精神病的模样。
「……还是没有，好气啊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或许在旁人看来，两个中年人喝着麦茶玩着飞行棋的样子多少有些奇怪，但她们二人都很享受这份终点之前的惬意。
骰子撞击棋盘的声音，棋子在棋盘上移动的声音；高兴的声音，失望的声音。略显冷清的 NeoLab 因为这一阵阵声音而变得温暖起来。
这时，一阵陌生的旋律响起。正准备拾起骰子的红莉栖身体一僵，骰子从她手中滑落，正好掷出双六。但她没有在意骰子，而是以快到几乎留下残影的速度点击左手腕上的终端查看邮件。真帆坐直了身体，等待下文。
她们对此都有所准备。
信息似乎并不长，红莉栖很快便读完，将虚拟屏幕关闭。
「要来核对一下三面墙壁（Triple Walls）吗？」
红莉栖悄然跳过了短信这个话题。真帆也不着急点破，而是竖起三根手指顺着红莉栖的话说了下去。
「那是我们总结出的，莫比乌斯作战第三阶段的三道最大障碍。」
在这条世界线上，作战的第二阶段已经成功，即所有人都在那场发生在 Lab 的袭击中幸存了下来。作战也因此顺利进入到下一个阶段。
说着真帆收回两根手指，用食指在空气中描绘出『F』的字样。
「其一是如何真正脱离这条 F 世界线。这条世界线的根源是 Steins Gate 世界线上你第一次试图将冈部伦太郎带上时间机器的那一次。你和桥田至虽然躲过了 Echelon，但没躲过功能更强大的 Framework（框架）。时间机器的落点信息让他们得以在未来找到那次时间旅行的核心人物，即冈部伦太郎。而第零阶段的失败也是因为冈部先生，或者说凤凰院先生的 Reading Steiner 与 Framework 配合的结果。」
真帆接着竖起第两根手指：
「第二面墙壁则是阻止冈部先生的消失。总结你通过『银之匙』获得的情报我们已经得出结论，冈部先生会消失是因为 Reading Steiner 失控而无法将自己认知在当前世界线上。解决办法是加深他对 Steins Gate 世界线的认知印象。他在乘坐上时间机器后 Reading Steiner 就没有再次失控，这是因为这次经历误打误撞地加深了他对 Steins Gate 的印象，毕竟这是第一次他和你一起坐上时间机器。」
红莉栖点点头。起初在这如同莫比乌斯环般的 F 世界线漂流中她总是一个人，甚至没有向仅存的铃羽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
直到因为凶真的行动发生变化，Labmem 们一位位死而复生。在他们的帮助下，红莉栖的力量愈发壮大——
久野里澪与和久井修一，天王寺绹与八汐海翔，桥田至与西条拓巳……
椎名真由理等人作为缓冲剂与粘合力让瓦尔基里团结一心，宫代拓留等人协助红莉栖研究……
点连成线，线织成面。
终于，他们得以看见那目光可及的终点。
援兵中最出乎她们意料的一位援兵是西条拓巳。
红莉栖对这个人早有耳闻，2009 年新世纪的疯狂事件的主角，在所有人的面前逆转了对自己不利的局势，同时一举找出真凶。当然，由于他是作为桥田至的网友与红莉栖一行人搭上线，所以红莉栖也下意识地将他归为和桥田至一样的身怀绝技的御宅族。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 Noah 机关核心公式的发现者，后来更是在时间机器系统的优化上做出了杰出贡献。
红莉栖用食指卷着发梢，低声说道：
「如果 2011 年的我没有头脑发热，想着将冈部拉上时间机器……算了，没有如果。SERN 发现时间机器的痕迹后前来干涉，铃羽和时间机器因为伪装逃过一劫。而打破第一面墙壁的方法，就是消除被 SERN 发现的那一次时间旅行记录，保险起见最好把所有记录全部删除。桥田已经准备好了针对 Echelon 以及 Framework 的相关的软件硬件，已经安装在了 OR84 上。」
现在他们手中的时间机器，正是汇聚了所有人的力量制作而出的无懈可击的至高至强杰作，即使是 SERN 的时间机器也无法匹敌其性能。
真帆揶揄地笑了一下，说道：
「好啦，你不如想一些开心事。比如全世界能乘坐时间机器约会也就只有你和冈部先生两个。」
红莉栖把手中的杯子磕在桌子上，发出抗议的声响。
「说正事儿呢。真是的，为什么学姐会变成恋爱脑啊。」
真帆举手投降道：
「这不是被你影响的嘛。好，说正事。那么根据这一点，只要能够给冈部先生留下自己确实是在 Steins Gate 上的印象，就可以解决他消失的问题，也就是打破第二面墙壁。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说着真帆皱起眉头，似是在思考措辞。
「在消除时间机器记录后，世界应该会回到 Steins Gate 世界线，那么我们的一切记忆都将重组，计划中将冈部先生拉回 Steins Gate 的部分根本没办法实行。甚至如果你再次选择使用时间机器的话，最终可能又会导致世界被 SERN 支配的结局。」
闻言，红莉栖学着另一个人的腔调说道：
「失败了怎么办，没能改变过去的话怎么办。」
红莉栖保持着微笑看向真帆。
「答案很简单，再来一次。」
真帆从红莉栖这段简短的自问自答中察觉到了很多的东西，沉声问道：
「你要赌你的既视感？」
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都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想要读出对方的内心。
最终红莉栖垂眼一笑。
「当然不只是既视感，我还有『银钥匙』。」
真帆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的『银钥匙』在回到 Steins Gate 世界线之后还能存在？它不应该是基于 F 世界线的因果线才会存在的吗？」
红莉栖思考片刻，答道：
「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它的本质是利用 Di-sword 这个连通迪拉克之海的管道凿开了 R 世界线的墙壁，让我能够从 R 世界线中获取资料，这个能力本身应该是存在于 R 世界线而非激活态世界线的。所以应该可以。」
「真的吗……」
「至少我觉得是真的。不如说如果我花了那么那么大功夫才得到的作弊能力都不能用，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真帆对红莉栖的解释不置可否，竖起三个手指继续说道：
         「那么第三面墙壁——凤凰院凶真的 Reading Steiner。我们要怎么避免世界线变动后他覆盖到 Steins Gate 的冈部先生身上？」
「这个我倒是有办法。学姐还记得我曾经提到过的β世界线吗？虽然冈部对到达 Steins Gate 世界线的过程描述的比较模糊，但他提到过他收到了一封从位于 2025 年的自己发出的 D-mail 录像。」
真帆没能立刻明白红莉栖在这里提到β世界线的意图，垂头思索片刻，注意到了一点。
「按照这个说法，β世界线上发 D-mail 的那个他应该会因为 Reading Steiner 而覆盖过来。至少，有这个可能性。」
「嗯。但是在我通过『银钥匙』了解到的 Steins Gate 世界线中，这个情况在并没有再 2025 年出现。合理推测的话，应该是 2025 年的冈部用某种办法避开了他的 Reading Steiner。」
「最简单的方法是……」
真帆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残酷的方法说出来，但红莉栖已经不以为意地先一步将其提出。
「冈部恐怕在发出那封 D-mail 的时候已经死亡，所以才没有触发 Reading Steiner。」
至于是自杀还是别的什么，红莉栖与真帆都无从知晓。
即便是『银钥匙』也无法将红莉栖已经死去的β收束 2025 的情报告诉现在的她。它终究是从『牧濑红莉栖』对世界的观测中诞生的有限的全知。
但能够确定的是，β收束中的冈部伦太郎放弃了自己这一人格，将美好的未来留给了将会在 2010 年 7 月 28 日拼尽全力救下牧濑红莉栖的那一位冈部伦太郎。
「所以，你真的打算杀了凤凰院先生吗。」
红莉栖再一次沉默了。这也是在这条世界线她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的原因。大家与凤凰院凶真走得太近，甚至可以说互相成为了朋友。
「他和冈部先生外表相同内在相似，你……」
下得去手吗。
这一次挣扎的时间更长。她本不应挣扎，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也早都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可无论是既视感还是『银钥匙』，对她来说都只是逼真的电影。虽然会产生相似的感情，但仍然无法将那些直接当做自己记忆的一部分。
更何况她深知自己默认那些记忆的那一天，就是自己的 Reading Steiner 濒临失控的那一天。就像冈部伦太郎一样。
犹豫的最后，红莉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不差这一次。」
她连整个世界都已亲手毁灭了无数次。若是这世界真有死后的世界，她注定要在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真帆轻握住红莉栖紧攥的双手，轻声说道：
「……我陪着你。」
红莉栖嘴角抖动了一下。似是想要做出笑容，却没能实现。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去日本呢，你明知道——」
没等红莉栖说完，娇小的学姐便揽住她的腰紧紧拥抱住她。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孤独地离开。」
真帆放开红莉栖，盯着她的眼睛。
「所以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究竟收到什么短信了？」
见已经无法蒙混过关，红莉栖点击左手腕上的终端，打开一封邮件并将其投影送至真帆眼前。
「空的？」
红莉栖点了点虚拟屏幕上的一个地方。
「发信时间？我看看……2036 年 2 月 6 号 18 点 55 分 43 秒……明天晚上啊。」
即便有心理准备，当这个时刻真的到来的时候，真帆仍然不由地感到一阵不舍与悲伤。
毕竟生离死别太难习惯了。
「我做了一个简易版的时间机器，你知道这对我来说不算难事。微波炉，显像管，终端。我做了一个小程序，在我的心跳停止或者检测仪器损坏时，给这个电话微波炉发出指令，向我的终端发送一个空邮件。这样我就可以知道我的死亡时间。简洁的原理，不是吗？」
红莉栖倚在桌子旁，尝试了几次终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学姐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真帆闻言，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摆了摆手，坐回棋盘前。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这可是能下到世界终结的旷世棋局，你休想骗我认输。」
真帆冲着红莉栖吐了吐舌头，引得红莉栖终于露出真正的笑容。
「那我们运气得有多差啊。一把飞行棋都能下一整天。」
真帆一手撑脸一手用两根手指夹着骰子指向红莉栖。
「你那什么计划可是几百年了都还没成功呢。」
计划最难的部分已经度过，她们现在所能做的事也已所剩无几，所以真帆才能开得起这种玩笑。
「你这给我整破防了。你是不是忘了刚才是我丢的骰子，而且是双六。」
「……那个不算！」
「这可由不得你了。」
一盘棋，两个人。
落日的余晖从窗外斜射而入，洒在红莉栖身上，暖洋洋的。

第三节

A.D. 2034/02/14  10:15:00

凤凰院凶真现在有些不安。
每一次轮回都必然会发生的恐怖袭击这一次竟然没有发生。
桥田铃羽以及红莉栖的母亲没有因此失踪，Rounder 的兄弟们也没有出现伤亡，SERN 也顺利拿到了时间机器的关键材料磁单极子。这些都是好事，但这些也让凶真在这场时间旅行中第一次感觉到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红莉栖的状态虽依然有些异常，但比起在之前那些世界线里的模样已经好了许多，偶尔他还会看到她带着笑容与人通话。那并不是只有嘴角翘起的假笑，而是连眼角也会弯起一个好看的角度，肩膀也会跟着打颤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笑的时候，凶真突然感觉视野亮了起来，一时间竟看着失了神。
好在他在红莉栖察觉前移开了视线，并立刻检查了自己的扩张现实组件是否出现了异常。但他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样找到程序错误。
在他目光所及不远处，红莉栖正如平时那般坐在她的座位上，偶尔切换屏幕上的信息，偶尔停下操作开始记录笔记。这时红莉栖伸手拿起一旁印有可爱表情包的马克杯想要喝点什么——这个杯子也是之前的世界线没有的。但她手抬得越来越高，头也仰得越来越高，直到杯子整个倒了过来她也什么都没有喝到。即便如此，她的眼睛却从来没从虚拟屏幕上移开。
「噗。」
身前正在向凶真汇报任务的管辖 SERN 核心城区域的 Rounder 队长声音突然一滞，凶真收回视线，这才看到这位自己带出来的得力助手正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连嘴型都保持着最后一个发音的模样。
「没事，呛了一下。你继续汇报。」
不说还好，这一句与掩耳盗铃无异的辩解让这位能力卓越的 Rounder 队长甚至无法顺畅地进行接下来的汇报。凶真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窘境，便拍了拍他的手臂。
「算了，你等下整理一份文字报告给我。」
队长感激地向凶真鞠了一躬，头也没敢回便离开了。
毕竟再多留一秒，他都没有自信能将自己的姨母笑憋回去。
凶真站立片刻，也打算动身离开，但他看到红莉栖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稍微转了个方向走到自助咖啡机前接了一杯咖啡，两颗方糖不放淡奶。
既然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凶真便不打算再像之前那样拍她的肩膀，毕竟手臂实在是被红莉栖的笔扎过太多次了。虽然每次时间跳跃都会将其重置，但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他这次选择避开了这个事件，做出决定后，凶真将杯子放在距离红莉栖稍有一段距离的桌面上，以适当的力度碰出了响声。待红莉栖看了过来，他才将仍冒着热气的咖啡推了过去。
「……谢谢。」
然后拿起杯子干了半杯。
虽然已是司空见惯，凶真这一次终究是忍不住说道：
「咖啡不是这么喝的。」
红莉栖刚把嘴里那一大口咽下去，正将嘴唇贴上杯沿，却被凶真说得一愣。思前想后，还是皱着眉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说什么？」
红莉栖的表情和刚才那位队长的表情如出一辙，这让凶真也心生疑惑。
「这样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红莉栖眉头紧蹙，看着手中喝了一半的咖啡一时无言。最终她还是将杯子放下，撇着嘴抱怨道：
「怎么你也开始这么念了。」
「因为这是事实。」
红莉栖将身子后靠到椅背上，抬起手指了指眼前的屏幕。
「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完，还不能休息。」
「但你已经连轴工作几个月了，你理应有一个休假。」
「等时间机器做好吧。那时候我会给自己休个假的。」
凶真思索片刻，说道：
「我知道有几个地方适合放松。到时候我带你去吧。」
凶真感觉背景噪音的分贝突然降了下来，仿佛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一样。
不对，整个房间确实安静了下来。
但他没有去管这些细枝末节，而是看着红莉栖等待她做出回应。
只见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张皇起来，挥着手说道：
「啊？这多麻烦你，不用了不用了。」
凶真感觉自己脉搏的频率有些许回落。
「那好。」
然后也不等红莉栖或是其余同事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开。

A.D. 2034/04/01  15:00:00

时间机器顺利完成，和以往的时间一样。
但这也让凶真心生怀疑。
明明这条世界线的红莉栖状态比之前更好，明明这条世界线的 SERN 提前得到了用来实验的磁单极子，为何时间机器的完成时间依旧是这一天没有丝毫提前。
自然，原因可以直接归结为世界线收束。但对于凶真来说这是一种放弃思考的行为。即便经过细致的思考后结果并未改变，这个过程也必然有其意义。
有两个可能性闪过了他的脑海——
要么是作为龙头的红莉栖一直在人为地控制着研究进度，要么是她一直都没有受到磁单极子被抢的影响，也就是其实她依然能接触到那些被抢走的磁单极子。
凶真确实怀疑红莉栖掌握着旁人不知的有关时间视界的信息，但他和其余三百人一样并未对她持有超出平均值的怀疑。唯一一次加大监管力度，是之前世界线恐袭之后红莉栖申请研究黑洞炸弹对策的时候。当时三百人委员会为了保证她的忠诚，特别派遣了最深得众人信任的凶真前去监管。
会是红莉栖监守自盗吗。
凶真看着旁边站在时间机器试验机前一脸欣慰笑容的红莉栖，陷入沉思。

A.D. 2036/02/05  20:00:00

时间跳跃的晕眩感还没完全消退，凶真便急忙睁开眼睛确认四周。
他再一次回到了时间视界的两天前，也是前往红莉栖家赴约的一天前。
现在他正在自己独居的家中，坐在工作间的椅子上。
他扶着桌子起身，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水，并以此为伪装在家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窃听器更没有不速之客后，凶真呼出虚拟屏幕操作台，将所有窗户关紧上锁，窗帘拉下，开启隔音与隔光功能。随后启动了他自制的扩张现实插件。
这是他基于 Amadeus 系统、时间跳跃系统、扩张现实系统制作而出的一套可以将记忆场景还原于现实的系统。虽然人的记忆因为掺杂了各种主观因素而不一定准确，但这个系统依然能为凶真提供帮助。
客厅变成了红莉栖家的模样，坐在他对面的红莉栖正伸出左手向前伸出，画面就此停滞。
凶真起身站在红莉栖虚像的身后弯腰，顺着她的视线向前看去，依然一无所获。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凶真试图用这个系统寻找线索，但即便每次他都尽可能地记下了房间内的摆设，但他仍然不能理解红莉栖在这一刻究竟是伸手想要抓什么。
不过这一次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当时的他没有多想，直到红莉栖再次濒临死亡而他不得不进行时间跳跃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一个细节。
凶真直起身，俯视着红莉栖的虚影。
她与之前世界线的情况不同，伸出的是左手，而且向着右前方。
是什么造成了这个差别。
她只是随机地伸出手吗。
但按照凶真的回忆，虽然已经不甚清晰，但他认为之前她伸出的都是右手。
为什么这次要用非惯用左手伸向右边。
凶真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前手部有什么伤口。是做饭的时候受的伤吗，还是那一瞬的精神失控对她的左半脑造成了损伤？亦或是更简单的理由……
凶真看向红莉栖的右身侧。
是她的右手正被占用着吗，是正用右手抓着什么吗？
她的右手正半握着压在椅子上。但边缘很模糊，就像是被故意调低了分辨度的视频一样。这是因为凶真对于这个细节的印象并不深，即便是扩张现实也无法补齐缺失的信息。
凶真绕着桌子转了几圈，撤去了扩张现实。

A.D. 2036/02/06  18:53:23

「还没完……」
红莉栖仰面发出虚弱的声音，鼻间流出鲜血，目光涣散。
凶真快步走到她的右边，小心地将她放在桌上的右手翻过来。
里面什么都没有。
左手，也空空如也。
凶真又用安检的手法检查了一遍红莉栖的衣服以及裤兜，甚至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桌子以及椅子下面，但依然一无所获。
他看着濒临死亡的红莉栖，墙上钟表的滴答声重重敲击着神经。
不得已，他再次启动了时间跳跃。

A.D. 2036/02/05  20:00:00

凶真咬着牙抵抗着时间跳跃带来的头痛与晕眩感，用力地呼吸着。
为什么会变回右手。
为什么那一次会是左手。
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偏偏像一根卡在齿轮中的木棍一样让凶真感到违和，甚至让他不惜进行了数次时间跳跃来确认复核。
但仅有那一次红莉栖伸出的是右手。
凶真十指指腹两两相贴，沉思了许久。
最终在更大的威胁，也就是时间视界的压力下，他只好选择先放下这个小小的不协和音，再次跳跃回 2021 年。
在那场由他指挥的争斗中，还剩下四个人没能存活。
椎名真由理，秋叶留未穗，桐生萌郁，以及漆原琉华。
他们都活下来，她就会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他了吗。

A.D. 2035/10/31  18:40:00

合金门伴随着机械锁打开的咔嚓声缓缓打开。
「牧濑红莉栖小姐，处罚结束，您可以离开了。」
令人生厌的机器人合成音冰冷地陈述道。只见红莉栖揉了揉自己坐麻了的双腿，摇晃着准备扶墙站起，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为她稳住了身形。
「牧濑，小心点。」
凶真依然一副冷漠的样子。
「你怎么还是这样，帮人也不注意一下轻重。」
红莉栖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胳膊无奈一笑，凶真则是将脸转向别处，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窘迫。
「谢谢你来接我，走吧。」
「比屋定她们在 NeoLab 等着你。」
「嗯。」
二人并排坐在由人工智能驾驶的私人飞车内，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凶真一路上除了最开始询问了一句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外便继续沉默不语，而红莉栖也乐得清静似的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
凶真并没有将视线在红莉栖身上过多停留，闭上眼睛假寐。
这一次他终于让所有人都从那场袭击中生存了下来，而 SERN 统治世界这一情况也并未遭到改变。红莉栖与她的部分友人移居欧洲，在凶真的帮助下于日内瓦核心城买到了一间不大的单间。随后这个单间被他们改造为一个公共活动室，取名为新未来道具研究所，简称 NeoLab。
他们似乎原本按照加入顺序有着各自的编号，Labmem Number。不知为何 001 为空号，也不知为何作为原 Lab 创立者的桥田至的编号是 003。而最让凶真想不通，甚至受宠若惊的是，在他也得以加入这个小圈子时，大家一致认为 001 应当属于他。
终究凶真没有拗过他们，接过了这个理应最具象征意义的编号。
与红莉栖的距离比起之前所有世界线似乎一口气近了许多。即便是像如今这样的友人聚会，他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参与进去。
当然他并不觉得救下原本被他杀害的人就算赎罪，更何况即便没有杀害他们，他依然是半强迫地将红莉栖带入了 SERN。所以在这一次的循环中，只要是凶真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他都尽量尽自己最大的心力。包括这次红莉栖因违反事件管理规定在非休息时间睡觉而被带去监管室，也是他亲自驾驶飞车过来捞人，而非像之前的轮回一样只是在岗位上向这便通个气。或许是因为凶真表露出的诚意，他们才愿意与凶真友好相处。
当凶真和红莉栖推门而入时，真帆和趁着节假日来到欧洲的秋叶留未穗正在进行雷 NET 对战。现今基于扩张现实的游戏早已占据了主流市场，这间 NeoLab 里也有着相关设备。但 Labmem 们却都放弃了电子游戏，转战更加朴素的纸牌游戏。
听到开门的声音，真帆和留未穗不约而同地从牌桌上抬起头。
「红喵好久不见，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二人来到红莉栖身边。真帆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向红莉栖投去关切的目光。
红莉栖夸张地耸耸肩，说道：
「没事。不过确实挺久没去过了，突然来一次还真有点不习惯。」
凶真担心地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却感觉到红莉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连忙将手收回。
「对不起。我只是想……我不是想吓你。」
凶真歉意的目光正对上回过头来的红莉栖。
「我有点反应过激，不好意思。话说我那个玩笑真的很没意思吗，怎么你们三个都是这种表情。」
红莉栖挤出一丝笑容，但其余三人都默不作声，最后真帆无奈地用食指点点额头。
「你啊……这么多年了，怎么只有开玩笑的水平丝毫没有长进。」
红莉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凶真轻咳一声。
「天王寺小姐去接她的父亲，现在应该正在过来的路上。」
为了迎接久别的留未穗，留在欧洲的大家决定晚上一起出去吃烤肉。
从手腕的终端上确认了时间后，凶真对留未穗和真帆说道：
「你们两个的牌局还没结束吧？」
「对喵，真帆喵我们继续！」
说着留未穗拉着真帆回到牌桌前坐下。真帆原本还有些担心红莉栖，时不时地瞄两眼。但她马上就沉浸到卡牌对战的世界中，秀眉紧蹙，食指敲击着自己的颧骨。
凶真在她们不远处坐下，余光瞧见红莉栖对面不远处的椅子上把玩起一件道具——
未来道具九号机，『宇宙标准时钟 ver. 2.00』。
在凶真的印象里，那是红莉栖近几年在桥田至的帮助下制作的『未来道具』系列之一。
它的外形很独特。他们在 Dk. Pepper 的塑料瓶中放入了矩阵装的 LED 显示屏，示数则是十六进制的六位倒数计数。它并不准确地标识时间，只是将『时间向前流逝』这一概念表现了出来。总计 1677 万 7215 粒虚幻而真实的数据沙粒即使在几年后的现在，依然在不断流逝。
「El Psy Kongroo.」
凶真曾经问过她这句话的意思以及出处。但得到的却只是她避开目光的一笑。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凶真将视线移向真帆与留未穗的牌局。但因为心思还没有完全从红莉栖身上收回，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
「那张卡，我建议你别碰比较好。」
真帆正打算摸起留未穗的某张牌，但听到凶真的声音后动作一顿。
「不会吧，难道是病毒卡？」
「凶真，你这样帮着真帆喵不太好吧？」
留未穗出声抗议道，不过凶真则只是微微摆了下头，装作丝毫不内疚的模样说道：
「我也没说是病毒卡，只不过比屋定你现在碰那张卡不是最佳选项。比如你可以这样……」
说着凶真一不做二不休地在游戏台面上指了一下，顿时真帆如同茅塞顿开一般拍了下手，而留未穗则是眉毛挑动了一下。
「还可以这样！」
「凶真欺负人喵！」
摆出掀桌的气势，留未穗严词抗议凶真位于局外却一直帮助真帆的行为。不过凶真只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便不理不睬地坐回原处。
凶真由衷地笑了起来。
而后他下意识地瞟向红莉栖，恰好看到宇宙标准时钟的位数跳了一位。
沙粒在流逝。
时间视界也在步步临近。
凶真将左手腕的终端向店门口的传感器上贴了一下之后，扬声器中传来一道仿真合成女声。        
「凤凰院凶真先生您好，您预订了今晚 7 点 30 分的六人桌，请进。」
伴随这道声音，凶真眼前的通道上亮起了指示台位的箭头。准确地说，这些标识是出现在凶真所佩戴的隐形眼镜上。这种兼具矫正视力以及扩张现实的工具已经为人们所广泛使用，但 Labmem 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佩戴这种隐形眼镜。虽然凶真也向他们展示过不少便利性，但他们似乎并不太愿意总是戴着一副隐形眼镜。
店内显得有些冷清。凶真临时客串了服务员，将大家领至台位就坐。这家店从食材到烧烤都是完全自助，甚至连入座与买单也是如此，所以服务员数量并不多。另一方面，店内客人也很少。即使只是从前很普通的自助烤肉，如今也只是拥有序列，即位于金字塔顶的三百人才能享受的福利。若非凶真与红莉栖都属于三百人委员会，他们根本连知道这间店的资格都没有。真帆等人倒是沾了他们二人的光。
拿好了食材和饮品，大家回到座位上。没有什么开场白，也没有什么感谢词，大家熟稔地开始在烤架上摆放自己喜欢的食材。
凶真将易拉罐口擦拭后将拉环被拧到开口处，再将吸管通过拉环放进罐中。做完这些，他才将饮料递给红莉栖——这些都是红莉栖的习惯。
「谢谢。」
对于红莉栖的感谢，凶真只是回以一个微笑没有说话，而后拉开自己的那罐饮料，又习惯性地用同样的方式将吸管通过拉环插入罐中。
红莉栖和凶真不约而同地拿起烤夹开始给烤架上的食材翻面。薄薄的肉片褪去血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作为东道主之一的红莉栖提醒大家食材烤得都差不多了，大家便都迫不及待地动起刀叉。
「咦，小绹喵给店长先生先夹的是肉而不是青椒？」
留未穗露出吃惊的表情，看着正给父亲的碗里夹入一块烤肉的天王寺绹。虽然天王寺裕吾早就不是什么店长，但大家还是保持了这个称呼。
这句话让绹和她的父亲天王寺裕吾都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留未穗用食指点着嘴唇回想了一下说道：
「明明上次回来的时候小绹喵还是个一定要让爸爸吃青椒的严厉女儿喵。」
绹脸色绯红地反驳道：
「上次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啊，我早都不会那么做了。」
这时天王寺店长终于忍不住说道：
「听起来就好像是已经放弃了爸爸一样。」
真帆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口齿不清地说道：
「不也挺好的吗。点 JPG。」
留未穗瞪大眼睛。
「真帆喵什么时候也变成这边的人了！」
『这边的人』指的当然是熟练运用二次元以及网络段子的人。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御宅族。
真帆似乎也对自己口中冒出来了网络用语感到惊讶，愣了一下才抬起手指指向红莉栖。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凶真也指向了她。
面对此等指摘，红莉栖也羞红了脸。
「怪，怪我咯。而且凤凰院你为什么也指我！」
「因为上班时间刷@ch 而被送去监管室的时间机器之母恐怕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让比屋定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除了你还会有谁？」
凶真装出心痛的表情，留未穗和绹都表示认同地点点头。甚至连天王寺店长都用手摸着下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真帆露出大义凛然的模样敲了一下空气锤子。
「有罪。」
「你们这么针对我良心都不会痛的吗！而且凤凰院你说的那个就算只有时间机器之母这一点世界上也只有我一个人吧？」
红莉栖以极快的速度说道。
「哦？竟然注意到了。」
凶真不禁侧目。
「你当我傻吗。」
红莉栖忍不住用叉子的后端敲了一下桌子，即使她一定知道这个动作很没教养。
「不过竟然不否定曾经因为上班时间看@ch 而被送进去过啊。」
红莉栖再次无言以对，这样的对话让凶真莫名觉得心情舒畅。虽然马上他便觉得自己是不是损得太过了些，却马上注意到真帆不耐烦的目光，留未穗熊熊燃烧的视线，以及天王寺父女略显生硬的互动。
真帆同时注意到红莉栖看向她，于是用下巴指了指凶真。
「你俩继续，维持住固有结界不要停。不用管我们。」
「什么是固有结界啊！学姐你是故意的吧！」
红莉栖第二次用叉子敲在桌子上，发出了比上次更响亮的声音。
饭桌上充满欢声笑语，酒酣饭饱后——虽然其实大家都没有喝酒——天王寺父女和大家挥手作别乘上了自家的飞车，随后留未穗和真帆也准备离开。留未穗打算在真帆的公寓寄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坐飞机回日本。
「学姐和我们住得很近吧？何必分开走。」
红莉栖刚说完这句，凶真便看到她被真帆拉到一旁，恨铁不成钢似的小声低语。
正常来说凶真是听不到她们的对话的，但精通读唇术的他在具有望远功能的隐形眼镜的帮助下，他还是看懂了她们的部分对话。
「非要我说出来你才懂？为什么你跟凤凰院就不能有点进展，你真的想急死我们吗？」
红莉栖闻言，脸颊瞬间显出一丝红晕，但下一刻又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他——」
不等红莉栖说完，真帆就抬起手打断了她，脸上也不再是刚才那副开玩笑的模样，而是多了几分严肃。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钻这个牛角尖。你选择一个人的标准难道是『他是不是冈部伦太郎』吗？」
凶真皱了皱眉头，这个冈部伦太郎究竟是谁。之前的世界线，他曾通过被 SERN 破解的比屋定真帆的 Amadeus 中了解到这个名字。虽然他查遍各种数据库后的确找到了不少叫这个名字的人，但他们与红莉栖都没有任何交集。
红莉栖缄口不言，也不与真帆视线相对，完全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凶真很熟悉这个模样，她在从前的世界线里从来都是这样。拒绝所有试图与她进行研究之外交流的人，拒绝任何人靠近她的内心哪怕半步。
红莉栖的这副模样让真帆既生气又无奈。
「算了，反正我们还是会给你制造机会。不只是我，还有很多人都希望你能够快乐开心地活着，而不是一味地把错误揽在自己的头上，像是一个……祭品一样。」
最终红莉栖还是不肯开口。真帆见她如此固执似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带着留未穗乘上一架飞车便离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两个人一时间被尴尬的气氛笼罩。
「我送你回去吧。」
「嗯。」
「牧濑。」
这时，坐在旁边的凶真轻声呼唤了她的名字。平淡，但也有着似是不想因自己声音扰乱她的世界的温柔。
「怎么了？」
红莉栖喉咙干涩地回答道。当然不是因为餍食，而是因为和真帆的交谈让她内心最负面的情绪浮上了水面。
凶真操作终端，将一条讯息发给红莉栖。在红莉栖打开查看的同时他也解释道：
「这是我最近发现一个比较有趣的地方。」
红莉栖看了一下简介，心情正处于低谷的她也不禁挑起了眉头。
简单来说，这是一间让客人舒缓压力的店，不过舒缓压力的方法有些特别。店里提供多种碗碟等易碎品，客人则可以在穿好防护的情况下随他们喜欢地把它们砸烂，通过释放破坏欲来舒缓压力。不得不说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店。
见红莉栖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些神采，凶真露出一丝浅笑。
「有空的话陪我去一次如何？」
红莉栖好奇地抬起眼。
「你还会觉得有压力？」
凶真皱起眉头，沉声道：
「你又不是 LSD 那种机器人，当然也会有压力。」
「那就去吧。只是陪你去而已，我可没觉得有那么多压力。」
「好的，多谢牧濑小姐赏光。」
「哼……」
尴尬的气氛烟消云散，二人又如同平时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轻松闲聊着，直至飞车到达红莉栖住处后二人挥手作别。

A.D. 2035/11/01  09:55:00

约定当天，凶真很留心地把自己打点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把平时随便耷拉着的刘海梳上去用发胶定型，把平时爱穿的黑色系衣服换成了浅色系。凶真希望自己能在这首次约会中为红莉栖留下一个崭新的印象。
在约定时间五分钟前，早已等待在红莉栖家楼下的凶真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红莉栖今天也与平时判若两人。平时的直发变成了大波浪，梳在左肩上；淡紫色的短袖配上白色的碎花短裙以及浅色的高跟凉鞋，让她既有夏日的清凉感，又充满风韵——虽然外观上是这样的，但考虑到 11 月的欧洲凛冽的寒风，想必这只是扩张现实的产物，实际上她所穿的应该是现在所流行的俗称薄膜套装的衣服。也就是覆盖了全身，兼具保暖性与透气性，外观可通过额外购买扩张现实模组进行调整的新兴服装。
这让凶真略感新奇，毕竟红莉栖平时基本就是个守旧派，今天竟也穿上了这种潮流服装。反倒是凶真，今天选择了普通而传统的服饰。
凶真走上前去，抬起手正准备打招呼。
「冈部……」
红莉栖却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一般，睁大了双眼。
「牧濑？」
凶真不知道红莉栖的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却知道她喊的并不是他。
终于回过神来的红莉栖低下头连声道歉。
「对不起，一直盯着你看实在是太失礼了。」
看到红莉栖突然变得如此疏离，凶真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我这样很奇怪吗？」
凶真展开双臂，心里有些打鼓地问道。
红莉栖看着他的装束，似是在斟酌用词。
「奇怪倒不奇怪，只是太有冲击性了。」
感觉红莉栖话只说了一半，但凶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带着红莉栖一起向飞车走去。
「在我看来你今天的模样也很有冲击性。」
「穿得不好看真是不好意思。」
见红莉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凶真连忙摆手。
「是好看的意思。无论是衣服还是新发型都很适合你。」
红莉栖脚步一乱，差点崴脚。
「谢……谢。」
「这个发型是昨天下班以后弄的？昨天我看还不是这样。」
虽然昨天工作很忙，但这不影响凶真忙里偷闲多看红莉栖几眼。
红莉栖用手指卷着发梢。
「这个啊，是我早上起来自己卷的。」
「挺漂亮的。」
「不，不要再奉承我了，不会有奖金的。」
「明明我才是你的上司，你奉承我才会有奖金吧。」
「钱够花了，谢谢。」
红莉栖用坚定的语气回应凶真的调侃，似是没有发生过刚才的失态。凶真只当她已经调整了过来，启动飞车设定好目的地后便委身于舒适的座椅中。然而由于紧张，凶真根本无法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只得僵着身子硬撑到目的地。
总的来说，砸得很开心。
凶真一开始只打算随便砸几个，但上手后才发现这玩意儿确实很解压，便忍不住多甩了一些。
不过隔壁的红莉栖似乎就比较疯狂了。
开始的时候或许因为平时打碎东西时的那种惋惜之情仍在充当刹车，红莉栖的行动还比较斯文。但当这个刹车坏掉之后，红莉栖本人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誓约胜利之剑！毁灭的爆裂疾风弹！天马流星拳！炎杀黑龙波！Hulk！Smash！去死啊啊啊啊！！！」
开始的时候凶真大概还能猜到可能是一些什么动画或者游戏角色的必杀技名称之类的，到后面就已经只剩下野兽般的嘶号。不仅是凶真，甚至与他目光对视的工作人员都露出了惊愕乃至惊恐的表情。
结账出来后，红莉栖飒爽地将被汗水沾湿的刘海撩起，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啊……真爽。真是个释放压力的好方法。」
「……你开心就好。看来你确实积攒了不少压力啊。」
凶真没有，或者说没敢说出口的是，牧濑你的性格是不是有点崩。
虽然对红莉栖的压力来源有些担心，但看到她现在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凶真便压下了询问的想法。

A.D. 2036/02/06  18:20:00

「进来吧。」
红莉栖推开房门，向身后的人做出『请』的手势。
「叨扰了。」
凶真有些拘谨地走进了红莉栖的房间。
「该不会是第一次进女性的家吧。」
「……怎么可能。」
就你这家我都来了无数次了。
凶真不禁哼了一声，顺带提出了自己很久以前就想说出来的建议：
「房间很有你的风格。但你不考虑像别的女性一样多加一些装饰吗？」
红莉栖剜了他一眼，在他背后使劲一拍，把他推了进去。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流男子。」
「随你怎么说。」
凶真稳住身形后，试图揉一揉背后被拍得生疼的地方。红莉栖见状，叹了口气轻轻帮他揉了起来。
「这么评价一个女性的房间是很失礼的一件事，你只需要赞美就行了。以后可要注意。」
凶真在心中默默记下，下次一定这么说。
二人在吃饭时的交流与之前的世界线相比要多的多。从专业聊到兴趣，从工作聊到业余。不知是否是错觉，就连这一桌晚饭凶真都觉得比起之前要可口得多。
而这一次红莉栖也没有提前打断，二人边吃边聊，碗碟里的东西便逐渐见了底。
这也是二人第一次将这桌饭菜吃完。
「多谢款待。」
「招待不周。」
二人一来一往，算是结束了这顿饭。凶真正准备将碗碟收入厨房，红莉栖却喊住了他。
「盘子一会再收吧，我给你看点东西。」
凶真一愣。却见红莉栖从进卧室，不一会儿双手背在身后似是拿了什么东西出来，而后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红莉栖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
「过来坐吧。」
凶真不禁笑道：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虽然他试图偷看红莉栖藏起来的东西，但红莉栖就像护着鸡仔的老母鸡一样把它遮得严严实实。无奈只好按照红莉栖的指示，与她隔着一个小茶几相对而坐。
见凶真已经落座，红莉栖这才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8 个辉光管并列固定在基座上，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0000010』。
「辉光管吗，真是不错的品味。」
凶真面不改色地接过这个精巧的物件，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你就只注意这些地方吗？」
红莉栖对他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上面的数字。
「这是我最近做的未来道具 104 号，ver. 2.00。这上面的示数是负的 0.0000010%，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凶真翻来覆去看着这个未来道具，随后将它放在桌子上抬起眼。
他知道，自己脸上正挂着和红莉栖一模一样的微笑。
「这是世界线变动率测量仪，对吗？这个示数就是这条世界线距离 SERN 没有统治世界的世界线的偏差值。」
红莉栖没有回答，静静地凝视着凶真，就像凶真凝视着她一样。
最终，红莉栖幽幽问道：
「你要走了吗？」
凶真感觉心跳有些加速，但仍然不动声色地说道：
「如果你想再聊一会，我也可以再坐一会。」
「好……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红莉栖露出了一个凶真不知如何去形容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站在 SERN 那一边。」
凶真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第一个反应却是立刻删除了之前半分钟内身上所有自动记录设备的记录并将设备直接关闭。
她说，『那一边』。
「牧濑！」
红莉栖双眼微眯，似乎有些开心。随后抬手呼出了操作台，将窗户以及窗帘全部关上，也启动了反侦察的装置。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凶真攥紧了双手，然后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因为我觉得 SERN 的统治是正确的。」
「比如？」
「合理的人口结构，极高的科技水平。没有人担心失业，也没有人会担心老无所养。」
「不是这些，我想知道你更加根本的想法。」
红莉栖深紫色的眼眸直视着凶真。
「容我举一个最极端的例子。如果 SERN 建立的社会只有三百人委员会能够获益，而其余的人全部都只是他们的奴隶。你还会支持 SERN 吗？」
她的声音似乎有着魔力，让凶真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
不，他早就有过这种设想，所以他很快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会『无条件维护 SERN』。」
红莉栖苦笑着低下头。
「原来如此……」
凶真没能读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觉得红莉栖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而他也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牧濑，我和你——」
红莉栖抬起头，凶真的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偏移。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红莉栖的一颦一笑牵动心弦。
「……你，你知道多少有关时间视界的信息。」
凶真最终还是生硬地改了口，却也看到红莉栖眼中的希冀暗淡了下去。
「我不知道。如果你想问的就是这个，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我明白了。」
凶真明白自己这一次尝试依旧没有成功，当即打算进行时间跳跃。
再来一次。再来无数次。他一定可以找到时间视界的解。也一定能找到能与红莉栖心意相通的办法。
可他的动作却被红莉栖凄厉的笑声打断。
「你不信我……你即使无条件地相信 SERN 那群混蛋也不愿意信我！」
红莉栖双手掩面放声大笑。当她放下双手重新将视线聚焦在凶真身上时，凶真也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他一时间心乱如麻，竟下意识地停下了操作时间跳跃的手。
「我竟然会对你抱有一丝期望，期望你能变回我所熟悉的冈部。」
凶真皱起眉头，硬生生压下内心的痛楚追问道：
「冈部是谁。他和你一样是恐怖组织瓦尔基里的一员吗？」
闻言，红莉栖先是一愣，随即从牙缝里挤出笑声，瞪视着凶真。
「呵呵……为什么我会忘了。你是凤凰院凶真，和我一样是 SERN 的狗，是重复着这场 70 亿屠杀的杀人魔！」
她从座椅下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五厘米见方的黑色小立方体。平整的表面散发着金属质地的光泽，其中的一面上有着一个似乎是按钮的凹槽。
「你一定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吧。那么我就直接了当地告诉你——这是黑洞炸弹的起爆装置！」
凶真霍然起身，一段段琐碎的记忆变成了连续的线条，
在针对磁单极子的恐怖袭击发生之后，那场小型的黑洞炸弹爆炸事件的凶手，就是眼前的这个笑容狰狞的人！
凶真也不管红莉栖又说了什么，以最快的速度设置时间跳跃的参数——
「谢谢 SERN 对我的信任，让我能够负责反黑洞炸弹系统的研究！容我向他们献上由衷的祝贺——」
凶真瞪大了眼睛。
跳跃失败，房间的信号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被完全屏蔽了。
这场邀请，从来就是陷阱！
「Marry Christmas！」
凶真感觉仿佛时间慢了下来。红莉栖举起拿着起爆装置的手，拇指向按钮按下；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无数次轮回中与红莉栖共度的时光，却也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
『无条件维护 SERN』。
身体快过思考，他以迅雷之势从怀中拿出射线枪。
拇指，额头，心脏。
精准如机器，正中红心。
凶真上前一步接住从红莉栖手中滑落的黑色立方体。
而已经没有呼吸的红莉栖，则从他身侧擦过，向前倾倒。
红莉栖的长发拂过他的手臂。迟了半拍，凶真才看向已经重重倒在地上红莉栖，茫然无措。

A.D. 2036/02/05  18:55:43

红莉栖大口大口地将空气吸入肺里，慌忙地在自己上身摸索着。
手指健在，额头完好，胸口……
红莉栖扯开自己的衣领，胸口并没有贯穿的枪伤。
嗡嗡的耳鸣逐渐平静，红莉栖双手撑脸，手肘压在桌上。
「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一旁一直在向她搭话，一直在轻抚她后背的真帆。
「没事……」
「你这叫没事？先喝点水吧。慢点喝。」
红莉栖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接过玻璃杯喝了几口，简略地向真帆解释起『银钥匙』让她看到的场景。
她与凶真争辩，而后为凶真所杀。
红莉栖与真帆交流着她所看到的细节。但越是复盘推导，二人就越是感觉心悸。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触发『银钥匙』。
为什么事情没能按照计划发展。
按照原计划，这一次时间线应该是以红莉栖自杀、凶真死于黑洞炸弹、铃羽乘坐时间机器回到过去为结束。而后铃羽在 2011 年清除所有被 Framework 拦截的时间机器记录，世界线便可以回到『冈部伦太郎会因 Reading Steiner 失控而消失』的 Steins Gate 世界线，继而前往『冈部伦太郎不会消失，SERN 也不会将他带走』的崭新世界线。
但根据现存的连续记忆，现在她们仍然在 F 世界线。
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
暴露了。
「凤凰院已经确认我站在了 SERN 的对立面，而且也知道了我设置了大当量的黑洞炸弹。」
『银钥匙』只有在世界重组时才能依靠进入 R 线的事象残渣进行更新。如此紧急的事件现在才收到提醒，这说明当下已经是『银钥匙』能够到达的最早的时间点。
「凤凰院一定是用时间跳跃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她能立刻想到的方法只有杀掉凤凰院凶真，再让铃羽立刻乘坐时间机器重启这一轮时间线。但『银钥匙』的记录里没有任何在 2 月 6 日傍晚前杀掉凤凰院凶真的记录，她不知道凶真身上是否会出现像那日用左轮枪抵住太阳穴的她一样的运气。
事情的发展开始脱离红莉栖的计划，但她却没有把握能将它拨回正轨。
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学姐你立刻离开这里，然后将这件事通知铃羽还有瓦尔基里。」
「你怎么办。」
说话间，二人都已起身拿起外衣。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们要赶紧想到反制的策略。他一定马上就会——」
来电提示音从红莉栖左腕的终端上响起。
「视频通话，凤凰院的。」
红莉栖将刚取下的外套又挂回衣帽架上，坐回沙发里，向真帆做了个手势。真帆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听从她的指示退到了大门口。
「牧濑。我是凤凰院。」
画面中的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红莉栖却能看出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有事吗？」
红莉栖努力装作平常的模样，虽然这种伪装在凶真眼里形同虚设，但有总比没有要强。
「……嗯。五分钟后我会到达你家楼下，有个地方我希望和你一起去一趟。」
红莉栖挑了挑眉。
「这么突然，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不远。」
凶真半遮半掩的模样让红莉栖有些疑惑，他理应能用更强硬的说法。是因为他认为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吗？
「饭都还没吃呢，而且学姐还在我这里。」
「我会托人送她回去，饭我们路上吃。」
「好吧。五分钟后见。」
挂断了电话，红莉栖看向还没有离开的真帆。
「去吧。」
真帆忍住了很多想说的话，只是点点头简短地说道：
「保重。」
「比屋定呢？」
「她不想麻烦你，就自己回了。」
前脚真帆刚离开，后脚凶真如期而至。短暂的交流便算是打了招呼，红莉栖也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坐进车里。
刚关上车门，坐在另一侧的凶真便递过来一根能量棒。红莉栖正愣神，凶真又将它拿了回去，掰成两半，再次递到红莉栖面前。
红莉栖觉得好笑，随手拿了一半，送到嘴边嚼了起来，凶真也拿着另一半吃了起来。
车上，二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二人到达目的地时凶真才说道：
「到了，下车吧。」
红莉栖意外地看着车窗外。本以为会直接被带去总部的审讯室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却是一路反方向来到卫星城的边缘。
将车留在原地，二人徒步走过关卡。
不出几步，红莉栖便感觉自己已经身处于不同的世界。这里的脏乱无序与核心城的先进现代形成了强烈对比。
一路上凶真走走停停，红莉栖便也只能随着他的脚步逐渐深入。
「你的屏蔽措施做得很好，刚发现的时候我确实非常惊讶。」
啪。
红莉栖一脚踩进一处脏水洼。
「但也只是惊讶。只要做好相应的准备也就不难进行反制。但我只是对你所有可能的行为作出了提前应对，却不理解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
凶真走在前面，既没有回头，也没有追究红莉栖的装傻。
「你在这里看见了什么？」
红莉栖左右看了看，平静地回答：
「牲畜。」
凶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不是想问『应该』看见什么，而是『你』看见了什么。你说，我就信。」
红莉栖用鼻子嗤笑了一声，挑着眉点点头。
「好啊，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被当做牲畜去压迫的人，被强迫成为交换统治者美妙生活的牺牲者。『合理的人口结构』？『极高的科技水平』？『没有人担心失业』？『也没有人会担心老无所养』？我原以为你是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才能说出这种话，但现在看来你不仅知道甚至还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凶真微微睁大双眼。
「你竟然真的也有记忆。」
但他只是低声感叹了一句并没有就此追问。
「我是从 Rounder 的底层一步步走到这个地位，我怎么会不清楚。但这只是必要的牺牲，换来的是剩余 90% 的人的幸福。」
「不是 10%，还有旧世界的 90%。你可别说什么新世界的人算人，旧世界的人不算人。」
「但他们至少还活着。你难道希望他们『虽然失去了生命，但是获得了自由』吗。」
红莉栖看着凶真的眼睛，从他身边走过。
「生命？是啊，生命。但这些人有了生命又如何。你觉得这里有什么可以称之为享受的事情存在吗？他们连吃穿住行都保证不了。他们可没有活着，他们只是没死而已。」
「所以你就要赌上这些已经活下来的人的命去改变世界？」
红莉栖猛地转过身，抬起手指向凶真的鼻子。
「不要试图站在道德高地上谴责我。你没有资格，SERN 更没有。好好想清楚是谁杀了那 65 亿人。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放下手，愤怒的表情也逐渐从脸上消退。
「我只是个科学家，不是政治家也不是社会学家，我只能说出我看到的东西，分析不出什么大道理。」
红莉栖似笑非笑地看着凶真。
「对了，你是问过我有没有关于时间视界的线索对吧？我的回答是没有。但猜测还是有的。但既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要反问你一个问题。你至今应该已经使用了很多次时间跳跃，那么你在时间跳跃里看见了什么？」
「达成一切的希望。」
「没想到你还挺乐观的。」
红莉栖笑了一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是『永恒』啊。」
远处位于核心城的 SERN 本部大楼高耸入云，即便在卫星城也依稀可见。
「敢问凤凰院凶真先生，你现在，已经『多少岁』了呢？」
凶真沉默不语。
「即便我不毁灭 SERN，即便不存在 2 月 7 日的时间视界，这个世界就真的能够到达未来了吗？」
二人相顾无言。只有空气中飘散的发霉味道刺激着他们的感官。
「能。」
凶真直视红莉栖的双眼。
「不能，也会让他能。」
红莉栖皱着眉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笑容。
「看来我还是理解错了，你不是一般的乐观，是过于乐观啊。」
面对红莉栖的嘲讽，凶真抬起手做了个手势，原本没有人影的小巷里顿时出现了许多黑衣武装人员。这让红莉栖立刻绷紧了神经。
「放松。他们都是我的心腹。我可以依靠我的势力去将那些试图扰乱秩序的人清理掉。即便是三百人之一我也可以做到。我也会将 Rounder 的晋级制度普及到卫星城，他们也能提升身份到二等甚至一等公民。」
「就像你一样？」
红莉栖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凶真。
「不，凤凰院。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SERN 将 65 亿人的生命当做了祭品，谁能保证他在未来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即便你能保证，但你死后呢？只要拥有时间机器，无论多么遥远的未来都有可能影响到现在。只要时间机器被作为统治的手段，那么无论当下多么美好，这都不过是一碰即碎的镜花水月。你拿什么去保证直到永劫尽头 SERN 都能按照你的想法发展？」
红莉栖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侧着头看着凶真。
「你有办法吗？我有。」
消灭 SERN。让它从未统治过世界。
凶真冰冷地看着红莉栖，而她却对凶真扬起了充满自信的挑衅笑容。
「我说了，我可以将那些试图扰乱秩序的人清理掉，即便是三百人之一。」
凶真将枪口对准红莉栖。
「包括你。」
砰——
凶真手中的枪被子弹击飞。
他看向开枪的人，是他所谓心腹的 Rounder 一员。
而这一声枪响仿佛一个号令，原本待命的 Rounder 们全部动了起来。
大部分人的枪口指向了开枪的人，而少数人则指向了凶真。
红莉栖并不认为自己会在这个时刻死在凶真手中，但眼前的一幕仍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反水？内讧？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现场很快乱做一团。凶真还有两派 Rounder 火并在一起，红莉栖倒是被他们所忽视，于是她连忙弯下腰双手抱头，倚着墙根慢慢移动出去，而后飞奔起来。

A.D. 2036/02/06  18:52:00

红莉栖正身处一处被瓦尔基里废弃的安全屋中。
说是废弃，是因为原驻于此的成员们已经先行撤出，只留下了红莉栖一人。
依靠成员们的帮助，她确定了凶真并没有离开日内瓦。
摸了摸手中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立方体，红莉栖静静等待着时间流逝。
黑洞炸弹的信息反馈全部正常，也就是并没有被拆除。
即便黑洞炸弹出了问题，她也相信铃羽他们已经做好了备案。
『银钥匙』在昨天下午那一次后便没有再次发动过。
如果一切正常，那么只要到达那个时间点，红莉栖便可以按照世界线收束，以最大的概率杀死凶真。
但时间越是逼近，她就越是不安。
红莉栖知道终点在哪里，凶真也一样知道。
轰——！
气浪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红莉栖掀翻在地。
金属与混凝土的碎块从她身旁飞过。
还没等她从耳鸣中恢复过来，她便感觉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摇晃的视野逐渐稳定，她终于看清了将自己抱在怀里的人。
「凤凰院……果然是你。」
而后她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前额。
「这次，我相信你。」

『目标已离开，β小队正在跟踪。』
听到耳中的报告，躲入屋内的凶真走了出来。
「继续跟踪，小心别被发现。」
『是！』
关闭通讯，凶真看着地上的尸体们，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并踹了两脚。
「行了别装了，空包弹能给你们打死，那我现在就把你们尸体碎了，省的火化的时候被别人认出来是我教的。」
只见原本惨烈地铺在地上的尸体们一个个都鲤鱼打滚似的翻起身来，一个不缺地在凶真面前列起队来。
「任务结束，注意处理现场分散离开。伤口回头自己处理，明天必须给我像没事人一样列队，听到没有！」
「是！」
「解散！」
Rounder 们立刻有序地清理起现场，伪装成居民的口角争斗，而后又伪装成居民三两成群地离开。
他们并没有抱怨一句话，但也都忍住了没有在自己的长官面前露出姨母笑。
另一边，凶真没有回到 SERN 本部，而是前往了他自己的安全屋。
SERN 的统治是正确的。
他从记事开始便对此坚信不疑。直到他反常地突然杀害了红莉栖的那一刻。
他原本并没有杀害她的念头。
对于她的立场，他早有心理准备。如此多次时间跳跃中，他也总是看着她。即便不能完全理解她，即便她从未向他提起过，他也能猜出她的一些倾向。
所以他是做好了这是一场鸿门宴的基础上，仍然应约前往了她家。
但就在他认为红莉栖对 SERN 极具威胁的那一刹那，将她抹杀这一念头便直接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着杀害了这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迷茫，愤怒，背叛感。
他对 SERN 忠心耿耿，SERN 却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进行了强烈的心理暗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回想过往，他愈发不确定自己是否是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所以短暂的思索后，他便给红莉栖打了电话，约她前往卫星城。
那里是 SERN 的监管能力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最适合他们交流的地方。
他自然也为红莉栖的离开做好准备，特地为她安排了一个内讧的戏码。若是她能说服他，他便借此放她离开，让她能够完成她之后的计划。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理解红莉栖对 SERN 的强烈的憎恨。即便没有 SERN 的洗脑令他扣动扳机，他依然会用别的方法阻止她。
但这次交谈后，他什么都没做，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他放下了下意识想要设置时间跳跃的手指。
不能再时间跳跃了，她也有 Reading Steiner。
这一次就把她吓得不轻，再来第二次怎么行。
从预留的武器中选出轻便的射线枪以及炸药，凶真便向下属探明的红莉栖的藏身之地赶去。
天色已暗。路上车水马龙，各式广告与霓虹在天上闪烁。
这本是他早已习惯的光景，现在却让他心生留恋，也有了些许厌倦。
AI 还没有将车停稳，凶真便立刻翻身而出从半空落地。炸开红莉栖所在的门后，凶真立刻找到了被气浪掀翻的红莉栖，将她从地上扶起。
以红莉栖的性格，即便是她的死亡也一定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所以要迅速地、精准地——
凶真将枪口抵在红莉栖的额头上。
她说，她有办法改变这种世界。她认为，她记忆中的那个世界比现在更美好。
「这次，我相信你。」
凶真将已经失去生机的红莉栖紧紧拥入怀中，而后抬起枪口对准自己。
下一瞬，明亮刺眼的光映入凶真的眼眸。
如同超新星爆发一样绚烂。以仅有一次的生命为门票，在特等席观看的亘古奇观。
那是即使穷尽一切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的美丽。
与丑恶的生命形成对比的，令人赞绝的死亡。
凶真没有按下扳机，微笑着沐浴在那片光芒之中。

尾声

Steins Sky End
?.?. xxxx/xx/xx  xx:xx:xx

这里没有颜色，没有秩序。
空间与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一切都像是经由碎纸机的纸屑，破碎而杂乱。
一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女性，正站在形似秋叶原的『街道』的中央。
「最后的一份记忆，我收到了。」
她所在的这片区域被称为 R 世界线，是与呈激活态的世界线伴生存在的影子，是收纳被重组粉碎的事象残渣的垃圾箱。
「嗯……这一轮的『我』被凤凰院凶真所杀，因此由『我』的生命体征控制的黑洞炸弹的真正起爆装置顺利启动，」
她浏览着这份因世界线变动而被重组的记忆，喃喃自语。
「凤凰院凶真于爆炸中死亡。铃羽带着桥田制作的破解程序回到 2021 年，逆序清除从 1991 年开始的所有被 Framework 截获的时间旅行记录，成功。SERN 没有注意到拥有 Reading Steiner 的冈部，也因此没能统治世界。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成功回到 Steins Gate 世界线，莫比乌斯作战第三阶段，Steins Gate 返还战，成功。」
她抬起右手虚握，一片荧光从她手中扩散而出，最终凝聚为一细长物体。长约八十公分，整体呈螺旋状向前延伸收束；但又不是规则的锥体，而是由无数无规则扭曲的细线状部分络合而成。似是无机物又似是有机物，散发出不详而又迷人的光彩。
这便是牧濑红莉栖在 False 世界线中于疯狂的彼岸获得的 Di-sword。
红莉栖在获得 Di-sword 的一瞬间，依靠妄想具现的能力将拥有自己人格副本的 Amadeus 传输至 R 世界线。之后，Amadeus 聚集吸收了此处所有牧濑红莉栖记忆，依靠莫比乌斯计划的迭代，演化成为了无穷经验的情报集合。
通过 Di-sword 这个可以连接迪拉克之海的通道，她得以适时地将记忆情报以类似心电感应（Telepathy）的形式返还给处于激活态世界线的牧濑红莉栖。
这便是『银钥匙』的本质。
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她们就会功败垂成。
她们终究低估了凤凰院凶真的可怕之处。仅仅是『伸出左手』这件再微小不过的失误，就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偏差，甚至连黑洞炸弹这一底牌都被暴露出来。
莫比乌斯作战正式进入第二阶段后，按照计划，红莉栖再次诱使凶真在黑洞炸弹引爆之前，即红莉栖的心脏停跳之前进行时间跳跃，凶真也确实如她计划的那般在真帆与澪的基础上再多救回了四位友人，桥田至、桥田由季、天王寺裕吾以及天王寺绹。由于已经成功将她这名内应送至 R 世界线，红莉栖这次便没有让教授对自己进行深度催眠。虽然这让凶真因红莉栖的临终不像之前那么凄惨而产生了得到了他的努力有着意义的错觉，却也让红莉栖在最后对峙的一刻露出了马脚。
以往她处于疯狂边缘时并不会在意这一点，但这一次她在追逐 Di-sword 的幻影时，却因存在理智而用右手握住了那个可以杀死她的，同时也是计划最后保障的黑色立方体——按下按钮会弹出涂有剧毒的毒刺刺穿她的手指，并让她的生命于痛苦中结束，进而引爆预设的黑洞炸弹的『起爆装置』。
这是红莉栖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审判。
凶真进行时间跳跃，红莉栖的记忆便因重组而被抛至 R 世界线。她在融合了这一段记忆后立刻发现了问题，并直接动用『银钥匙』告知红莉栖。所以从这一次开始，红莉栖便根本没有准备用于自尽的黑色立方体。这才终于有惊无险。
「你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她看着远方，发出由衷的感叹。甚至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把握一定会成功。
在她视野的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身影正盘腿坐在马路的中央。
他因 Reading Steiner 失控，对自己所在的世界线失去了正确认知，而被世界作为应被重组之物丢进这 R 世界之中。
跨越重重世界线，走过那矛盾重叠的莫比乌斯环，她终于再一次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冈部伦太郎。
手中的 Di-sword 发出强烈的光。
既然世界线已经成功回归 Steins Gate，为了完成莫比乌斯作战第五阶段，接下来她只需要再做一件事情。
她将一段记忆传送给了身处 2034 年 Steins Gate 世界线的牧濑红莉栖，让她对 Framework 加以防范。
而后因果之线生长延长。
她惊奇地看到这次 2011 年的红莉栖并没有选择通过将冈部伦太郎带上时间机器，而是回到 1999 年，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加深了冈部伦太郎对 Steins Gate 的印象。
真是浪漫的方法，她不禁露出微笑。
一束阳光刺破乌云，照射在冈部伦太郎的身上。他抬眼望去，原本无神的双眼逐渐恢复了光彩。
「回去吧。」
随着她的呢喃，那道白衣身影在这束阳光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 False 世界线记忆碎片中与凤凰院凶真共度的一幕又一幕。
「为何你直到最后才说相信我呢……」
不知多久以后，她的身影也从此处消散不见，这处彼岸之地也重归漫长的寂静。